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蔦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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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蔦為女蘿,施於鬆柏”,也沒有人問過鬆柏,是否願意承受。

    董知微,拿三倍工資的時候,你還看功課?”

    董知微被這句話問得啞口無言,愣怔之中,他已經走過她的身邊在她的辦公桌前立定了,背對著她,低頭打開她放在桌上的年度計劃書看了兩眼。

    她看著他的背影,兩個月過去,袁景瑞恢複得很好,身上已經看不出任何受傷的痕跡,但明顯瘦了一些,一身黑色,腰就更顯得窄,她突然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個男人了,久到讓她覺得沒有真實感,都不敢移動自己的目光。

    他回過頭來,對上她的眼睛,臉就板了起來,“怎麽?你還要辭職嗎?”

    她不及回答,他又說,“你不是說到成方來是為了工作的嗎?”

    那是她的原話,董知微隻有點頭。

    他再說,“你不是說要放棄原來的職位嗎?”

    那仍是她的原話,董知微陷入一種百口莫辯的境地裏,許久之後才開口,“可行政部主管這個職位對我來說太突然了。”

    他哼了一聲,“我沒有拿公司的事情開玩笑的習慣,更何況你所提出的要求都已經被滿足了,你還不為了成方鞠躬盡瘁?”

    她吃驚,過去袁景瑞是不會在她麵前這樣說話的,帶著點賭氣,全不像他平日裏對任何事都舉重若輕的態度。

    袁景瑞雖然出身弄堂,但談吐之間一向是滴水不漏的,不帶一點市井氣,最擅長笑而不答,她還記得有天早晨他突然將電話打到她的床頭上,問她,“身體還好?”又說,“也不用那麽趕。”一切都在笑語中讓她無法招架。

    而他在她的目光中若無其事地繼續看手裏的計劃書,好像那句話根本就不是他說的。

    他竟然再一次在董知微麵前失控,移開目光是為了掩飾那一點隱約的狼狽,即使她並不知情。

    這種狼狽來自於她的拒絕,董知微拒絕了他,並且不止一次。袁景瑞不得不承認,自己被她打懵了。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得不到的女人,更沒有想過這個女人竟然是董知微。

    她是他這一生遇到的最斷然絕然的女子,與她的外表全不相同,他感到不可思議、憤怒以及失落,而這一切最後都轉化成狼狽,一個男人麵對心儀女子而求不得的狼狽。

    這狼狽甚至讓他在一段時間內無法麵對她,無比倉促地離開了有她的城市,就像是一種戰敗後的逃跑,這種狼狽又讓他無法放任她離開,他用主管的職位困住她,這決定讓許多人大跌眼鏡,還遭到了夏子期的嘲笑。

    夏子期是專門飛到香港去找他談關於調查溫白涼的後繼結果的,他在他麵前從溫白涼談到了戴艾玲,又從戴艾琳談到了張家兄弟,最後說了幾個可能,一是張家兄弟找上了靠山,打算再對成方下手,袁景瑞便冷笑,“就憑這兩個白癡?找到再大的靠山用處也有限。”

    我也覺得不太可能,以張家兄弟的能力,很難接觸到上層人物,更何況是戴艾玲這樣有些背景的。”

    不過那兩個人現在被藏起來了,查不到去向。”

    也有第二種可能,就是姓溫的找到他們,想要利用他們做一些事情,例如用他們做籌碼,對成方下手。”

    這個人我已經見過了,我還看過他這些年的經曆。”袁景瑞說到這裏,略笑了一下,也不做評價,但流露出來的意思很明顯。

    夏子期點點頭,“我並不是忌憚這個男人,隻是戴艾玲在金融圈子裏算是個人物,國內的後台硬,在國外根基也深,有幾家國內投行都給她搶過生意,上次金發展的IPO,原本都定了是大摩上的,硬給她的公司拿走了,現在又搞私募又搞基金,資本遊戲玩得很轉。”

    成方沒有讓她插過手吧?”袁景瑞眯起眼睛。

    是沒有。”夏子期肯定地答他,“但事情奇怪就奇怪在這裏,公司就要上市了,她手裏根本就沒有我們的股份,卻還跟張家兄弟扯上了關係,我覺得最後一種可能就是,這件事與戴艾玲根本沒有關係,純粹是姓溫的為了泄私憤才找上那兩個人的。”

    泄私憤?”袁景瑞反問他。

    夏子期將手裏的平板電腦放下,收起嚴肅的表情,對他露出一個揶揄的笑容來,“袁老大,我們來談談成方新任行政部主管吧。”

    袁景瑞略有些不自然地哼了一聲,正色道,“董知微能力不錯,行政部正缺人,怎麽,這你都有意見?”

