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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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圍牆根下有株梨樹,此時被雪團團裹住而壓得低垂的枝條下頭,有個婆子正拿鑰匙開鎖。

    許是因著緊張,又或許是天氣太冷的原因,她插了幾次都沒能插|進鎖孔。她不免尷尬的笑著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人。

    在她身後立著個身形窈窕的女子,一件茜色的棉鬥篷滾著白毛邊,連頭罩著遮住了大半容貌,露出的鼻子和下巴已顯精致。

    她柔聲道:“蔡嬤嬤,莫著急,我隻是掉了個香囊在園中,上頭繡了我的名字,落入旁人手中可是不妙,我悄悄兒拾了就回來,必不會驚動園中貴人。”

    蔡嬤嬤還是有些心虛,這女子從袖裏拿出塊玉來:“嬤嬤前些日子說要給孫兒尋塊好玉,你看這塊可使得?”

    蔡嬤嬤眼前一亮,見這塊玉頗為純淨潤澤,雕成個觀音坐相,入眼精致。她將手在身上擦了擦,伸手接了過來正反一看,見上頭果然沒有印記,這才放心收了:“九姑娘,您可得早些出來啊……今兒可不比平常,不能鬧著玩啊……”

    九姑娘點點頭:“嬤嬤,您放心……”

    蔡嬤嬤一想,這九姑娘是個伶俐人,又生得美,就算遇上了那攝政王,不入他的眼那也不致於怪罪,若是入了眼……

    她這麽一想,手上動作就快了,哢嚓一聲鎖就被打開來,她取下鎖,將門推開一條小縫:“您快去快回。”

    九姑娘身形一閃,鑽了進去。

    **

    時謹緩步前行,目光自兩側景致上掠過,卻並未多做停留。

    身後服侍的眾人都噤若寒蟬,努力的控製住腳步聲,隨著他一道前行。

    檀心抬起頭,咬著唇看著時謹,這些日子他和那女子挨在一處,從不叫人近前服侍……

    她這麽一想,腳步就停住了,身側的婢女百合疑惑的側頭看她,伸手拉了拉檀心的袖子,壓低聲道:“檀心姐。”

    檀心一驚,回過神來,朝百合點了點頭,低下頭朝前走去。隻是她也並沒耽擱什麽,時謹簡直一步路拆成了三步路走,檀心腳一抬就趕上了,然而她心中苦澀的想:他難道是有意在等那女子?從來都是他一個臉色,旁人忙不迭的順著捧著,如今他竟對那女子如此和軟了嗎?

    突聽得一側沙沙聲,有些枝葉上的冰柱斷裂落地發出響動。

    時謹站定,負起手側過頭來,麵上神情冷淡,目光卻望著有動靜那處。

    就見個茜色身影自小徑中出現,一眼望見麵前這群人,似被唬了一跳。她一手掩了唇,一手捂在了胸口,正這時她茜色的鬥蓬被樹枝一掛,滑落了一半,露出她一張粉臉來,竟是位少見的美人,眉如遠山,目含秋水,生就兩分體弱不足的纖柔,此時這受驚的動作,更顯得楚楚動人。

    時謹眼瞼略垂,失去了興趣。

    九姑娘慌慌張張的似受驚的小鹿,快步拉了鬥篷自小徑中走出,迅速的整理好衣著,盈盈的福了下去:“臣女參見攝政王殿下。”

    時謹不置可否,檀心上前去問道:“這園子已清退閑雜人等,你是何人?為何在此處?”

