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風不定,人初靜(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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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夜道:“是。”

    小夭對璟說:“我要走了。”

    璟心中不舍,可知道他現在還沒資格留小夭。

    小夭邊走邊說:“心地善良、寬宏大量並不是缺點,可碰到篌和意映這樣的人,卻會變成弱點。”

    璟說:“我明白,一切到此為止,我不會再退讓了。”

    小夭點點頭:“這還差不多。”

    璟把小夭送到院門,小夭道:“別送了,靜夜會帶路。”

    等等!”璟叫住小夭,拿出貼身藏著的魚丹紫,遞給小夭。

    小夭沒有接受,可也沒有斷然地拒絕,微蹙著眉頭,似乎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

    璟說:“這是我的診金,還請王姬收下。”

    小夭想了想,說:“我若收了你的診費,可就得保證治好你的病。”

    璟說:“我一定謹遵醫囑,好好養病。過段日子,我會去軹邑,還請王姬繼續為我看病。”

    小夭拿過了魚丹紫,一言未發,轉身離去。

    璟鬆了口氣,隻要她願意見他,即使隻把他當作病人,他也很開心。

    ——    ——

    回神農山的路上,小夭一直在想顓頊會怎麽處置她。

    驚怒,是肯定的;生氣,也是肯定的。

    她給顓頊扔了這麽大個爛攤子,他不怒、不氣,才怪!但畢竟已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再大的怒氣也該平靜了。現在,估計隻剩下些餘怒和無可奈何的頭疼了吧!

    雲輦在小月頂降落,小夭剛下雲輦,就看到了顓頊。

    顓頊看上去很平靜,小夭卻不敢放鬆,賠著笑,一步步走到顓頊麵前,甜甜叫道:“哥哥。”

    顓頊盯了她一瞬,淡淡說:“走吧!”

    小夭跟在顓頊身邊,偷眼看顓頊,實在看不出顓頊在想什麽,也看不出他的喜怒,小夭再次清醒地意識到,現在的顓頊是擁有大半個天下的黑帝。

    山穀中有不少積雪,因為少有人過往,白皚皚的雪沒有一絲痕跡,就如一幅雪白的絹帛,讓人忍不住想在上麵留下點什麽。

    小夭時不時彎下腰,用手快速地在積雪上覆下個手印,顓頊不理會她,卻慢了腳步。

    經過一整片如白帛的雪地時,小夭蹲下,用手在雪上撲撲地拍著,拍出十幾個參差錯落的手印,她用手掌從手印中間拖下,留下一道粗粗的痕跡,像是一根樹幹。

    小夭仰頭看顓頊:“哥哥。”

    顓頊彎下身子,在小夭拍下的手印旁也隨意地拍了十幾個手印,再略加了幾道劃痕,就成了一株畫在雪地上的桑樹。他們小時常在雪地上作畫,用手掌畫桑樹,還是顓頊教小夭的。

    小夭笑,腆著臉湊到顓頊身畔:“還氣惱嗎?”

    顓頊淡淡道:“我沒有氣惱。”小夭出嫁那一日,他一個人枯坐在鳳凰林內,隻覺滿眼灰寂,聽聞小夭悔婚時,眼中的一切刹那鮮亮,竟是無可抑製的喜悅。

    豐隆那邊……”

    顓頊說:“有我在,你擔心他什麽?從今往後,你就把他當成不相幹的人就好了。”

    我覺得對不起他。”

    完全沒必要,我已經在補償他,不過就這幾個月流言蜚語多一些,難熬一點,待豐隆大權在握、美人環繞時,世人會完全忘記還有這麽一場鬧劇般的婚禮。”

    小夭困惑地看顓頊:“我給你惹了這麽大的麻煩,我還以為你好歹要給我點臉色瞧瞧!”以前為了她跟防風邶跑掉去玩的事,顓頊都給了她好幾天臉色看。

    顓頊拉住小夭的手,把她從雪地裏拽起來,一邊為她搓著手暖和她,一邊問:“你想我懲戒你?”

    小夭立即搖頭,難得顓頊發善心,她可別自討苦吃。

    顓頊道:“我們走快點,別著涼了!”

