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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所有物是人非的景色裏，我最喜歡你。

    寄信人：YOYO，十八歲，喜歡短發和籃球

    To十年後的自己：

    我想給你寫信，因為我怕十年、二十年後的自己，會忘記這些事。

    今天下午，我們班打了一場籃球賽，男女混合，有點鬧著玩的味道。

    因為再過兩個月就要高考了，連我這種沒有百分百地投入學習的人，都覺得很緊張。

    我和他沒分到一個隊，我們打賭，輸了的人要請客吃麻辣燙。

    他運球過人，好幾個女生圍上去，想搶他手中的球，他看了我一眼，下意識地將手中的球傳給了我，我心領神會，接住球，帥氣的一個三步上籃，球在籃筐上轉了一圈，穩穩落地。

    我回過頭，和他默契地擊掌，還不忘比一個“V”的手勢。

    然後全班沉默，裁判捂著額頭一臉無語地看著我們兩個人。

    他將球傳給了作為對手的我，我接住球，毫不猶豫地投入了自家籃筐，簡直堪比一代“忠臣”。

    最後大家商量了一下，讓我和他一起請了這頓麻辣燙。

    雖然被那群家夥吃掉了我兩個星期的零花錢，但是我覺得這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麻辣燙。因為當大家圍著我和他，打趣地說“你們要請客啊”的時候，我甚至覺得他們是在說“要請我們吃喜糖喲”。

    然後他送我回家，我走進了樓道間，在心中默數了十秒，貼著牆壁探出頭，看到他騎著自行車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其實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時候喜歡上他的，反正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很喜歡很喜歡了。

    已經能夠在人群中第一眼找到他了，已經會暗自琢磨他每個眼神的意思了，已經會因為他的笑容而麵紅耳赤了，已經沒有辦法再去在意別的男生了。

    剛剛認識的時候，他又黑又瘦，唯一的優點就是眼睛明亮。然後一眨眼的工夫，他個子已經躥得好高，眉眼也舒展開了，笑起來十分陽光，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變得很受歡迎了。很多女生給他遞情書，情人節的時候給他做巧克力。剛開始的時候我會為此而情緒低落，甚至自私地希望自己喜歡的人不那麽優秀，最好全世界隻有我一個人知道他有多好。

    我很清楚他喜歡的女生類型，長發、大眼睛，瘦瘦白白的，笑起來眼睛彎彎的，衣櫃裏裙子多過褲子。

    總之就是，和我截然相反的類型，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他才會如此坦然地和我稱兄道弟吧。

    我開始嚐試打扮自己，努力收起自己的大大咧咧，還特意去超市買了洗麵奶和防曬霜。我每天都不斷提醒自己收腹挺胸，背挺直，直到有一天，他忽然疑惑地問：“咦，YOYO，你的頭發都這麽長了啊？”

    我期待地問他：“好看嗎？”

    他打量了我半天，然後搖搖頭說：“還是短發比較適合你啊，哈哈。”

    我黯然神傷。那天放學後，我獨自去理發店，花十塊錢剪掉了我的長發。理發師手中的剪刀不斷地發出清脆的哢嚓聲，我覺得隨之一起被剪斷的，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第二天我見到他，他果然笑著對我說：“這樣比較好看。”

    其實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的頭發比現在還要短，像一隻小刺蝟。我穿著表哥的舊牛仔外套，在操場漫無目的地遊蕩，看到他向我跑過來，笑著問我：“哥們，要不要一起打籃球？”

    我告訴他我打得不太好，他說：“沒關係，來玩嘛。”