    夏子期盯著他,“你別告訴我,到現在董知微都沒有被你拿下來。”

    我都說了這是公司的事情,剛才那事我看沒那麽簡單,你派人再去查現在手裏有成方股份的所有人,特別是海外的。”袁景瑞皺起眉回答,明顯想要結束這個話題。

    這事情我會去辦,可像林恩那樣的海外資本原本構成就很複雜,有些股東根本不是用個人名義參與的,全是些用來進行資金運作的空殼公司,你知道,現在注冊一個公司,加一股就能操作,金融圈子裏的人最擅長玩這一手了。”夏子期說著伸手對窗外比了一下,“香港這樣的空殼公司到處都是。”

    我知道,所以就更要小心。”袁景瑞點頭。

    那你呢?”夏子期反問他。

    我?”他揚起眉。

    你要小心的不止這些吧。”夏子期意味深長地吐出這句話來,“女人是老虎,尤其是披著羊皮的那些,你在女人身上得了太大的好,現在小心報應,被這一個吃得骨頭都找不著。”

    這話說得狠了,袁景瑞聽完倒是一愣,然後站起來,罵了句,“你他媽給我滾蛋,別以為是朋友我就不揍你。”

    話說得這麽狠,也不想想自己一隻手上還吊著繃帶。

    袁景瑞將手中的計劃書再翻過兩頁,這才又一次開口。

    還有一件事。”

    他的話沒有說完,門外就傳來女人的聲音,有一點沙的,但並不嘶啞,也很輕,叫他的名字,“袁景瑞?袁景瑞?你在哪裏?”聽上去就像是在撒嬌。

    袁景瑞應了一聲,然後將手裏的計劃書放下了,辦公室的門從他進來之後便沒有關上過,外麵是空蕩蕩的走廊,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口,來人並沒有直接走入辦公室,而是在門口立定,張望了門裏的情形一眼,接著就笑了,對他說,“我是不是影響到你工作了啊,大老板。”

    他笑起來,“你進來吧,這是成方的行政部主管,董知微,今天她值班。”

    這麽年輕的主管啊?”那女人走進來,她在門口時背著光,看不清容貌,現在走到麵前來看,眼角略有細紋,也不算太年輕了,但笑起來兩個小小的梨渦藏在嘴角邊,唇上還有一顆小痣,委實可愛。

    我叫陳雯雯。”她開口說自己的名字,並且指指身邊的袁景瑞,“他的老同學,好多年沒見了,你說巧不巧,我們在回來的飛機上遇上的。”

    陳雯雯與袁景瑞立在一起,漂亮得像一對蛋糕上的糖霜小人,董知微隻記得自己在很小的時候隔著櫥窗看到過這樣的情景,感覺遙遠而不真實。

    她一時沉默了,覺得自己說什麽都是不妥當的。

    年度商業人物頒獎典禮的酒會在農曆年後的第一個周末舉行,街上還留有熱鬧繽紛的年味,酒店內的場麵也一如既往的熱鬧,自助餐點在長桌上任人取用,三文魚被卷成花瓣的形狀,盛在雪白的湯匙上,淡黃色的小餅幹上點綴著鵝肝醬,花開一樣鋪開去,魚子醬在切成三角形的現烤過的麵包片上反射出水晶燈的光來,香檳泡沫在剔透的長腳杯裏無窮無盡地升騰,穿著晚禮服的女人們帶來混雜的香氣,男人們的笑聲與談論聲將整個大廳的溫度持續地提升上去,已經有人開始說熱,許多男人發際線後退的額頭與女人光裸的肩膀上都隱隱地反射出汗光來。

    隻有董知微覺得自己是冷的,她原本是不想來的,今天才初七,她仍在年假當中,她隻想待在自己的家裏。

    但袁景瑞在電話那頭堅持,她隻得提醒他,“袁先生,您已經有女伴了。”

