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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太後聽人來稟皇帝回宮了,連忙遣人去請。

    不想宮人迎到半路,正遇到皇帝前來,連忙一同折返。

    因皇帝平日待人溫和隨意,太後宮中的宮人在他麵前都並不很拘束,然而今日卻見皇帝麵色嚴肅,步履沉重,不由得一幹宮人打點起了精神,不敢大意。

    曹太後看見皇帝進來,忙緊盯著他,見他麵色不好,便揮退了宮人,站起身走近:“皇上,攝政王是不是為難你了?”

    她上下打量一番,伸手幫他整理了一下腰上的玉佩:“難為皇上了,攝政王一慣跋扈,皇上且先忍一忍,左不過這幾年了。”

    皇帝目光微沉,若有所指的道:“……是呀,若是能除了他就好了……”

    曹太後忙道:“皇上不可魯莽,他身邊有十八影衛保護,自身武藝亦是不俗,輕易無法得手。”

    皇帝抬起頭來望著她:“是呀,我朝身手頂尖之人都已經被網羅在身邊,真有打算,恐怕隻能向外借調人手了。”

    曹太後笑著頷首,卻立即反應過來,笑容微滯。

    皇帝雖然是她兒子,但自出生便是教養嬤嬤照料,三歲起便有大儒教導。她那時位份低,十分難得才能見他一麵。

    等她坐上太後之位,母子親近再無顧忌時,她便發現皇帝居然被教養得過於溫和寬厚,行事頗有君子之風。這怎麽能行?做為一個皇帝怎麽能是君子?尤其有攝政王這個大敵在側,不用些詭計如何能行。

    她想要潛移默化,但他小小年紀看著和善,卻已是頗有主見。

    這也就罷了,他是她一生的依靠,所有尊榮的保障。她就捧著他,哄著他,他不喜歡的事就不顯露在他麵前好了。

    但終歸是她兒子,在他麵前心防是薄弱的,居然被他一番話帶出了端倪。

    曹太後沉著臉:“皇上是何用意?”

    皇帝並不想同自己的生母繞來繞去,便從袖中抽出本冊子,遞向了曹太後。

    曹太後驚疑不定的接過,展開一看,立刻額上就冷汗淋漓。這冊子詳細的紀錄了她安插到各地的官員如何結黨排異,如何搜刮錢糧,錢糧又送至了何處,何人接收。

    皇帝直視曹太後:“母後一介深宮婦人,集全國之力供養,吃穿用度皆非常人能想,便是宮中沒有的,隻要母後和朕說要,豈有不應的?母後要這般多錢糧作甚?手下還網羅了諸多官員,難道是要造我時家的反嗎?”

    曹太後一慌,這冊子上寫得十分詳細,隨便一印證就是鐵證,推脫不了。她立刻道:“皇上,我這都是為了你啊。攝政王勢大,來日必然奪位,朝中上下都心中向他,他又握有兵權,若不做些準備,怎麽能與他一爭?”

    皇帝疾問:“可母後宮中吳太監暗中運送銀兩給元國,又是何故?”

    太後沒想到這一節他們都查出來了!

    也怪攝政王離開過久,先時她並不敢有所動作,等到半年後便漸漸的放開行事起來。攝政王親信一係又並不反抗,縱得她膽子越來越大。

    元國當年賠了銀子,當時便向她索要,她彼時才當了兩年的太後,後宮能刮多少銀子出來?自然是賠不出,隻得請求延緩了。

    及至看到攝政王不在,形勢一片大好,這才敢籌集銀子。

    誰知這攝政王竟是有意縱她,命自己的屬下蟄伏,好暗中抓她的馬腳。

    曹太後想到這裏,不由為其心機之深而驚懼顫抖(攝政王:你想得太多了,順便為之而已。)

    皇帝看她滿麵仍是算計,卻毫無悔恨之色,不由失望:“當年元國使臣伏擊皇叔一事,是母後與之裏應外合吧?當年元國向我朝賠償了大筆銀兩,想來母後這些年都陸續歸還了?”

