第32章 微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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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聊得開心的時候,突然一個人走過來跟Ellen打招呼,是個高大英俊的外國男子,與Ellen擁抱貼麵,顯得熟悉而親密。Ellen將他介紹給舒熠和繁星,原來他叫戴夫,服務於某著名的私募基金。

    戴夫與舒熠握手,跟繁星握手時,他俏皮地對女士行了吻手禮,十分恭維繁星的美貌,讚賞她的黑眼睛和黑頭發真是美麗。繁星知道對老外而言,這種熱情的恭維隻是一種社交禮儀,所以隻是含笑說謝謝。沒一會兒戴夫的朋友就來了,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跟Ellen的這頓晚飯吃得很愉快,回酒店後舒熠先去洗澡,繁星卻接到Ellen的電話。繁星有點意外,因為已經挺晚的了,Ellen特意打電話來,一定是有事情。

    果然,Ellen告訴她說,戴夫不僅和她是朋友,甚至是她的一個“admirer”,所以晚餐後,他約了她去酒吧喝一杯,Ellen婉拒了,戴夫於是就殷勤地開車送她回家。

    在路上,兩個人閑聊了一下,雖然晚餐的時候介紹過,但中文名字的翻譯對美國人戴夫來說沒那麽好懂,當他得知舒熠就是gyroscope的ShuYi時他大吃一驚。

    Ellen說,戴夫的這種吃驚非常令她詫異,雖然他什麽也沒說,並且迅速轉移了話題,但她總覺得哪裏不對,所以特意打個電話給繁星。

    她強調說:“戴夫有很多大客戶,非常大,他服務的基金業務主要側重於亞洲……”她斟酌了一下,說,“其中應該還有和你們是同行業的公司。”

    都是聰明人,話隻用點到即止。繁星隻轉了個彎,就明白過來她的意思,她連聲道謝。

    Ellen說:“不用謝,希望你們好運。”

    掛斷電話後,繁星思考了幾秒鍾,使勁晃了一下頭,尋找可能有的關聯,一個最不可能的情況突然跳進她的腦海,她打開電腦開始著手收集整理數據。等舒熠洗完澡出來後,發現她盤膝坐在沙發上,對著幾張圖表發呆,舒熠看了看,正是公司最近的股票牌價和成交量,他不由得開了個玩笑:“怎麽啦舒太太,別擔心,公司股票已經止跌回升了。”

    繁星不作聲,她將投影儀通過無線Wi-Fi接入電腦,直接投射在粉白的牆紙上,一張張圖表,全是最近的股票數據。

    舒熠最開始有點困惑,等她一幀一幀播放,每個重點數據上,都被她用觸控筆標注有紅圈,等放過大半的時候,他終於明白過來,他驀地睜大了眼睛看著繁星。

    繁星解釋說:“我的畢業論文,寫的是關於森迪銀行的收購案。”

    那是一家著名的歐洲老字號銀行,沒有倒在2008年的金融風波裏,卻在收購案中黯然收場。那場惡意收購戰非常具有教學參考價值,老師曾經敲著投影屏幕上的課件說:“嗜血的資本,同學們,這就是嗜血的資本,像鯊魚圍殲龐大的藍鯨!聞到一點血腥味就追逐而來,資本就是這樣,逐利而生,逐利而至,隻要讓它們聞到一點點金錢的味道,它們就不死不休!”

