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01 幸福像花兒一樣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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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年來最說不得的一句話,他鬼使神差一樣說了出來。車窗外什麽都看不到,一波波的水降下去,路燈的光華在水中扭曲,灩灩的,如同整個世界陷入了霓虹。

    十八年前她七歲,翻過柵欄去摘橘子樹上的青果子,不想柵欄掛住了裙子,不遠處有小男孩幸災樂禍的笑容。她的臉讓太陽曬得紅紅的,鼓起嘴來狠狠瞪他。他們家昨天才搬到她家隔壁,一口京片子,讓小小的她也能聽出調侃:“你這是在學小山羊跳柵欄?”

    就這樣結了梁子,他比她大兩歲,他因為插班矮了一級,小學四年級時她又跳了一級,最後和他混成了一屆。到了初中,在班上他年紀最大,她年紀最小,吵起架來肖豫鄂不是對手,氣得最後一句甩過去:“我和你有代溝!”再往後來,隨便吵架,三句話沒完就是:“我和你有代溝。”也不管他是不是被氣得七竅生煙口吐鮮血,肖豫鄂施施然就徑自踱開了去。

    高中時代她出落得明朗可愛,穿鵝黃色的T恤,短發像朵蒲公英,柔軟地盛開在陽光明媚的早晨。她坐在高高的欄杆上放聲大笑,眼神清澈如同她身後的天空。

    他猶豫了一個多月,終於將信遞到她手上,轉身就走。

    當天中午在食堂她朝他走來,他第一次聽見自己的心怦怦跳,連手裏的不鏽鋼勺子也在微微發抖。

    她笑得陽光燦爛:“小康,信是給誰的啊?寫得真是聲情並茂,一往情深,沒想到你竟有這一手。可你總得跟我說是給誰的,我才好幫你遞出去啊。”

    那樣那樣的窘迫,再沒有辦法掩飾,他賭氣說了班上最漂亮的一個女生的名字,她半天才翻白眼:“什麽品位?”硬生生又甩下一句話,“我和你有代溝。”

    她急急地往外走,背影微微聳動,他想她必是暗暗地笑不可抑。

    信上沒有稱謂,那四個小時裏她將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一直以為,信是他寫給自己的。

    她急急地往外走,背影微微聳動,得到的答案多麽難堪,她全身發抖,才能讓自己不哭出來。

    幸福像花兒一樣

    孟哲哲火冒三丈,對著電話就嚷:“於江浩你答應不答應?”

    那邊嘈嘈切切的一片雜音,像是拿著手機穿過幾道門,然後到達了比較安靜的地方,過了半晌才聽見他遲疑的聲音:“我今天有點忙。”

    你忙?”她聲音突然溫柔似水,“哎呀,那真是不好意思啊,於部長。”

    於江浩倒吸了一口涼氣:“哲哲你別這個樣子,我馬上要下鄉去,過會兒我打給你行不行?”

    她冷笑:“不行!我比你更忙。”

    惡狠狠地將手機關掉,隻覺得累,認得二十年還要這樣惡形惡狀地吵架,而且還吵不出眉目來。其實小時候是多麽團結友愛呀,十歲了還可以誌同道合地去偷車庫後山樹上的枇杷。念了初中涇渭分明,男生都不跟女生說話,可是他和她可以例外,早晨在機關食堂裏遇上,他會理直氣壯地大叫排在前麵的她:“孟哲哲幫我買兩個包子。”放學時遠遠看到他在前頭走,她也會理直氣壯地喊:“於江浩數學作業給我看一下。”

    什麽看一下,就是抄一下。”他沒好氣地站住腳,揭露她的巧言令色。他就在街頭打開書包,嘩啦啦亂翻一氣,翻出練習簿。她笑眯眯地接過去,塞到自己書包裏:“抄一下又不會少塊肉,別小氣嘛。”

