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風不定,人初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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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說:“如果你主動,我反而會越發克製。你願意,說明你相信我,我更不敢辜負你的信任,更想給你最好的一切。小夭,當時是因為意映自盡,我去看望她,那是另一個女人的寢室,另一個女人的睡榻,我一直渴望的就是堂堂正正和你在一起,怎麽可能隨隨便便在另一個女人的榻上就要了你?這是對你的羞辱和傷害!不管我神誌有多昏亂,可我堅信,我不會違背自己心底深處的渴望。”
小夭沉默不語,她見識過顓頊戒毒藥,的確如此,顓頊都痛苦到用自己的頭去撞牆自殘了,可一旦傷到了她,顓頊會立即後退。
小夭精通藥性,所以更明白,這世間再厲害的迷藥,如果隻用一次,絕不可能真的迷失一個人的本心,被迷失者不過是因為潛藏的邪念被激發了。璟是喜歡她,可愛越深,敬越重,她相信璟絕不可能隨隨便便在另一個女人的睡榻上和她歡好。
小夭沉吟了半晌,說道:“你這麽分析,事情的確很蹊蹺。可是……我聽表舅西陵族長說,你的兒子長得像你,也很像他爺爺。”
璟說:“如果孩子像爺爺,自然會像我。”
小夭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璟的意思,像爺爺,自然會像璟,和像璟也像爺爺,有什麽區別嗎?
璟說:“聽奶奶說,我和大哥都長得像爹爹,尤其大哥,據說有八九分像。”
猶如一個驚雷炸響在小夭耳畔,小夭被震得半晌不能言語,可很多小事卻全銜接到了一起。好一會兒後,小夭才小心翼翼地問:“你是說……意映的孩子並不是像你,而是像篌?”
大哥和服侍大嫂的婢女說,大嫂是因為大哥外麵的女人,被大哥打了幾巴掌後,一時想不開,服毒自盡。當年,母親命大哥娶大嫂,奶奶沒有反對,可為了彌補大哥,給了大哥好幾個妾侍,大嫂從沒有說過什麽,上百年都過來了,何至於為大哥外麵的女人和大哥鬧?就算鬧,以大嫂的性子,也不可能明知道我和大哥不和,還想見我,要我評理。我知道大嫂的死一定有蹊蹺,她臨死前想見我,肯定另有原因,可惜我當時不在府裏,等我趕回去,大哥已經把一切都料理幹淨,我什麽都查不出來。那兩三年,因為要陪伴奶奶,倒是常常能見到大嫂,可每次不是大哥在,就是意映在,我和大嫂從沒真正說過話,唯一一次說話,是奶奶去世前一日,我把瑱兒抱到奶奶屋裏,大哥不在,大嫂卻恰好在,我要走時,她湊過來看瑱兒,對我說‘瑱兒長得真像他爺爺’。奶奶說過很多遍這話,幾個長老和府裏的老嫗也都說過這話,我並沒往心裏去,可大嫂死後,我想起這句話,才發現古怪處,奶奶這麽說,很正常,但大嫂進府時,我爹已經過世,她從沒見過我爹,怎麽可能說孩子像爺爺?”
小夭說:“如果你大嫂真的是因為知道了什麽被害,那個時候,她應該已經被監視,所以她隻能通過那句話企圖告訴你什麽。”
璟說:“這幾年,我一直在尋找證據,可什麽都沒找到。我和大哥是親兄弟,就算是他的兒子,也和我血脈相連,連神器都無法辨認。”
小夭腦內思緒紛紜——
當年,篌為了族長之位,和璟爭得死去活來,甚至不惜投靠蒼林和禹陽,與顓頊為敵,可突然之間,他就放棄了,甚至發下血誓,不會為了族長之位去謀害璟。如果意映的孩子是篌的,一切就合乎情理了,縱然璟當上了族長又如何?到最後還不是會落入他兒子的手中。
篌是發了血誓,不會謀害璟,但意映沒有發過誓,隻要他們想,意映隨時可以出手。
這件事,也不知道篌和意映究竟商量了多久,在太夫人病情的推動下,一切安排得天衣無縫,隻要在害死璟前,篌和意映絕不私會,甚至故意做出彼此憎惡的樣子,那麽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人發現這個秘密。
小夭打了個寒戰,如果不是這幾年,黃帝禪位、顓頊繼位、軒轅遷都……大荒內一直大事不斷、局勢充滿了變數,意映是否已經出手?