    然後我們就常常一起玩了。那時候年紀還小，對性別沒什麽概念，知道了我是女生，他也沒太大的反應，依然成天和我勾肩搭背。

    沒想到，這樣的情誼，一晃就是好多年。

    初中、高中的升學考試沒把我們分開，文理科分班沒把我們分開，就連他喜歡吃鹹我喜歡吃甜，都沒有把我們分開。

    他逢人就向他們介紹我：“YOYO是我的鐵杆兄弟。”我在旁邊一個勁地點頭，接過他的話：“我是兄，他是弟。”然後他瞪我，我衝他吐舌頭。

    和大部分的男生女生一樣，他的理科比我好，我文科比他好。所以上自習課的時候，他有時會和我的同桌換位子，我們在一起，小聲地討論功課。

    如果我們坐在一起，下課之後，就會一起去食堂吃晚飯。我的食量比普通女生的大，他總是笑話我，問我要不要再來一個雞腿。

    我不喜歡吃青椒，吃飯之前總會都夾給他。他不喜歡吃蛋黃，於是每次我都會吃兩個蛋黃，他吃兩個蛋白。

    我不再糾結於能不能變成他喜歡的樣子，反正無論如何，至少對他來說，我是特別的。

    這種特別，或許會成為他心間一根拔不掉的刺。小說裏不都是這麽寫的嘛，他看過了繁華和世間的種種美麗，繞了一大圈，才發現最想珍惜的人就在眼前。

    浪子回頭，暗戀成真。我總是翻來覆去地看，並且也相信，會有這樣一天的到來。他笑著對我伸出手，說：“抱歉，讓你等很久了吧。”

    因為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懂他，和他最默契的人啊。

    記得有一年冬天，我和爸媽不知因為什麽事大吵了一架，一個人跑了出來，我身上隻有兩塊錢硬幣，哆哆嗦嗦地找到一部公用電話給他打了過去。他一接起來，我就開始哭，他一下子就聽出是我的聲音，他問清了地址，穿了一件羽絨服跑了出來。

    當我看到高高大大的他喘著氣跑到我麵前的時候，我真的一點都不需要安慰了。路邊有大叔在賣烤紅薯，我挑了一個最小的，可是身上的錢還是不夠，找他要，他出來得匆忙，也沒有帶錢，最後大叔看我們太可憐，又是學生，就隻收了一塊七毛錢。

    我小心翼翼地把紅薯分成兩半，和他一人一半。然後我顧不得那麽多，大口把紅薯吃掉了。他看了我一眼，把自己的那一半默默遞給了我。

    我一下子又哭起來，哭得眼淚鼻涕一起流，很狼狽地對他說謝謝。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朋友一生一起走。”

    他是個很講情義的人。我還記得小學的時候，我們總是一起去書店租武俠小說來看，看完了可以興奮地聊上一整個星期。他喜歡喬峰，因為他頂天立地，我喜歡段譽，因為他風流英俊。

    不過後來，每次聽別人提到“男人”這個詞，我腦海裏第一個浮現的，永遠都是喬峰。

    我想這也是我喜歡他的原因之一吧，他就是那種，看起來有點吊兒郎當，但是關鍵時刻又十分靠得住的人。我一直相信，他會成長為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

    十八歲生日那天，我其實想要向他表白的。

    他提前半個月就開始張羅著要給我慶祝成人禮，還將以前球隊的人找來，一起拍了一組大合照。他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是一雙限量版的球鞋，他說：“你穿37碼，沒錯吧？”

    相識以來，他每年都記得我的生日，給我準備禮物。印有喬丹頭像的水杯、去泰山旅遊帶回來的珠子、玻璃做的透明地球儀、一整套《哈利·波特》、JanSport品牌的書包……他其實一直對我很好。

    吃完長壽麵，我們一大群人按照慣例去KTV唱歌。

    大家起哄讓我唱歌，可是我唱歌五音不全，很丟臉的。他發現了我的窘迫，走上前來點了一首陳奕迅的《最佳損友》，拉著我和他一起合唱。他從來不同女生一起唱歌的。

    從前共你/促膝把酒傾通宵都不夠/我有痛快過/你有沒有/很多東西/今生隻可給你/保守直到永久/別人如何明白透

    ……

    為何舊知己/在最後/變不到老友……

    我轉過頭看他，他看著屏幕，察覺到我的目光，也轉過頭來，衝我笑。

    我那滿滿都是緊張與期待的心，一下子如同泄了氣的皮球。我握著話筒，如鯁在喉，吐不出，也咽不下去。於是，我隻能沉默著聽他唱完了整首歌。

    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心情嗎？因為他而變得患得患失，因為他而覺得自己差勁到死，害怕被拒絕，害怕連普通朋友也沒得做，害怕讓他失望。