    曹太後心知此節要命,一下紅了眼圈:“皇上,我都是為了你……”

    皇帝搖了搖頭,哀傷道:“母後,便是與皇叔相爭,犯下多大的錯,總是我的母後,我願意一力承擔。可我大成為中原四國之首,何等威風!你怎麽可以通敵賣國!你對得起邊關將士?對得起供你錦衣玉食的百姓?對得起父皇?對得起戰戰兢學習治國的我嗎!”

    曹太後忙扶住了他的肩:“這件事,可以瞞住,為了我朝聲譽,攝政王一直也不敢揭穿……”

    皇帝一下打開她的手:“母後!因為此事,元國將如附骨之疽!今日隻是要你賠償銀兩,來日呢?會不要你提供軍情,割讓土地?”

    曹太後慌張:“我想過,等皇帝當政,可命細作盜回……”

    皇帝閉上了眼:“皇叔已經命人去盜取母後手書,卻隻取到一份偽造手書……元國君臣早有防備,怎會任你想給就給,想取回就取回?我大成有個通敵的太後,此事早晚有一日會為世人所知,母後!你有何顏麵去見父皇!”

    曹太後踉蹌後退一步。

    兩人之間的空氣一下凝滯。

    皇帝雙拳緊握,背脊上的汗濕透了衣衫,皇叔暗示他讓太後服毒自盡,他不是沒聽懂,然而他怎麽能狠得下心……

    他麵色數度變化,太後緊盯著他的臉,心中十分緊張,一條絲帕被她的指甲扣得掛了絲。

    他終於沉著臉,定定的看向太後:“母後從此就於慈寧宮靜養吧,無需再出踏出慈寧宮半步了。”

    曹太後麵色一白,她這是,被關起來了?

    皇帝轉身就走,曹太後上前一步去抓他衣襟:“皇上!皇上!皇兒!”

    但皇帝一路疾走,曹太後無法追出宮室去,讓外頭宮人看到她的哀求。

    皇帝走出慈寧宮的大門,回過頭來看了一陣,便命令身邊跟隨著的大太監總管道:“把門鎖上,從此後不許人再出來,每日用度派專人送入。”

    大太監嚇得把頭深埋了下去,哆嗦著道:“是。”

    時謹很快得到了消息,對於皇帝的手下留情並沒有動怒。

    薛池覺得有點奇怪:“你不覺得心狠手辣才能做皇帝嗎?”原諒她看電視劇中毒太深了。

    時謹好笑:“如今正該我朝休養生息的時候,自然是仁君才好,何況皇上雖仁厚卻不懦弱……如果他是個連生母都能下手的人,我又怎能安心放權?”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我總疑心當日你遇險,也有太後插手,是以回來後不大放心你的安危,沒將你露在明麵上。如今總算是好了。”

    薛池吃驚:“不會吧!那個時候她還以為我是她侄女兒呢,她對小曹氏都滿心愧疚,又怎麽會對我下手。”

    時謹眉頭微挑:“事無絕對。”

    薛池若有所思,雖然她不覺得自己蠢,但時謹得到的信息比她多,看到的比她全麵,她也沒必要非去質疑他的判斷啊。

    **

    融語淮從鴻瀘寺出來,在門前站了一會兒,盛夏的陽光勾勒出他清秀單薄的身形。

    他不如從前那般青澀,反比一般青年人更成熟些,眉宇間總是籠罩著淡淡的憂愁。那些年少時裝出的冷漠,如今真正的刻在了他的眼底。

    一個毫無前途的差事,在官署中他仿佛是個隱形人,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不來欺他,也並不理他。

    雖然未正式過堂定案,但平城有點消息渠道的人家都知道當年是他母親發了瘋,買凶害了準攝政王妃。

    一家子都被一捋到底,唯有他,聽說攝政王發了話,說準王妃和這個大哥哥有些情份。因此就單留著他一個了。

    他是真想辭了這小官職,但每次一說,家裏祖母就又哭又求的,隻得索然無味的堅持著。

    融語淮往前走了兩步。正巧街邊走過一隊迎親隊伍,吹吹打打的好不熱鬧,他看了一會兒,垂了眼,尋思一定要回去讓祖母和父親把婚事給退了。當年融家在得勢的時候給他訂的一門親事,是常勝候府的孫姑娘,在失勢後孫家便不肯再把女兒嫁過來,隻是覺得這樣直接的退親未免顯得勢利壞了名聲,便各種明示暗示融家主動去退親,誰知祖母和父親隻是裝聾作啞,絕口不提退親。