    因為老師的這番話,所以繁星對那堂課印象深刻,畢業論文也自然而然地選擇了這個方向,隻不過做夢也沒想過,畢業幾年後,竟然遇上類似的實戰。她越看數據越心驚肉跳,越分析也越篤定這中間是有問題的。

    舒熠匆匆摟了摟繁星,不知道她從哪裏得到的靈感,會突然關注到公司股票的異動。他開始打電話,和公司董秘溝通,分析最近的數據,大約一個鍾頭後,確認公司股票確實存在異常,有不明資金在大量暗中收購。方式和手法都非常巧妙隱蔽,但最近公司都忙著各種事情,所以才沒有注意。

    舒熠通過視頻召開了好幾個緊急會議,雖然是美國東部時間的深夜,但正好是北京時間的上午,跟國內聯係倒是很方便。繁星毫無睡意,舒熠更是沉著冷靜。這種緊急會議比業務會議沉悶,氣氛嚴峻得像大戰來臨之際,他們也確實麵臨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而且,形勢非常不容樂觀。

    等會議結束時,已經是紐約的清晨。繁星做了嚴密的數據分析和情況小結,像大學做功課那樣,她把電子版給舒熠看,舒熠卻伸手環抱住她,兩個人靜靜地、輕輕地擁抱了一會兒,貪戀對方身上那股溫暖。

    她把頭埋在他的胸口,他說話的聲音嗡嗡的,像有回響。

    他說的是:“你放心。”

    她其實沒有什麽不放心的,選擇他,就選擇在任何狀況下與他並肩戰鬥啊。

    如果要翻越高山,那就翻越吧;如果要蹚過河流,那就蹚吧;如果要殺死惡龍,那就拔劍吧。

    她早就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情況比預想的更糟,一旦留意到股票的異動,其實有千絲萬縷的蛛絲馬跡可以尋查。大量收購的那兩家基金背景都不單純,基本可以判斷這不是一次狙擊,而是惡意收購。

    公司盈利狀況良好,擁有多項國際專利,最重要的是,公司在細分市場領域的地位非常非常重要,如果大公司想要完善自己的產業鏈,或者想在這個行業占據有利地位,收購是最簡單粗暴的做法。

    而舒熠官司纏身,讓反收購應對更加棘手。首先他不能離開美國,無法返回國內獲取資金支持。然後如果他真的被判有罪入獄,公司會立刻失去控製。

    繁星強製讓舒熠睡一會兒,她自己也吃了顆褪黑素躺下,既然這是一場持久的戰爭,那麽養精蓄銳很重要。但隻睡了差不多兩個鍾頭,老宋打電話來告訴舒熠另一個壞消息:“韓國人剛剛在首爾召開記者發布會,宣布手機故障的主要原因是陀螺儀。”

    舒熠脫口說:“他們是故意的。”

    老宋說:“對!他們是故意的。這幫孫子,這麽多天早拿定了主意,就假模假樣跟我在蘇州實驗室各種討論,冷不丁卻瞞著我們在首爾開記者會,這是存心要把黑鍋讓我們背,我絕咽不下這口氣!你等著,看我用萬次實驗數據打他們的臉!不就是開記者會嗎?我們也開!而且就在記者會上列數據,看他們有什麽好說的!”

    老宋氣得破口大罵,舒熠倒十分冷靜,說:“他們既然敢開記者會,起碼表麵上不會留破綻給我們找到證據,估計後期不肯再配合我們做萬次實驗。”

    老宋說:“那我找高鵬去,都是一條線上的螞蚱,這事他可不能袖手旁觀。”

    高鵬家裏出了點事情,他得集中精力處理一下。”

    老宋挺意外的,但也沒問什麽,他和舒熠討論了一會兒,決心還是盡快做萬次實驗,看到底問題出在哪裏,隻有證據才能洗刷冤屈。

    形勢當然非常不利。發布會的召開幾乎讓新聞界炸鍋,整個業界更是風聲鶴唳,韓國公司已經宣布全球召回所有涉及的手機產品,媒體對這一係列風波都有報道。韓國公司總裁鞠躬道歉的照片和視頻出現在所有報紙和網絡媒體的頭條。作為主要責任人,舒熠公司的股票再次應聲狂跌,因為納斯達克沒有跌停板,所以成交量仍舊異常而驚人的高。