    顓頊拖著小夭快步走。小夭嘻嘻哈哈地笑起來,反拉著顓頊跑了起來。

    兩人邊跑邊笑,衝到竹屋,小夭飛快地脫去鞋子,跳到屋裏,揚手宣布:“我又回來了!”

    顓頊笑,慢條斯理地脫了鞋,走進屋子。

    黃帝從裏屋走出來,小夭立即斂了笑意,有點緊張地躲到顓頊身後。世人都怕黃帝,可她從來不怕,但這一次是她錯了,她還真有點害怕見黃帝。

    顓頊好笑,卻又很是歡喜,給黃帝行了禮後,拖著小夭坐下,把小手爐放到小夭懷裏,讓她抱著。

    黃帝盯著小夭,眉頭擰在一起。

    小夭一點點往顓頊身後蹭,好似恨不得完全躲到顓頊背後。

    黃帝說:“你都有膽子當著全天下的麵悔婚,我還以為你什麽都不怕了。”

    小夭低著頭,不說話。

    黃帝道:“其實,正因為是王姬,想找個好男人並不容易,真有才華的男子往往有幾分傲骨,不見得願意借你的勢,衝著你身份去的男子不要說你看不上,就是我也看不上。豐隆各個方麵都和你般配,既有才幹,又願意借你的勢,他也借得起,你放棄了他,實在很可惜。”

    小夭低聲說:“我知道。”

    黃帝歎氣:“你以後想嫁個像樣的人很難了!”本想讓小夭抓住這最後的機會,安頓下來,可沒想到,小夭不但沒把自己安頓下,還連自己的聲譽都毀了。

    小夭說:“我知道。”

    黃帝問:“你和防風邶是怎麽回事?他要想娶你,難道連來見我們的勇氣都沒有嗎?”

    小夭心虛地看看黃帝,再看看顓頊,最後又往顓頊身邊蹭了蹭,顓頊輕拍了拍她的背,示意不管什麽、一切有他。小夭說:“防風邶,他、他……死了。”

    黃帝和顓頊都意外地看著小夭,小夭說:“不要問我,我不想多說,反正這個人死了,以後再不會出現!”

    顓頊問:“你殺了他?”

    我……他算是因我而死,我和他之間的事,我不想再提!”

    黃帝看小夭神情黯然,以為是男女私情的糾葛,不再追問,對顓頊說:“眾目睽睽下,防風邶和小夭一起離開,小夭回來了,他卻死了,要給防風家一個交代。”

    顓頊淡淡道:“我派侍衛追到小夭時,防風邶拒不放人,侍衛為了救王姬,一時心急,殺了他。殺了防風邶,正好給赤水氏和全天下一個交代,讓豐隆消消氣,諒防風氏也不敢為個庶子再說什麽。”

    黃帝頷首同意。

    小夭苦澀地想,這就是防風邶的下場,不知道相柳知道後,會怎麽想。

    黃帝歎氣:“小夭,你以後怎麽辦?”

    我怎麽辦?”小夭看顓頊,“我不能和以前一樣過日子嗎?不管天下人怎麽看我,反正父王、哥哥又不會嫌棄我。”

    顓頊道:“當然可以!”

    黃帝看著顓頊,長歎了口氣。

    小夭笑嘻嘻地說:“外爺,你今天歎氣聲太多了!可不像是英明睿智的黃帝啊!”

    黃帝歎道:“我現在就是個看著孫子和孫女發愁的可憐老頭!”

    小夭對顓頊做了個鬼臉,能讓黃帝長籲短歎,她也算天下第一人了。

    冬日,天黑得早,晚飯也用得早。

    用過晚飯,小夭拽拽顓頊的衣袖,示意顓頊跟她去她的屋子。苗莆把屋子熏得很暖和,還為小夭準備了清酒。

    小夭和顓頊窩在榻上,顓頊端著酒杯,笑看著小夭,眉目舒展,一臉愜意。

    小夭說:“我明日去五神山,唉,我這次算是讓父王在大荒顏麵掃地了!”

    顓頊微笑道:“我讓瀟瀟陪你一塊兒去五神山。”

    小夭不在意地說:“好。”

    顓頊問:“你這一個多月在哪裏?”