那個膽小心細、善良寬厚的女子是否就是因為知道了他們要謀害璟,才無法再保持沉默,想去提醒璟,卻被意映和篌殺了?
璟說:“這些年,我表麵上不動聲色,暗中一直在觀察篌和意映,但他們太精明了,意映三番四次當眾反對我給了篌太多權利,篌也當著所有長老的麵怒斥過意映倚仗著我幹涉了太多族內事務,所有人都認定意映和篌不合,如果說他們倆有私情,簡直就像是說太陽是從虞淵升起、湯穀墜落 。我現在沒有辦法向你證明我的話,但我一定會找到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
小夭說:“還記得那次鬧得很大的刺殺嗎?”
一群殺手在青丘行刺我的傀儡?”
就那次!當時你和豐隆都說不像篌的行事風格,豐隆說簡直像個氣急敗壞的女人,篌卻親口承認是他做的。”
我也想到了此事。刺殺事件前,我剛向意映表明心有所屬,懇請她同意退婚。大概正是此事激怒了意映。刺殺應該是意映的私自行動,篌怕我查到意映頭上,索性承認了是他所做。”
小夭說:“雖然沒有一點證據,可有太多蛛絲馬跡,其實,我已經相信了你的話。”
璟一直沒有表情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可那笑容並不真切,就如劫後餘生的人,看似活下來了,但麵對著滿目瘡痍、一片廢墟,很難真正開心。
小夭道:“這事不能輕舉妄動,否則一旦引起他們的警覺,隻怕一輩子都查不出真相了。要麽不出手,如果出手,一定要一擊必中。但你一定要小心!”小夭在心裏默默感激那個叫藍枚的女子,如果不是她,也許璟已經遇害了。
璟說:“大嫂死後,我就對意映和大哥很戒備,你不必擔心。”
小夭很是心酸,這些年,璟過的究竟是什麽日子?大荒內風雲變幻,他作為一族之長,必須走好每一步,不能有負族人;本是最需要親人相助的時候,大哥和妻子卻都想置他於死地。
小夭問:“你大嫂死後,你就動了疑心,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呢?”
沒有證據的事,如果你已經放下了,我何必說出來再招惹你?直到今夜,知道你還……我想,反正事情不可能再糟了,全告訴你吧!”
靜夜敲了敲門,捧著小托盤進來:“公子,吃藥了。”盤上放著一盞溫水,一丸蜜蠟封著的藥丸。
璟將蜜蠟捏碎,用溫水把藥丸送服。
小夭忍不住問:“你是什麽病?”
璟道:“不是什麽大病,就是日常調理的藥。”
靜夜插嘴道:“公子幾十年前,就因為悲痛欲絕,傷了心脈。這些年,為了王姬,寢不能寐,食無滋味,鬱結在心。三個多月前,王姬還特意跑來青丘送禮,說什麽要成婚,請公子去赴宴,逼得公子大病了一場,直到現在還未好……”
靜夜!”璟語氣不悅。
靜夜眼中淚光點點,滿是怨氣地盯了小夭一眼,扭身出去了。
小夭看著璟,璟道:“沒有靜夜說得那麽嚴重。”
手給我。”
璟仍不想伸手,小夭盯著他,他終於把手伸了過去。
小夭搭指在他腕上。半晌後,她心情沉重,一聲不吭地收回了手。本來心裏還有各種想法,可現在——在死亡的威脅麵前,什麽都顯得不重要了。
估計璟已經從胡珍那裏約略知道自己的情形,並沒問小夭診斷結果,反而笑著安慰她:“其實沒什麽,慢慢會好起來。”
小夭心情沉重,麵上卻笑了起來:“是不打緊。”
璟問道:“這些年,你身體如何?”
