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忍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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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偉文晴天霹靂,這是他在外地與供貨商吃飯時所開的發票,人家挑的飯店點的菜,一頓就吃了他兩千多,如果報不下來,那他這個月接下來的時間豈不是要吃西北風。
他漲紅了臉,嚐試著懇求了幾句,但財務主管輕蔑的眼神像刀一樣飛過來,“我們也是照公司規定辦事,要不你找老板簽字。”
最後何偉文絕望地走出了財務室,在走廊就覺得邁不動步子,沮喪讓他感覺自己被拴著石頭沉進了河底,身後有腳步聲,他回頭就看見了穿著灰色套裝的董知微,她之前也在財務室裏,應該是看見了一切經過,見他回頭,就對他點了點頭。
他忍不住開口,“你都看到了是不是?是我太笨了,連公司名字都開錯,可周扒皮他……”
財務主管姓周,因為刁難過太多人,背地裏人人都叫他周扒皮。
董知微把手指放到嘴唇上,輕輕地“噓”了一聲,又伸出手來,“能不能給我看看那張發票?”
他就把發票給她了。
她的手並不大,也沒有留長指甲,五指都剪得清爽平整,手心非常白,看上去就是軟綿綿的,他還想說些什麽,卻見她低下頭去仔細地看那張發票,落下來的劉海將潔白的額頭遮擋了一半,他就突然忘了自己要說的話了,隻知道站在一邊等。
是開錯了,不過你有其他證明嗎?證明這頓飯是你與客戶一起吃的。”
他想一想,“有,我有客戶發給我的郵件,與我定時間在這家飯店碰頭的郵件。”
這就好,我叫董知微,是袁先生的秘書,你把郵件打出來給我吧,我看看能不能讓袁先生簽個字。”
他這才想起來,原來她就是傳說中的那位袁景瑞的新秘書。
謝謝,謝謝,我,我叫何偉文。”他的臉又漲紅了,說話的時候居然有些結巴。
董知微微笑,“不用謝,你有其他證明就好,我知道你,你是梅麗的老鄉,她提起過你。”
梅麗恰巧與何偉文來自同一個地方,與知微吃飯的時候曾提起過她的這個同鄉,口氣憐憫,說他生活得很不容易,是以之前董知微在財務室聽到他的名字之後便留心了一下。
後來那張發票還是被報掉了,據何偉文說,財務主管看到那張發票後的袁景瑞簽名的時候,表情精彩得讓他想大笑三聲,之後他與董知微就算是認識了,還借著謝她的名頭與她吃過一頓飯。
過去這大半年來,隻要是有董知微參與的同事聚會,何偉文都無一例外的參加了,誰都看得出他對她的好感,隻有她,從來都把他當做一個普通朋友那樣看待。
一行人熱熱鬧鬧地去了一家新開的川菜館子,就在南浦大橋下麵,地段是好的,車水馬龍的街道兩旁全是高檔的住宅區,隻是不能再往裏走,老南市區的老舊私房沿著高樓背後的小街綿延鋪陳,高低屋脊密密麻麻,雖然已經是冬天,但夜裏仍有許多人待在外麵,還有路邊的夜排檔,赤裸裸的燈泡打下一片片強光,烏黑小車上推出炒鍋,熱油劈啪作響,煙霧騰騰,再加上重油重味的炒麵炒飯的撲鼻味道,簡直是另一個世界。
因為大夥兒全是頭一次來,所以沒一個熟門熟路的,梅麗一馬當先地舉著開業優惠單尋找川菜館,一群人跟在她身後,地上坑坑窪窪,地產部的王冰小聲抱怨,“到底在哪裏啦,找得到伐啦?”說著就一腳踏在地上的一大片油膩裏,狠滑了一下,幾乎一屁股坐在地上,驚叫連連。
董知微就推推一直走在她身邊的何偉文,“冰冰穿著高跟鞋不方便,你還是多照看一下她吧。”
一起出來吃飯的一共五個人,隻有兩個男人,其中一個還是梅麗的男友,王冰穿的是將近十公分的高跟鞋,走在這樣的路麵上,確實驚險萬狀。
何偉文囁嚅了兩聲,王冰在旁邊就來了一句,“何偉文,我要真摔了,還得你背我上醫院啊,再說了,你就那麽不舍得知微?分開一步都不行了是吧?”