    輿論如此不利的情況下迎來了第一次庭審。舒熠這邊有強大的律師團,檢方也擺出了特別強悍的陣容。雙方抗辯數個小時唇槍舌劍,休庭的時候很多記者等在門外,舒熠和繁星幾乎是被律師們拽著突圍,上車後隔著車窗閃光燈還在猛閃,司機一腳大油門才成功擺脫。

    在這種四麵楚歌、烽火連天的情況下,舒熠也沒太表現出慌亂,隻是繁星半夜醒來,看到他獨自站在露台上,似乎在看夜景。

    繁星起床,拿了件外套,輕手輕腳地走上露台,給他披在身上。

    舒熠沒回頭,隻是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繁星將臉埋在他背上,蹭了蹭。

    舒熠微笑著轉過身來,環抱住她。

    舒熠說:“有時候覺得,自己運氣太好了。”

    繁星說:“所有的一切,都是有因有果,如果運氣好,說明之前付諸了太多努力。”

    舒熠說:“但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可以達到的。”他稍微頓了頓,說,“如果說,念書,創業,做事業,這些都是很大程度上努力付出就有回報,可是遇見你,那不是努力就可以達到的。這僅僅隻需要運氣。”

    繁星踮起腳來,捏了捏他的耳垂,說:“那確實是運氣,多謝當年你沒把我的簡曆扔進垃圾桶裏。”

    舒熠摟著她,兩個人一起看城市的燈火。縱然是夜深人靜,但仍舊燈海如星。遠處道路上流動如光束的,是蜿蜒車燈的河流。

    夜風吹得她鬢發拂動,舒熠將她摟得更緊,用大衣將她整個人裹起來,兩個人像兩隻豆子,親親密密地擠在豆莢裏,安穩而舒適。

    他說話的聲音很近,她因為貼在他胸口,所以都能聽見他胸腔的震動,他說:“如果我一無所有……”

    繁星說:“你不會一無所有,即使你什麽都沒有了,你還有我。”

    舒熠笑起來,繁星說:“我知道公司對你很重要,但你對我很重要,你不要想象什麽一無所有,所以要離開我。這不可能,我認識的舒熠也不是這樣子,哪怕真的一無所有,他也會從頭再來。努力做到什麽都有。”

    舒熠點了點她的鼻尖,寵溺地說:“那現在你要什麽?”

    繁星幹脆地說:“回房間,陪我睡覺。”

    舒熠哈哈大笑,將她打橫抱起,吻了吻她被夜風吹得微涼的臉:“遵命!”

    雖然繁星積極而樂觀,其實內心也有隱忍的焦慮。隻不過她知道,舒熠壓力已經很大了,自己得表現得更從容一點,不要讓他覺得她太在意。

    馮越山和李經理已經暫時回國處理業務,繁星和舒熠商量了一下,目前看來美國的官司是個持久戰,長期住在酒店裏也不是辦法,索性在酒店附近租一套公寓。

    繁星辦這種事情最利索,連看房帶下訂金隻用了幾個小時,美國的公寓都是拎包入住,她稍微挪動了一下家具,添了些零碎日用品,又買了一些鮮花插瓶放在屋子裏,就收拾得很像個家了。舒熠也沒閑著,除了作為主勞力在繁星的指揮下挪家具,他還租了輛車,載著繁星去超市采購,兩個人這才有點居家過日子的氛圍。雖然官司如火如荼,雖然收購戰一觸即發,但戰地黃花分外香,這點家常瑣碎夾雜在各種會議、討論、開庭裏,顯得彌足珍貴。

    搬家沒幾天,舒熠接到一個電話,是多年前在美國的室友江徐。江徐目前住在美國西海岸,當年他曾經投資了一筆錢給舒熠做啟動資金,算是早期合夥人,所以在公司持有一定比例的股票,隻是他在幾輪融資中逐步將股權套現,成功上市後他又套現了一筆,現在隻是公司的一名小股東,持股部分並不多。