我還好,雖然夜裏睡不大好,不過,我不比你,你日日有事操心,我卻自顓頊登基後,就沒什麽事操心,想在被窩裏賴多久就賴多久,而且也沒個人隔三岔五地來刺激我一番,非要看著我難受了,才覺得痛快了。”
璟禁不住笑起來:“若我難受了,你真心裏痛快了,我其實心裏也就痛快了。”不管是恨還是怨,都因為仍然在意。
小夭說:“你又不知道我當時心裏痛快了。”
現在知道也不遲。”
小夭默不作聲,即使相信了璟和意映之間清清白白,什麽都沒有,孩子是意映和篌的,可就能和璟重新開始嗎?
璟本來就沒指望更多,小夭能相信他的話,他已經喜出望外。沒清理幹淨廢墟前,他什麽都不敢多說,什麽都不敢奢望。
小夭問:“豐隆,他……可還好?”
看上去一切正常,但他自小驕傲,向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是他從出生到現在,最大的挫折了,隻是強撐著而已。我怕他找不到防風邶,把火發到防風家,已經向他坦承是我指使防風邶去阻止婚禮。”
啊?”小夭緊張地看著璟,“你們……又打架了?”
這次不是打架,他是真想宰了我,被我的侍衛擋住了。目前,他和我絕交了。”
你幹嗎要承認呢?反正塗山氏本來就會保護防風氏。”
豐隆是我兄弟,因為我的疏忽,讓相柳鑽了空子,我已經有愧於他,不能再不坦誠,讓他恨都恨錯人。”
小夭說:“對豐隆而言,女人就如衣服,他又和你從小玩到大,估計過一段日子,他就會原諒你。可對我,他一定恨死了。”
不要太擔心,這隻是一時之辱,讓豐隆兩三個月就釋懷,的確很難,但兩三年之後,以他豁達爽朗的性子,自己會想通。”
小夭歎了口氣,現在不管做什麽,豐隆都不會接受,也隻能如此了。
兩人默默相對,都覺得好似還有什麽話要說,可能說的又已經都說完了。
璟站了起來,道:“夜已深,你休息吧!”
小夭笑了笑:“你也好好休息!”
這一夜,小夭不知道璟有沒有休息好,反正她是一夜都沒睡好,一會兒想著璟的身體,一會兒想著意映和篌,一會兒想著日後該怎麽辦……
—— ——
清晨,小夭早早起身洗漱。
沒多久,璟就來了。
小夭和璟用完早飯,小夭沒說要走,璟也沒主動提起,他很清楚,小夭能留在這裏的時間不多。
小夭對璟說:“我今日想幫你仔細診察一下身子,這些年,我的心境和以前不同,認真學習了醫術。昨日,我幫你診脈,發現你的病有些麻煩,不過幸好還來得及,你不要擔心……”
璟淡淡說:“我從沒擔心,如果你不願為我治病,我不在乎生死,如果你願意為我治病,我知道我一定能好。”
小夭定了定心神,說道:“胡珍是你的醫師嗎?請他一塊兒來吧!”