聽得知微一愣,轉過頭來看了何偉文一眼,他早已經滿臉通紅,囁嚅著不知說了些什麽,轉頭朝王冰走了過去,“你別亂說,我扶著你走吧。”
餘下的兩個人都笑嘻嘻地看著這一幕,看得知微略覺尷尬,幸好梅麗轉頭的時候突然發出一聲歡呼,“快看!我看到招牌了,就那兒!”說著就奔了過去,其他人當然跟上,這插曲這才算過去了。
新開的川菜館子生意果然好,進門便是人聲鼎沸,桌桌爆滿,或者是因為優惠力度很夠的關係,晚上七八點了居然還要等位,一群人上下地鐵又走了老遠的路,早就是饑腸轆轆,好不容易上了桌,恨不能把菜單上的東西全點一遍,正七嘴八舌激動的時候,王冰菜單遞得急,一下把董知微麵前的茶杯帶翻了,茶杯裏滿是剛倒上的茶水,知微伸手扶都來不及,何偉文比她動靜更大,一下子站了起來,倒退的椅子發出很大的一聲響。
怎麽樣?要不要緊?”
沒事沒事,不燙的,拿紙巾擦一下就好。”董知微邊說邊站了起來,對桌上其他人舉起一隻手,另一隻手抓在裙邊上。
何偉文立刻跑去找服務生,王冰已經從包裏掏出紙巾,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又要替知微擦,知微把紙巾接過來自己擦了兩下,那茶水倒是真不燙,微溫而已,隻是一灘水漬麵積太大,看上去很是狼狽。
梅麗也拿著紙巾過來,也不急著幫忙對付水漬,隻湊在知微的耳朵邊上笑。
人家很殷勤啊,怎麽樣?感覺如何?”
你說什麽呢。”
別說你不知道啊,何偉文喜歡你很久了,就是這呆頭鵝一點行動力都沒有,動作慢得我們都看不下去了。”
桌上人人興趣盎然,董知微忽然不知如何作答,恰好何偉文奔了回來,手裏舉著一大疊白色紙巾,來不及坐下便全都往知微的手裏塞。
燙到哪裏了?紙巾來了。”
除了董知微之外,人人都不約而同地歎出一口氣來,王冰最直接,白了他一眼之後道,“都擦完啦,茶水又不燙,要是真的燙到了,等你來這點功夫,肉皮都好上桌了。”
說得大家哈哈笑。
一頓飯吃到很晚,結賬的時候還送了一疊抵用券,梅麗說下回再來吃,她男友常碩就抽了一張在手裏看,“一張二十,吃滿兩百才抵用一張,每次隻能用一張,乖乖,等你把這疊東西都用完了,千兒八百都花出去了,女人的錢真好騙。”
梅麗就瞪眼睛,“要來也是你買單!”嘴裏這麽說著,手已經把那幾張抵用券分開來,往王冰與何偉文手裏各塞了一張,輪到給知微的時候,才放到她手裏又收了回去,笑著轉給了何偉文。
都給你,留著下回用。”
說完就嘻嘻哈哈地拉著其他人走了,說五個人沒法叫車,他們就先走了啊。留下董知微與何偉文兩個站在飯店門口的彩色光裏,身邊全是進進出出的人。
何偉文手裏還抓著那兩張抵用券,說話的時候眼睛看著董知微,又不敢對著她的眼睛,視線隻落在她的鼻子附近,“我們,我們也去叫車吧。”
董知微有些煩惱起來,她倒不是討厭何偉文,隻是單身久了,工作讀書那麽忙,一個人雖然偶爾覺得孤單,漸漸也就習慣了。
還有就是,自從離開溫白涼之後,她再看任何男女關係,總覺得有些冷,被冰天雪地凍傷過一次就不想再去走進寒冬裏的動物那樣。她從小就這樣,什麽都是記得太快又忘得太慢,讀書的時候以為這是好事,後來想想,真是悲劇。
她想到這些,就更加煩惱,習慣的微笑都笑不出來了,想一想,隻說,“我們不是同一個方向的,我還是坐地鐵吧,很方便的。”
他一急就更結巴了,隻知道重複,“沒,沒關係的,我送你,叫車送你回去。”
她搖頭,用一種委婉卻堅持的態度,讓他最終敗下陣來。
那,那我陪你到地鐵站去,我們走過來的那條路看上去很不安全。”他掙紮著,最後講了一句。