    或許是看到了新聞,江徐特意給舒熠打了這通電話,舒熠挺高興,因為自己無法離開紐約,所以邀請江徐過來紐約聚聚,沒想到江徐一口答應了。

    舒熠與江徐的關係其實有點微妙,因為當年本來是三個人一同創業,江徐拿了大公司的offer後希望出售專利套現走人,舒熠和老宋被迫湊了很多錢把他名下的股份買下絕大部分,才避免公司在創業初期的分裂。

    但無論如何,老朋友肯在這種關頭來見自己,舒熠還是很高興。

    江徐其實是帶著顧慮來的,沒想到舒熠親自開車去機場接他,回到公寓按開門鈴,繁星滿麵笑容地來開門。公寓不大,但明淨敞亮,客廳偌大的落地窗能看到遠處中央公園那一片鬱鬱蔥蔥的綠。

    繁星做了四菜一湯待客,也就是例牌家常菜,但因為江徐是西北人,所以繁星問過舒熠後,特意做了蔥爆羊肉和臊子麵。江徐娶了位南方太太,多年不吃家鄉風味,非常感慨,特別感謝繁星和舒熠用心招待。

    舒熠說:“原來咱們租房子住一塊兒的時候,你總念叨說想吃家裏做的蔥爆羊肉,那時候咱們窮,唐人街也是廣東菜居多,你說等有了錢,要在唐人街開家西北菜館子。”

    說起當年的事情,兩個人不是不感慨,繁星切了兩碗餐後水果拿給他們,這才說:“你們聊,我開車去唐人街買點子薑,回來做泡菜。”

    繁星是有意把空間讓給他們的,時隔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來了,總有很多話要聊,她沒必要參與太多。當她走後,舒熠拿了瓶威士忌,給江徐倒上一杯的時候,江徐才說:“你娶了位好太太。”

    舒熠隻是笑了笑,當年拆夥,其實他隱約知道是因為彼時江徐的新婚太太希望江徐能安定下來,進大公司任職,不要再跟著舒熠鼓搗創業。但江徐不提,舒熠也隻裝作不知道。他說:“每個人總要找到合適的那個人,所謂的好,不過是正合適。”

    江徐點點頭,說:“她確實比小唐更適合你。”

    小唐是指唐鬱恬,好多年沒有人這麽稱呼唐鬱恬了,舒熠有點感慨。

    江徐說:“當初你一直決心好好奮鬥然後向小唐求婚。”

    舒熠說:“求過了。”

    江徐詫異地問:“啊?”

    舒熠說:“她斷然拒絕,說我隻是被我自己的困惑蒙蔽了。我不是愛她,我隻是愛自己樹立的那個目標。”

    江徐愣了兩秒,這才放聲大笑:“真是……真是!不愧是小唐!不愧是小唐!”

    他連說了兩聲“不愧”,舒熠也不由得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說:“這簡直是我這輩子最丟人現眼的事情,可沒任何別人知道,你也不能告訴任何人,不然我唯你是問!”

    江徐舉杯,兩人碰杯,喝了一口威士忌,江徐拿勺子舀著水果碗裏的西紅柿吃,繁星果然心細,這餐後水果也不同凡響,竟然是最樸素的糖漬西紅柿,江徐果然喜歡這麽簡單而家常的風味。吃塊西紅柿,又喝一口酒,說:“小唐說得對,確實有時候,我們會被自己的困惑蒙蔽。”

    舒熠很坦然地說:“幸好現在我知道自己要什麽。”

    江徐說:“這點很難得。”

    兩個人又心有靈犀地碰杯,仿佛重新回到很多年前,那些在車庫埋頭苦幹的日夜,那時候兩個人熱情而單純,有一種年輕人特有的天真。事隔多年回首看,是一段彌足珍貴的歲月。

    江徐說:“挺高興能來看你,真的。”

    他從來不擅表達感情,這句話說得有點笨口拙舌,還借了點酒勁,舒熠什麽也沒說,隻是拍了拍他的肩,又給他倒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