    孫家的姑娘也一直堅持不願退親另許,事情便一直僵持到了今天。

    融語淮卻不願意再耽誤她了,不如退了,各自另尋門當戶對的去。

    他這樣緩步走著,冷不防旁邊駛來一輛馬車,近得快擦著他了。融語淮往旁邊讓了一步,隨意的抬頭一看,就見紫色的窗簾被掀起來,從窗口露出張明媚嬌俏的臉來,笑眯眯的看著他道:“大哥哥,上車來說話。”

    融語淮怔在當場,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這樣呆愣愣的樣子逗得薛池咯咯的笑,她在他麵前招了招手:“大哥哥……今日我還魂來看你啦!”

    融語淮驚疑不定,然而一咬牙,還是掀了袍角上了車,與薛池對坐著,似乎要把她的臉看出個洞來。

    “嫵兒妹妹,是你嗎?你沒死?”

    薛池預想中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笑了一陣才道:“是我,不過我隻認這一次,下回我就不認了,記得要叫我薛姑娘。”既然警報解除,她就想見一見故人了。

    融語淮整個人都是蒙的。

    車子穿過了一整條街他才有點回過神來:“真是你?”

    薛池點點頭:“當年摔下山崖時被人救了,唉,其中又有許多曲折,實在一言難盡,就不和你說了。”

    融語淮沉默了半晌,突然由跪坐的姿勢改為正式跪立,彎下了腰背:“嫵兒妹妹……你受委屈了,然而大哥哥還是要求你一樁事。”

    薛池隱約有些預感,她來見融語淮,便是有些心理準備的:“你說。”

    融語淮伏地不起:“請妹妹向攝政王進言,求他放了我母親吧……若妹妹真有不幸,我母親自是無赦免之理,但妹妹有幸活命,看在她已經受了三年苦的份上,饒了她吧。日後我會看管好她,絕不讓她還危害到妹妹。”

    薛池:“她怎麽樣了?我也沒有問過。”

    融語淮聲音有點低,如泣如訴:“我求人打聽過,說我母親被關在水牢中,一旦支撐不住,便會有人醫治,治好再投入水牢,循環往複……”

    薛池一怔,她之前以為是被流放,沒想到是水牢。

    她跟在時謹身邊,偶爾也聽到他的那些幕僚交談,水牢中蓄水及腰,若一坐躺就會水沒過頂,人隻能站著不得休息。雖然不打不罵,但其實是種更綿長的折磨。

    薛池心知這樣長期下半身泡在水中,就是出來了也是滿身疾病。她已經受了三年了,就給融語淮些情麵放了吧,殺人未遂也還是有個刑期的。

    她便道:“好,我去和殿下說。”

    融語淮沒有抬起頭來,低聲道:“抱歉……”

    薛池看到毯子上被洇濕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哭成這個樣子,實在教人心酸。

    她略彎腰拍了拍他的肩:“大哥哥,雖然是看在你的份上放了她。但害我的人是她,不是你,在我心中並不牽連,你不必內疚。”

    融語淮低著頭用帕子擦臉,過了一陣才紅著眼睛抬起頭來,按住了她搭在他肩上的手,千言萬語盡在一默。

    薛池見完融語淮,不免心情有點沉重。等時謹過來的時候,正準備張嘴,時謹雲淡風清的道:“人已經放回去了。”

    薛池驚訝的看著他,她身邊現在全是他的人,他提前得到消息也不奇怪,怪的是他怎麽放得這麽積極。

    時謹拉著她的手左看右看,薛池莫名其妙。

    時謹抬起頭道:“我怕我放遲了,他便有機會在你麵前再哭一場,若再摸了手,我會忍不住砍了他。”(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