    念高中時還是一如既往有著革命友誼,隻是分了科,所以不在一層樓上課。她學理,他學文,完全顛倒過來。他數學好得令人發指,她語文分數可以叫人絕望。

    過年了隨父母到她家拜年,兩家的父母在客廳裏噓寒問暖,他和她在書房裏閑扯。“這才叫優勢呀。”他一臉的得意,“我要是學了理,誰都會認為數學好是天經地義。哪像現在,班主任視我為稀世珍寶。”屋子裏暖和,他進門就脫掉了厚重的外套,裏頭穿了一身的白,白毛衣白仔褲白波鞋,長腿一伸真像鷺鷥。還自以為很帥,她在心中嗤之以鼻。原來他和她身高相差無幾,進了高中他突然呼啦啦長起來,像是棵雨後的春筍,瞬間就比她高了一個頭。每當和他說話都得仰望,所以她記了仇。

    哎哎。”他輕踢著藤製的茶幾,茶幾玻璃麵上水杯裏的水泛起輕微的漣漪,“我說,升了官都不請客。”

    她完全不解,瞪大眼睛看著他,他終於咧開嘴笑:“書記同誌呀,都和我爹一個級別了。”真是個笑話,她差點忘記自己被選做團支部書記。其實完全是惡作劇,王磊的《團支部書記》正在校園裏唱得如火如荼,唱得連素來不解風情的理科班男生都突然集體中邪,橫了心要選出一位女生當團支部書記,結果全班一共十二個女生,就這麽巧相中了她。從此後和他打交道的機會多起來,他在學生會團委當宣傳部長,每逢周三就到班上找她:“寫稿啊,孟書記,不要忘記組織安排的任務。”半大小子,已經儼然一套官方說法,真是家學淵源。

    課業那樣重,他還催魂奪魄一般,她隻得敷衍一二,所以每逢周末下午放學時分,校園廣播台的主播同學就會脆生生地念出她的名字:“作者:高中部二年級理2班,孟哲哲”。誰知這也會引來流言,外班的閑言碎語偶爾傳到她耳中,說她仗勢霸占校廣播。她的脾氣像顆爆炭,他再來,她就橫眉冷對:“沒時間,找別人去。”

    我能找誰?”他的臉頓時垮下去,“支持一下工作。”

    她心情壞透了:“不支持,你自己寫好了。”

    我?”他嬉皮笑臉,“打小你就知道,我寫不出來。”

    好歹他們也是全市排名數一數二的重點高中,這種人竟然也可以混到文科全年級前十名,真是教育製度不長眼啊不長眼。她狠狠地鄙視他:“你每次考試作文是怎麽寫的?”

    都是官樣文章,那還不容易。”

    他倒是真能寫官樣文章,後來考入大學,憑著能寫一手花團錦簇的總結報告、先進事跡材料,先是係團委,然後是院團委,最後是校團委,一路高升上去,還沒出校門就已經炙手可熱,豐功偉績數不勝數。與他意氣風發的大學時代相比,同在一間校園裏的她簡直是乏善可陳,最後連她媽都對她嘮叨:“你看看人家江浩,人家寫文章都寫出前途來了,你成天風花雪月,半點用處都沒有。”

    她唯唯諾諾。雙休回家,意外地竟在公車上遇見江浩,他逮住她問:“你怎麽連校文學社都不報名參加?”

    她伶牙俐齒:“我學的是信息與通訊工程,又不是中文。”

    星期一下午到團委來,有事和你談。”儼然還是一口官腔,“連入黨申請都不寫一份,怎麽就不積極要求進步呢?”

    我就要當落後分子!”

    聲音稍高,整車的人都看著他們。他怒目相向,她毫不遲疑地瞪回去。她再瞪,他就笑了:“哎,哎,眼珠子掉出來了。”

    到底還是讓她三分,其實也不是怕她,用他的話說,是不與她一般見識。她脾氣急躁,而他沉穩溫和,何況她是女孩子,打小在一塊兒玩他父母總要叮囑:“要照顧妹妹呀。”

    他比她大七個月,她從來都是連名帶姓叫他於江浩,他也從來都是連名帶姓叫她孟哲哲。

    隻有一回,是剛上班那會兒,他在餐廳裏遇上她。他帶著位極漂亮的女朋友,惟恐人家誤會,連忙向對方介紹她:“這是我妹妹。”

    重色輕友,重色輕友,重色輕友!她在心裏罵足三遍,臉上卻笑靨如花。臨了搭他的順風車回去,還虛情假意地將他女朋友誇了又誇,哄得他心花怒放。

    到中午她也沒開手機,去食堂吃了飯上樓來,辦公室電話響得驚天動地,結果卻是他:“哲哲,你到底怎麽了?”