    九姑娘漲紅了臉,訥訥道:“臣女是北誠伯的女兒,早前在園中掉落了香囊,為著尋找才入園來,無意衝撞殿下。”

    檀心溫和笑道:“既如此,姑娘身邊怎無服侍的人?”她心中看得透透的,這樣想方設法要到殿下麵前來露個臉的人實在太多,隻要她在跟前,總是委婉的打發了,總不能由著殿下將人都給嚇著了,倒落了個惡名,便宜了曹太後。

    九姑娘吱唔道:“她們分頭去找了。”

    檀心道:“哦!如今殿下正在看園子,姑娘先回去,等我們走了再來尋。我們若見著了,自也讓人給姑娘送去。”

    九姑娘又抬頭看了一眼時謹,幹巴巴的隻得應承。

    正這時,就聽後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眾人都停了說話,轉頭望去。

    就見一女子穿著和時謹一樣的銀灰色皮草鬥蓬,一路小跑的衝了過來。

    九姑娘認出這位是先前那融姑娘,也不知何故與攝政王分開了,此時又跑來。

    她抬眼偷瞄攝政王,不由心中一驚,隻見攝政王眉目淺淺的含著點笑意望著那融姑娘,嘴邊一點微不可見的弧度,像是要笑又抑製住了一般,但任誰也能感覺到他心情大好。

    薛池一下衝了過去,在時謹麵前站定,擰著眉壓低了聲音道:“你當真不理會我的話?”

    時謹目光在九姑娘身上瞟了一下,心中了然,一時但笑不語。

    薛池真想將他臉上可惡的笑容給抹了,嗔道:“我總要先盡力看住你,看不住就算啦!”

    他因著心情大好,似乎願意再多給些縱容,廣袖遮掩下牽住她的手,拉著往前走。

    九姑娘麵色難看,微垂下眼,心道自己平白的折了塊玉,可憐自己一個庶女,手底下再難拿出那樣好成色又無印記的物件了。

    過得一陣她驚覺自己的出神,忙抬起頭來,生恐被人責備,卻發現先前和她說話的婢女也是怔忡的望著那兩人遠去的背影,頓時心中了然,不知為何也有點快意:這位融姑娘,想要痛痛快快的做王妃,也不是件易事呢。

    檀心若有所覺,微笑著看向她:“百合,你送這位姑娘回去,莫驚動了旁人。”

    百合應了一聲。

    九姑娘露出感激涕零的神情來:“多謝姐姐體恤。”

    檀心十分溫柔敦厚的微笑,並不言語。

    **

    薛池往後倒仰著,把全身的重量都吊在時謹的手上,由他拖著自己前行,一邊對他道:“三夫四侍,我是和你說笑的呀。但我故鄉的男子,委實並無三妻四妾,隻得一夫一妻呢。”

    時謹一邊拖著她前行,一邊回頭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這並不合情理,喜新厭舊是大多數人的本性,所謂一生一世一雙人,白頭偕老,不過是女子癡念。實際能做到的,能有幾人?便能做到,也指不定是不能,而非不願爾。你不見多少貧寒之士能與嫡妻相守,一朝發跡卻納小妾紅袖添香的不知幾凡。”

    薛池大怒:“這麽說,你覺著發跡之後便棄糟糠妻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時謹站定,眉目間有些冷然:“納妾並非要糟糠下堂,莫要胡纏。”

    見薛池懵懂,他抬手用帕子擦去她發絲上雪花化成的水珠,微歎口氣:“自然,古來能共貧困而不能共富貴者不在少數,棄糟糠妻者,自是品性有瑕,不堪重用。但餘者多數還是能有始有終。納妾並非不可,但也要善待嫡妻才是。”

    時謹說著捏捏她的下巴:“有些人自幼受苦,發跡之後顯本性。有些人早見慣權勢,自有行事準則。你可明白?”

    薛池知他意有所指,然而她搖了搖頭:“並非衣食無憂有身份地位便叫善待。”

    時謹看著她:“你想要的虛無飄渺,為難自己也為難旁人。”

    薛池四下看看,見眾人都離得遠遠的,她上前去把時謹往裏推了推,借著座冰雕遮擋,一下抱住了他的頸項:“我一定要強求,我偏要強求!”