    她知道他邀請了陳雯雯,他們昨日同一班飛機到上海,下機以後陳雯雯與他一同到公司,並且在董知微麵前提到了此事。

    陳雯雯在當年那個意外之後便被父母送到國外留學,一直住在加拿大,出國的時候她才大一,原本讀書就早,比同一屆的學生都要小很多,所以雖然出國多年,但到現在也不過三十二歲,還沒有結婚,正是一朵花開到最豔的時候。

    她的父母全是大學教授,自身讀書也是極好的,在國外畢業之後便留校任教,這次是為了一個國際學校的交流項目回來的,也有意回國常住,沒想到就在飛機上遇見了袁景瑞,更沒想到的是,他居然邀請她一起出席頒獎典禮。

    陳雯雯說到這裏,兩隻眼睛便亮額起來,連帶著唇上的那顆小痣都分外嬌豔,董知微並不想看到,但沒有辦法,她的喜悅是帶著光的,刺痛她的眼睛。

    他在那頭回答她,“我還需要一個助手。”

    還有詹秘書。”

    他在廣東,還沒回來。”

    董知微沒轍了,想一想最後說了句,“袁先生,我現在已經不是您的秘書了。”

    他回答她,“我記得,但你仍舊是成方的員工,主管就不能加班了嗎?”

    這句話說得重了,董知微低低應了一聲,說當然不是,他就讓她做一下準備,到時候老陳會過來接她。

    袁景瑞已經很久沒有在公眾場合出現過了,就連公司裏也沒幾個人知道他已經回來。董知微可以預料現場的反應,但她沒有想到的是,溫白涼居然也在,還與她坐在同一排上,兩人之間隻隔著幾個座位的距離。

    她坐在末端,而他時不時向她投來目光,令她感到無比的困擾。

    好不容易熬過了致詞時間,董知微立刻起身離開坐席,酒會就設在大廳裏,所有人被引向外間,袁景瑞與陳雯雯也立了起來,董知微走到袁景瑞身邊說話,“袁先生,我想……”

    她的話被人打斷,戴艾玲走過來,並沒有看她,隻笑著對袁景瑞伸出了手。

    袁先生,久仰大名。”

    袁景瑞與她握手,並且微笑,“戴小姐客氣。”

    兩個人便站在那裏客套了幾句,其間還彼此介紹了身邊的人,戴艾玲看一眼陳雯雯,笑著說了句,“袁先生的女伴果然動人。”說話間卻把目光落在董知微的臉上,再問,“這就是那位董秘書嗎?我聽許多人提起過,非常能幹。”

    袁景瑞笑著搖頭,“要說能幹,怎及得上戴小姐身邊的這位溫先生,哦對了,溫先生還是您的助理吧?聽說最近很是做了幾個大項目,很是吸引眼球呢,到處都在傳。”

    一句話說完,溫白涼的臉色就是一沉,又有人走過來一把拍在袁景瑞的肩膀上,又將臉對著戴艾玲道,“你們在這兒就聊上了啊,走,我們幾個老家夥都在那兒聚呢,兩位一起來聊幾句?”

    說話的就是之前在台上致詞的主席先生,袁景瑞被他拍得沉了一下肩膀,但仍是笑著與他握了握手,戴艾玲自然也一派大方地伸出手來。

    主席先生看了看袁景瑞身邊的女伴,又對袁景瑞說了句,“老弟,還以為你失蹤了呢,原來是去追求美女了,走走走,過去一起給介紹吧,把助理留在這兒就行。”

    幾個人都被他拉走,就連溫白涼也不例外,隻有董知微被留下了,袁景瑞轉身前將兩隻手機交在董知微手裏,叮囑她,“等我,有什麽話等會兒再說。”

    董知微做他的秘書時間長了,許多人都知道她,否則主席先生也不會這麽輕易地就將她忽略掉,但餘下的幾個人都或明或暗地多看了她幾眼,包括一直將手插在袁景瑞的肘彎裏陳雯雯。

    董知微再想說自己要走已經來不及了,手裏拿著袁景瑞的兩隻手機,更覺無奈。內廳裏人幾乎要走光了,穿著黑絲絨長裙的引導員走到她麵前,聲音甜蜜地問她,“這位小姐,有什麽需要嗎?自助餐桌在外邊,我帶您去。”