董知微心裏歎了口氣,想說與她家那裏迷宮一樣錯綜複雜並且夜裏漆黑的小巷比起來,那條路算什麽?但再看一眼何偉文的表情,終於還是跟他往前走了出去。
總要找個機會說清楚的,晚說不如早說,這種事情拖不得。
與董知微一樣,何偉文現在也覺得非常煩惱。
他知道自己是喜歡她的,不單是因為她好心地幫他挽救了那張對他來說幾乎是重大災難的發票,更因為她身上的某些深深吸引他的特質。
他喜歡她工作時的樣子,和風細雨般將一切雜亂安排得井井有條,永遠的舉重若輕,越是煩躁與忙碌的時候,她那張白得兩頰浮現出淡色雀斑的小臉就越是煥發出一種與眾不同的光彩來。
或許有些久經花叢的男人會說,這其實就是一種隱秘而特別的媚態,但何偉文是無法確切地將它描述出來的,隻知道越是注意董知微,他就越是沉迷於她的每一個表情與動作。
但這麽久了,他卻一直都覺得看不懂她,他覺得那是因為自己太笨了。董知微總是好脾氣地微笑著,讓人覺得她是極容易接近的,但真的走近她,又會被一堵看不見摸不著的透明牆擋在外麵,根本猜不透她究竟在想些什麽。
兩個人一同往地鐵站走著,街上走動的人並不多,兩邊大排檔仍舊如火如荼地熱鬧著,董知微盡量保持著與何偉文之間的一個不失禮貌的距離,但他嚐試著靠近她,與她肩並肩地走著。
董知微還穿著套裝,因為工作了一整天,也因為剛吃過辣,素白的臉上也泛出些油光來,反讓他覺得她比平時更有光彩,夜裏有風,她沒有紮起垂肩直發,偶爾他鼓起勇氣走得更近一點,就感覺她的黑色的頭發會在下一秒拂過他的臉。
他漸漸覺得喉嚨發燙,手掌心也是,汗都要出來了,眼睛看著她落在身側的手,手指動了又動,隻想一把將它握住。
小街曲折,越是靠近大路的地方就越是安靜,再往前幾步,大排檔的燈光已變得稀疏,路燈昏暗,間隔著黑暗與一片片朦朧的暈黃,黯淡光線突然給了何偉文前所未有的勇氣,他猛地往前跨了一步,伸出雙手,要將董知微攔下來那樣。
知微,我……”
她被他的舉動嚇得猛地立定腳步。
他又突然地失了聲音,想說的話怎麽找都找不到,喉結上下地動著,結結巴巴,“我,我想告訴你,我……”
一種煩惱又歉疚的複雜感覺讓董知微後退了一步,她沒有拒絕別人的經驗,也沒有想到過自己有一日會遇到如此的熱情。
她與溫白涼的開始是水到渠成的,他甚至都沒有明白地對她說過我想要與你交往,隻是在窄小的辦公室裏突然吻了她,而她那時還以為,一個吻已經等同於許多來不及或者也沒有說出口的承諾了。
真是年少無知。
董知微的後退讓她退入了路燈投下的光裏,而後兩道更強的光從她身後出現,有車來了,或許是因為被堵住了路,還對他們打了兩下閃光,董知微猛地回頭,氙氣燈強烈的光線讓她抬起手遮了一下眼睛,然後她聽見車門開合的聲音,有人推門下車,在暗影裏說話。
董秘書。”
她驚住,怎麽都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裏遇見袁景瑞,再回頭去看何偉文,隻看到一張呆滯的臉,強光清晰地照出他僵硬的表情,兩隻手還保持著之前的那個張開的姿勢,完全沒有了反應。
需要幫忙嗎?”袁景瑞又開口,並向她走了一步。
董知微頓時明白過來——袁景瑞很可能是誤會他所看到的一切,她為這個可能性打了個激靈,然後立刻開口向他解釋。
袁先生,這是銷售部的何偉文,剛才我們跟幾個同事一起吃飯,他正要送我去地鐵站。”
袁景瑞立在半明半暗的光線裏,抬起眼來看了何偉文一眼,對他點了點頭,目光轉回董知微臉上的時候,眼睛就微微地眯了起來,然後開口。
不如我送你吧,也快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