靜夜立即去請胡珍。
胡珍來後,小夭再次為璟診脈,一邊診脈,一邊詢問日常起居作息,飲食寡淡,哪些味道聞著舒服,哪些聞著難受……有些問題是璟自己回答,有些問題卻是連他自己都沒注意,要靜夜和胡珍答複。
小夭問胡珍現在用的是什麽方子,胡珍把方子背出,小夭和他討論起來。
夜難入寐、氣短懶言、神疲乏力……”
小夭和胡珍商議了半晌,胡珍心悅誠服,按照小夭的提議,將藥方更改了一味主藥,去掉了兩味輔藥,分量全部減輕。用藥的法子從按時服用,改成了長流水煎、不拘時服。
胡珍意味深長地說:“族長的病起自四十多年前,未將傷心養好,又頻起變故,王姬這方子好是好,卻是要長期調理,至少一二十年的慢工夫,王姬可真想好了?”
小夭沒有說話。
璟對胡珍說:“一切按照小夭的吩咐做。”
胡珍俯身行禮:“是!”
小夭對璟說:“還有一件事,我想見見近身服侍你的心腹。”
璟對靜夜說:“把胡啞和幽叫來。”
靜夜和胡珍愣住,靜夜低聲道:“是!”
胡啞,小夭見過。幽,卻是第一次見,是個很飄忽的女子,影影綽綽總好像在一團霧氣中,連麵目都看不分明。
靜夜低聲道:“幽是很厲害的狐妖,是保護族長的侍衛首領,一般不會見人。”
小夭衝璟笑:“我想單獨和他們說幾句話,可以嗎?”
璟為小夭設了禁製,走開幾步,背轉過身子。
小夭對靜夜、胡啞、胡珍、幽,行了一禮。靜夜、胡啞、胡珍都還了禮,幽卻是提前讓開了,沒有受小夭的禮,也未還禮。
小夭說:“我下麵說的話有點古怪,但我想請你們記住。”
靜夜說:“王姬請講。”
防風意映很有可能會伺機殺害璟。”
四人都詫異地盯著小夭,小夭麵不改色,鎮靜地說:“你們都是璟的貼身侍從,璟和意映的關係如何,你們心裏很清楚。如果璟有什麽事……那麽就是意映的兒子繼位,孩子幼小,其實相當於意映掌控了塗山氏。”
四人悚然而驚,靜夜急切地說:“王姬還知道什麽?”
我不知道她會選擇什麽時候殺璟,也不知道她會采用什麽方式來殺璟,我唯一確定的就是她一定會動手,拜托你們務必保護好璟。”
胡啞說:“王姬客氣了,這是我們分內之事。”
小夭說:“還有塗山篌,他與璟的恩怨,你們也都約略知道,應該本就提防著他,但不夠,很不夠!還請你們再提防一些,篌也許會和意映聯手殺璟。”
靜夜震驚地說:“這怎麽可能?夫人和大公子勢同水火,一直交惡。”
小夭說:“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荒謬,但小心永不會有錯!疏忽卻會鑄成大錯!請你們務必時時刻刻小心。”
胡啞說:“王姬放心,我們一定會謹記在心。”
拜托你們了!”小夭再次向四人行禮。
這一次,四人都向小夭回禮,靜夜說:“謝謝王姬提醒。”
小夭對璟說:“我說完了。”
璟依舊背對他們站著,小夭反應過來璟聽不到,笑走到璟身後,輕輕拍了璟一下,璟回身:“說完了?”
四人向璟行禮告退。
小夭對璟說:“我請他們提防意映和篌。”她不當著璟的麵說,不是不想讓他知道,而是怕他聽著難受。
小夭對璟殷殷叮嚀:“你自己也警惕些,一般的毒傷不到你,要想真正傷到靈力高深的神族,毒藥必須進入五髒六腑,不許喝也不許吃來曆不明的東西。”
璟微笑著說:“記住了!”
靜夜輕敲了幾下門,奏道:“黑帝陛下派人來詢問族長可有王姬的消息。”
璟暗歎了口氣,隻是一夜半日,顓頊就找來了。
小夭也知道顓頊肯定會派人留意塗山氏的動靜,俞信的那番舉動並不隱秘,顓頊追查過來很正常。
小夭對靜夜說:“你讓他們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