    她頓時擲地做金石聲:“你自己想。”

    你看看,你看看,你怎麽又這樣?”

    我忙,我掛了。”

    他的肝火終於上來了:“孟哲哲,你到底怎麽回事?你別成天無理取鬧行不行?”

    她尖著嗓門嚷回去:“我就是無理取鬧,於江浩,我告訴你,你一天不和我離婚,我就一天到晚鬧死你!”

    啪地將電話摔上,坐下來直喘氣。

    再好的交情果然也不能結婚,婚姻不僅是愛情的墳墓,也是友情的墳墓。決定結婚那會兒多理想啊,上床夫妻下床君子,還約法三章,結果實踐證明全不是那麽回事。

    她上個星期問過一回:“為什麽向我求婚?”

    他當時在做什麽?看新聞還是看球賽?睡衣是她買的,灰色底子棕色暗紋,吃睡長吃睡長,他現在圓滾滾像隻泰迪熊,哪有半分當年鷺鷥的影子。他舒服地躺沙發上伸長了腿,在家裏他總是懶散得出奇,不耐煩她擋住了電視,於是隨口敷衍:“你好養活唄。”

    於江浩!”

    嗯?”他像是回過點神來,“我愛你呀,我愛你愛到骨頭裏,沒有你我一天都活不下去,隻好把你娶回來了。”

    說得這樣順溜,她牙齒根發酸,拿根牙簽剔一剔,隻怕牙都會一顆顆全掉下來。太可怕了,這男人。

    求婚的時候他一條一條向她分析利害關係:“首先,你老大不小了。別瞪我啊,行,行,是我老大不小了。其次,我媽多喜歡你呀,不怕弄個不知根底的惡婆婆,處理不了婆媳關係,人家專家說婆媳關係比夫妻感情還得要更慎重處理呢。再次,咱們不在一個工作單位,產生不了審美疲勞。最後,你跟我都屬於沒力氣再折騰了,不如趁早整合,保存實力。”

    最後一句打動了她,她確實沒力氣再折騰了,烈火烹油、鮮花似錦的轟轟烈烈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她再沒有力氣也沒有時間去折騰了。她這輩子總得要結婚,不結的話會傷父母的心。

    沒愛情算什麽,他們有長達二十年的友誼,隻怕比這世上大多數愛情都還要長久呢。師太說,我們與之相愛的是一些人,然後與之結婚的是另一些人。張愛玲說,這世上沒有一種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李碧華說,有的情如同指甲,剪了就剪了,無關痛癢,而且還會再長出來;而有的情如同牙齒,拔掉了也會留下隱痛的傷口,永生無法愈合。

    她剛剛失掉一顆牙,空出終生無法愈合的傷口,那裏缺失的東西,永遠無法再彌補,一飲一食都會痛不欲生,所以幹脆置之度外,嚐試徹底去忘記那裏曾有過一顆牙齒。

    計劃是相當的完善,連婚後每個雙休到底回誰家父母那裏吃飯,都事先排出了表格。不過有些事情也會出乎計劃之外。好比拿回結婚證的那天晚上,他終於名正言順賴在她房裏,磨磨蹭蹭不肯走。

    你把眼睛閉上。”

    為什麽要閉上?”

    你瞪著我我怎麽親你?”

    上次我瞪著你你就親我了。”

    上次我喝高了,你瞪著我,我以為你衝我暗送秋波呢,是男人都會親的啊。”

    你去死。”

    哎,哎,你怎麽踢人啊,剛拿證就謀害親夫?”

    啊!不行,疼!你別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