    小夭說:“我在清水鎮,因為腦子裏很亂,什麽都不想想,什麽都不想做,一直足不出戶,所以你的人壓根兒沒注意到。後來想回來了,卻不知道怎麽聯係你和父王,就跑去找了認識的俞信,讓他把我送到青丘。”

    顓頊說:“不就是悔婚了嗎?有什麽大不了的?難道你還真擔心自己嫁不掉?”

    小夭笑吐吐舌頭:“我不擔心,我怕你和父王擔心。”

    顓頊凝視著小夭,說:“你若一輩子嫁不掉,我就養你一輩子。”

    小夭笑:“養到後來,見到我就發愁。”

    顓頊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拈起一縷小夭的頭發,在指間纏繞,好似漫不經心地說:“小夭,如果真沒人肯娶你,其實,陪我一輩子,是不是也挺好的?”

    小夭想起了璟,也想起了那段痛苦的日子,是顓頊每夜陪著她,小夭說:“如果真沒一個人願意要我,也隻得你陪著我了。”

    顓頊微笑著,將手中的那縷發絲握緊了。

    ——    ——

    在瀟瀟和苗莆的陪伴下,小夭回到了五神山。

    對於她悔婚的事,俊帝毫不在意,甚至笑道:“我本就不讚同你嫁給赤水豐隆,你逃了,倒正合了我心意。”

    小夭問:“我沒有給你惹下什麽難處理的事吧?”

    俊帝道:“你忘記我以前對你說過的話了嗎?你可以胡作非為,因為你的父王是個強勢的君主,我有能力讓自己的女兒胡作非為。”

    小夭看俊帝如此,既覺得愧疚,對不起父王,又覺得喜悅,因為被父王寵護著。

    阿念嘲笑小夭平時看著乖巧,結果是不闖禍則已,一闖禍就是震驚天下的大禍。

    小夭自嘲地說:“所以你千萬不要跟我學。”

    阿念揚揚自得地說:“我再出格,也不會比你更出格。有你做對比,我如今在高辛朝臣和百姓眼中好得不得了。”

    小夭苦笑,她也隱隱聽聞了一些,不少朝臣在父王麵前彈劾她,要求父王嚴懲她,以正禮法。但父王就如他自己所說,是個很強勢的國君,沒有人能左右他的意誌。他將小夭周全地保護了起來。

    小夭知道自己正被萬夫所指,怕再惹怒那些朝臣,哪裏都不敢去,整日待在承恩宮,看似是修身養性,實際在專心煉藥。

    自從知道意映和篌會謀害璟,小夭就想為璟煉製些危急時保命的藥。煉製毒藥,小夭手到擒來,可煉製保命的靈藥卻不容易,尤其她想煉製的丹藥非比尋常,要不論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從天地間奪取三分生機,否則塗山氏並不缺靈丹妙藥,小夭壓根兒不需要費這個心。

    幸好這些年,她潛心醫術,已經將《神農本草經》融會貫通。再加上高辛有萬水歸流的歸墟水眼,日出之地湯穀,三大神木之首的扶桑木,還有曆代俊帝的收藏,可以說天靈地寶皆有。

    小夭反複思索後,精心配好藥材,借來青龍部的神器青木鼎,誠心誠意祭祀了天地後,開始煉藥。日夜扶桑火不斷,又每夜子時把自己的鮮血注入青木鼎中,一共煉製了一百日,終於製作出了一丸丹藥。

    小夭卻因為引血煉藥,自己像是大病了一場,虛弱得幾乎難以行走,不得不臥床休養。

    等小夭身體康複,行動自如時,她已在五神山住了四個多月。瀟瀟婉轉地提醒小夭該回神農山了,正好小夭也擔憂璟的安危和身體,向父王請辭。

    臨別前一日,俊帝早早下朝,帶小夭和阿念乘船出海,父女三人釣魚、烤魚,忙得不亦樂乎。

    小夭知道阿念愛吃螃蟹,特意潛到深海給阿念抓了兩隻大螃蟹。阿念越來越覺得,有個小夭這樣的壞姐姐挺不錯,以前還嫉妒小夭搶了她的風頭,現在才發現有小夭做對比,她不管怎麽做,都顯得好;平時還能讓小夭做苦力,她心安理得地享受,誰叫小夭是姐姐呢?活該小夭讓著她!