    她雙眉挑起,杏眼瞪得大大的,眼中帶著三分怒氣,三分決心,三分自信,閃著瑩瑩水光,一時竟然豔麗得令人無法錯開眼去。

    時謹微微驚訝,薛池已經腳一踮吻住了他。

    冬日裏,她的唇冰冷,但卻奇異的從兩人唇齒相接處引發一片燎原火熱。他再多的話也無法說出口,隻能再一次縱容,似乎低低的喟歎了一聲,垂下眼簾。

    在返程的路上,兩人再也沒再說這掃興的話題,時謹支著額側,看薛池擺弄她的寶物,抬手就將手機給拿了過來:“這個,就給我做定情信物好了。”

    薛池咬牙:“還給我,我想看祖母畫像怎麽辦?”

    時謹笑:“想看就來尋我,我自是大方。除了你祖母,往後你隻需想著我,旁的都不必想了。”

    薛池伸手奪了幾次,均被他手一抬就避過,隻得作罷,悻悻的道:“你又給我什麽做信物?”

    時謹自腰側解下塊玉佩給她。

    薛池接過,見三寸見方的一塊,上頭雕著龍,綠瑩瑩的,她橫豎看著也隻知道是好玉罷了,反倒對下頭的絡子感興趣:“這個穗子打得好。”以黃色為主,五彩線為輔,串了細小的玉珠,打成個精致的蝠形,飄著的流蘇密密實實的,但由於絲線用得細,行動間飄飄蕩蕩的又特別飄逸。這樣細的絲線要打得這樣密實,那可費了不少功夫。薛池對針線一知半解,也看得出打這穗子的繡娘不是應付差事而已,以她的理解來說,簡直算得上嘔心瀝血了。

    時謹不以為意,替她係在腰側:“龍佩是皇兄給的,我戴了很多年。這穗子卻是檀心那丫頭打的,你拆了重新打過就是。”

    薛池用手摸了一下:“不用了,你看我身上可有一樣自己的針線?讓我打可真算難為人了。”

    時謹抬手在她額上敲了一下:“閑了學學針線,不要胡思亂想。”

    說著見馬車已停,便扶了她下車。車外候著的人都圍了上來。

    薛池下車時動作之間鬥篷向兩側滑開,露出腰側的龍佩。

    檀心眼一掃,頓時眼一縮,立在當場。

    薛池若有所覺,側臉看向她。

    檀心麵色發白,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兩手絞在一處。

    兩人靜靜的對視,這一瞬間,薛池心中了然。

    時謹平靜道:“檀心。”

    檀心聞言一顫,急忙低下頭去:“婢子失儀,望殿下和融姑娘勿怪。”

    百合忙道:“稟殿下,檀心姐方才說有些頭昏,怕是園子裏風大,她涼著了。”

    時謹微微頷首:“那便歇兩日,不要近前服侍了。”

    檀心低著頭,屈膝一禮:“是。”

    薛池抿著唇不言語,時謹放緩了語氣對她道:“明日我來接你,你還沒去過王府,我想在水榭旁邊新搭座院子,你一道看看,有什麽不合意的也好指出來。”

    薛池看他一眼,指著檀心道:“你給她厚厚的一筆金銀,把她遣出府去罷。”

    檀心聞言,撲通一聲就跪在鏟淨了雪濕漉漉的地上。

    時謹看著薛池:“不成。”

    薛池仰起臉:“你知道她對你的心意,卻偏將她留在身邊,是何用意?”

    “……池兒,你管得太多了。”

    時謹甚至都沒有厲聲喝斥她,隻是輕輕的說了一句。

    薛池卻泛起一種無力感,她說得那麽明白,其實都隻是多餘,他根本沒可能認同的是不是?

    時謹幫她緊了緊鬥篷:“你先回去,冷靜冷靜,不要耍小孩兒脾氣。”

    薛池聞言瞪大了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檀心。

    一時憤怒,委屈,無力,煩悶,一股腦的湧了上來,她確實不能再停在此地和他麵對麵了,立刻就一手抱了她的箱子,一手拎了裙角,抬腳往台階上跑去。

    青書和疊翠兩個立在一邊噤若寒蟬,見薛池跑開,連忙小跑著跟了上去。

    眼見三人從側門入了融府,時謹淡淡的瞥了檀心一眼,轉身上了馬車:“回府。”(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