    董知微被引到外麵的餐桌邊,身邊的人大部分已經開始端著食物熱烈地聊起來,她看到溫白涼,也看到戴艾玲,他們立在一起,沒有人將目光投向她。她略鬆了一口氣,不想在亮處停留太久,但實在也餓了,便低頭隨便撿了幾樣東西,走到角落裏獨自吃了兩口。

    三文魚是冷的,鵝肝醬是冷的,魚子醬也是冷的,香檳更是用冰鎮過的,長腳杯上一層薄薄的寒霧,她喝了一口,凍得一個激靈,手包裏的某一隻電話開始震動,她兩手都拿著東西,放下又找不到地方,一時有些手忙腳亂。

    有人走到她身邊,從她手裏把香檳杯拿了過去,還叫了她的名字。

    知微。”

    董知微一回頭,對上的便是溫白涼的臉,他穿一身正裝,眼裏卻帶著許多的煩躁,眉頭皺著,叫了她的名字之後也不繼續,隻看著她。

    她記得他剛才是與袁景瑞等人一起離開的,不禁往他身後看了一眼。

    他知道她在看什麽,隻說,“他們還在聊,我一個人出來的。”

    電話還在震動,董知微說了聲“謝謝”,又說了聲“不好意思”,低頭先從包裏把電話拿了出來。

    電話當然是打給袁景瑞的,她客氣地答了對方,並說,“對不起,袁先生現在不方便聽電話,我會替您轉達。”

    收起電話之後她再抬起頭來,隻對溫白涼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客氣而生疏地問他,“溫先生,有什麽事嗎?”說著便伸出手去想要拿回他手裏的那隻杯子,又道,“麻煩你了,謝謝。”

    她所立的角落靠近通往外麵的側門,透過落地玻璃便能看到花園裏蕭瑟的冬景,因為冷,都沒有什麽人經過,大廳裏的燈火輝煌也在到達這裏之前止步,董知微選擇這個地方不過是為了它的清淨,當然也是為了避免與太多的人接觸。

    ——尤其是溫白涼。

    她對他是有芥蒂的,董知微性子雖淡,但絕不是那種得天獨厚的灑脫女子,受過傷害便會退避三舍,要她對一個曾經將自己摁倒在塵土裏的男人談笑自如,那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董知微的客氣與生疏將溫白涼最後一點耐心耗盡了,他並沒有將杯子還給她,而是用另一隻手將她伸過來的手一把握住,手勁奇大,聲音裏帶著急躁。

    知微,難道你真的跟了袁景瑞?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不是這樣的人啊。”

    一個人第一次遇到一件讓自己無法接受的事情的時候,其反應往往是激烈而爆發的,第二次便趨向於嚐試某些方法以求避免,到了第三次第四次甚至是第無數次,那一般人往往會變得麻木,進而接受事實,完全不做任何反應。

    董知微現在的情況就是如此,關於她與袁景瑞的關係,在這段日子的風風雨雨裏,她已經到達了一種欲辨乏力隻能泰然處之的程度,現在被溫白涼這樣突然地問及,她的第一個念頭已經完全不是“為什麽所有人都要這樣看”,而是“他有什麽資格說這樣的話”。

    她不但這樣想了,也這樣反問了,在掙脫他的掌握之後,他抓得緊,她還很用了一些力氣才把自己手抽了回來。

    溫先生,你這樣關心我的私事,不怕別人誤會嗎?”

    他被她問得噎了一下,繼而啞口無言,足足一分鍾才回過神來。

    這還是董知微嗎?

    曾經她在他麵前溫柔而順從,從不反駁他的任何一句話,就算是意見不同,也語意婉轉,隻說,“我覺得或許可以……”又或者,“那你看這樣好不好?”

    而現在她說的是,“溫先生,你這樣關心我的私事,不怕別人誤會嗎?”

    他狼狽了,但仍是不甘心地,“我這是關心你。”

    謝謝,但我不需要。”董知微這樣回答他,然後放棄要回那隻長腳杯的打算,起步就要離開的樣子。

    他攔住她,出於一種本能,他的身後是鬢影衣香往來交錯的名利場,已經有人注意到了這裏的動靜,遙遙地朝他們看過來。

    董知微便指了指溫白涼的身後,“那是你的女伴嗎?溫先生。”

    他一驚回頭,臉上細微的表情在這一刻無限放大,董知微憐憫地看著他,就像在看被他埋葬的曾經的自己,然後回過身,推開通往花園的玻璃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