    父女三人一直玩到天色黑透,才興盡而歸,俊帝看著環繞在身畔的兩個女兒,聽著她們的軟語嬌聲,如北地山般冷峻的眉眼全化作了江南的水。

    晚上,小夭洗去一身海腥,正要睡覺,阿念裹著披風來了,絲毫沒客氣地霸占了小夭的榻:“我今夜和你一起睡。”

    小夭愣了一愣,笑起來:“好啊!”

    合上紫玉海貝燈,室內陷入黑暗。阿念往小夭身邊挪了挪:“姐姐,你為什麽逃婚?”

    小夭第一次明白了,什麽叫閨中私語,這樣頭挨著頭,聲音小小,可不就是私語嗎?

    小夭詫異地說:“我以為你是來問我顓頊的事呢!怎麽突然關心起我的事了?”

    阿念不屑地說:“我和顓頊哥哥一直有通信,而且他現在是一國之君,一舉一動都有人留意,我常常去向蓐收打聽,隻怕顓頊哥哥做了什麽,我比你還清楚。姐姐,你逃婚是不是因為不喜歡赤水族長?”

    小夭想了想說:“算是吧!”雖然逃婚是被相柳逼的,可歸根結底是因為她和豐隆之間無情。

    阿念激動地說:“你和那個大鬧婚禮的防風邶是什麽關係?所有人都說你們早就有私情,在軒轅城的時候就眉來眼去,勾搭上了。”

    小夭看著綠鬆窗外的月光如水銀一般傾瀉到青玉地上,苦笑不語。

    阿念簡直比打了雞血還激動:“宮女還說,因為軒轅的士兵殺了防風邶,你傷心下和黑帝陛下鬧翻,跑回了五神山,你這段日子收集了那麽多靈草,還向青龍部借用他們的神器青木鼎,是在煉製起死回生丹,想救防風邶。他們說,一直沒有找到防風邶的屍體,肯定是被你藏起來了……”

    小夭目瞪口呆:“這是外麵的謠傳?”

    阿念興奮地說:“是啊!是啊!”

    你相信嗎?”

    不信!”

    那你還來問我?”

    我想知道你為什麽逃婚。好姐姐,你告訴我吧!”

    我逃婚看似牽扯了很多人,但其實,和任何人無關,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我不喜歡豐隆。你應該能理解,真喜歡一個人,沒有人能擋得住,不喜歡那個人,任何一個理由都會是放棄的理由。”

    阿念歎道:“是啊!”

    小夭的話勾動了阿念的心思,她絮絮叨叨地說起自己的心事來,兩姐妹聊困了,才稀裏糊塗地睡過去。

    第二日,小夭上雲輦時,困得直打哈欠。

    俊帝和阿念來送她,阿念說:“姐姐,你怕冷,等到冬天就回來,在五神山暖暖和和地過冬,到時我們再出海去玩。”

    小夭應道:“好!冬天時,我回來教你遊泳。”

    俊帝看著兩個明顯沒好好睡覺的女兒,愉悅地笑起來。

    雲輦飛上了天空,小夭趴在窗戶上,朝俊帝和阿念揮手,直到看不到父親和妹妹了,她才含著笑坐直了身子。

    小夭合著眼,手指摩挲著魚丹紫,笑意漸漸消失。

    篌和意映都不是心慈手軟的人,以他們的性子,忍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可以說,璟如今每一日都在被死亡威脅。雖然璟會很小心,可時間長了,難免不會有個疏忽,讓篌和意映有機可乘。最好的解決方法自然是徹底解除危機。

    殺了篌和意映,不難!但璟想要的是真相。

    否則,即使篌和意映死了,璟也無法釋然,更無法麵對那個孩子塗山瑱。

    想要真相,就必須要篌和意映活著。可篌和意映活著,就意味著璟會有危險。

    小夭蹙眉,這可真是個難解的結!

    但,必須解開。她也想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