    你會嘲笑我嗎？嘲笑始終沒有勇氣向他表白的我嗎？

    你可以告訴我，十年後，我和他是什麽樣子嗎？我成了漂亮的女孩子嗎？我和他還是可以勾肩搭背的好兄弟嗎？我向他表白了嗎？而他……會不會，也喜歡著我？

    會嗎？

    Reply from十年後的自己：

    今天我去參加了他的婚禮。婚禮又熱鬧又圓滿，最後的時候，我站在台下，看他認真地問新娘：“可以把你的餘生交給我嗎？”

    我一下子想起了你。

    新娘是他的大學同學，他們在一起分分合合好幾次，最後終於走到了一起。他失戀的時候，我陪他喝酒、看球賽、軋馬路，他的喜怒哀樂，牽動著我的心弦，我為他的快樂而快樂，為他的痛苦而痛苦。

    他站在江邊，大聲叫她的名字，風掠過水麵，一圈圈漣漪蕩漾開來。

    我們還一起去聽了一次周傑倫的演唱會，我們瘋狂迷戀了一整個青春歲月的男人站在舞台的正中央唱：“海鳥跟魚相愛，隻是一場意外……”

    直到現在，我隻要閉上眼睛，就能清楚地看到記憶中的他。他的眉眼、他的聲音、他被風吹得微微揚起來的頭發。他穿著寬鬆的球服，食指轉著籃球，坐在鐵網欄杆上衝我微笑。

    在硝煙中想起冰棒汽水的味道，和那些無所事事一整個夏天的年少。”

    十六歲的他，曾載著我衝過一個長長的下坡道，我抓著他的T恤放聲尖叫，道路兩旁綠樹婆娑，在陽光下嘩啦嘩啦地搖曳。

    春風、夏花、秋月、冬雪，一季一季，我們肩並著肩一直一直向前走，從懵懂無知的小小少年長成了成熟穩重的大人。

    這十年來，艾弗森退役、麥迪退役，曾經在籃球場上叱吒風雲的黃金一代，如今隻剩幾人。我們曾經約定要一起去美國看NBA，現在想來，去或者不去，都已經無所謂了。

    我們不再與對方激動擁抱，不再相繼尖叫著跳入泳池，也不再將冰棍塞進對方的衣領。

    他轉過身，我們置身於一片熒光棒的海洋，他皺著眉頭問我：“YOYO，你怎麽哭了？”

    我輕輕地搖搖頭，告訴他沒有什麽。

    其實我隻是在那一瞬間，忽然強烈地意識到，屬於我們的青春，落幕了。那些混雜著汗水、汽水、淚水、呐喊、奔跑、笑容的夏天，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而我和他的故事，也至此劇終。

    你說，最初給我寫信，是害怕十年後的自己忘記過去的事。不過現在看來，你的擔心一點也沒用呢，因為就算是十年後的我，對於當年的那些事，點點滴滴，無論多小的事，我都一直清楚地記得呢。

    很抱歉，到了最後，我依然沒能告訴他，我愛他。

    這十年來，感到後悔的事情很多，可是我從來沒有後悔過愛他這件事。

    我的青春，因遇見他而開始，也因他的離開而結束。感謝他的陪伴，溫暖了我整個孤單時光。

    愛一個人的歲月裏，我們都曾變得小氣、暴躁、痛苦、多愁善感、患得患失……可是，靜下心來，你會發現，最初心動的時候，你隻是很簡單地希望能看到他的笑容。

    剛剛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隻是單純地希望他能幸福快樂。

    希望他的餘生，平安喜樂，健康無憂。希望他回憶起自己的青春，其中有我和燦爛陽光。

    所以，就算再愛他，我最後都選擇用一生將這個秘密，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