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刻意無意,全係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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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傷,對現在的唐曉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
疼痛,對如今的唐曉來說,更算不得什麽。
因為,人世間最深的痛,她已然飽嚐。人活於世,或者為了自己而活,或者是為了他人而活。而活著,在唐曉看來,是為了恨……
傷口處一個死結被牢牢打上,檀兒將唐曉被掀開的衣服拉回原本應該待的位置,“好了,姑娘”
檀兒邊將沾了血的布在清水裏的滌蕩,邊叮囑道:“切記,這幾日不要讓傷口沾到水。”
唐曉將左邊的紐扣扣回右邊的缺口,感激道:“多謝檀兒姑娘了。”
檀兒沒有再說什麽,微笑著捧著被血水浸染的水盆,靜靜退出屋門。
“對了,勞煩姑娘幫我個忙。”
唐曉叫住了檀兒姑娘,她不解地看著唐曉……
……
……
……
“她怎麽樣了?”
“公子放心,曙雀姑娘的傷口已包紮好。”
檀兒剛踏出房門,禦天翊便擔心地上前,急著詢問唐曉的傷勢。聽檀兒所說,曙雀姑娘並無大礙。禦天翊心心念念,想去探望曙雀姑娘,卻被檀兒叫住。
“公子,曙雀姑娘太過疲累,現在已經睡下了。”
禦天翊懸在空中的手,慢慢收回,“既然如此,在下確實不便打擾。”
屋內的唐曉聽著屋外的動靜,她確實很累,但卻沒有任何睡下的打算。她倚在床頭,望著窗台邊若隱若現的光線,思緒不知不覺,飄向了無邊際處。
饒是她曾經受過許多比這重多的傷,但此刻所受的傷,畢竟是受了傷,就算還未到昏迷不醒的地步。經過一番將利刃從體內拔出的痛苦過程,她的精神欠佳,神思也有些恍惚。
外頭早已沒了動靜,一切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在循環往複的沉默、寧靜中,唐曉的思緒越飄越遠。她好不容易將思緒拉回來,將腳置於地下,這一個輕微的動作打破了持續了許久的寧靜。
這麽晚了,她要做什麽?
唐曉在地麵站穩後,朝著門的方向走去。卻不是在門前停下,而是在桌子前停了下來。隻聽得一聲悠長的清水落入杯盞的悠揚之聲,四周寂靜的,就好像這輕微的倒水聲,都能驚起客棧之外,擎蒼榕樹上的群鳥。
就是倒水,隻是倒水罷了。
她將桌上滿懷的杯盞送到嘴邊,朱唇微啟、喉間震動,那股帶著若有似無溫熱的茶水,順著咽喉,滑入她的身體,瞬解她心頭的幹渴。
“這麽晚了還不睡,就是在這裏喝水嗎?”
她的屋子怎麽有別人的聲音?隻見昏暗視線下,就在她剛才躺過的床榻上,什麽時候出現的禦勁霆,什麽時候就這樣若無其事地坐在她的床榻上?
“你什麽時候來的?”唐曉說完這句話,便有了悔意。
她不應該問出來的。
禦勁霆看著她的神情,看穿一切道:“你還知道自己問錯話了,看來沒有完全被那一劍刺傻。”
禦勁霆尖酸刻薄的話聽著,這不是她第一次聽見,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她和禦勁霆之間,有過爭鋒相對,有過相對無言,也有過,細水長流?唐曉想到這個,有些懷疑,有些確信,也許是有過的吧。
在太液池。
在玉京門。
在……
儲秀宮。
有過很多,但她更加願意接受禦勁霆的尖酸刻薄,甚至說是習慣。此刻看著這個嘴裏沒有一句好話的王爺,她竟然覺得有些可愛,無理取鬧中流露著不經意的關心……
“你看我做什麽?”
唐曉尚未察覺的是,她看著禦勁霆的目光,同樣流露著不經意的在意……這目光,讓禦勁霆有些渾身不自在。
她收回目光,繼續倒了一杯水,再次感受著水流滑過喉間的順滑,卻沒有了第一次喝水時的滿足感。
“你很渴嗎?”
唐曉嘴裏的水,不知怎得沒忍住,瞬間噴了出來。零星水花四濺,衣服上、靴子上、手臂上,更有些許膽大的水花直接濺到了禦勁霆的臉上。
唐曉頗為抱歉地看著禦勁霆,禦勁霆當然不知道,他剛才的那番話在唐曉聽來,完全扭曲了他本來的意思。這深更半夜,他突然出現在這,還說著這麽會意不明的話,唐曉多想了。
這事不能全怪她。
唐曉隨手拿了一塊掛在洗漱台上的布,夜黑沒有多看,遞給了禦勁霆。
“不用。”禦勁霆的麵色看不清是生氣還是不生氣,但是這口氣卻是十足的架勢。雖然他平時說話也是這種居高臨下的姿態,不怒自威的樣子,但是現在尤其明顯。
禦勁霆說不要,唐曉也沒有真就把布收回去。她手裏拿著布,站在禦勁霆的身側,渾然不知,自己從桌子那邊走到了他的麵前。
她拿著布杵在那,還沒意識到自身行為舉止的怪異,禦勁霆說話不算話,將布從唐曉手中扯過來。
衣服各處、手臂,當他將布湊到臉時,他聞到了布間散出的血腥味。唐曉微微聳動鼻子,她這才聞到這股味道,才想起這個布應該是剛才擦她身上殘血的布。
她伸手,抓住布的一角,便要奪過來,卻沒想到禦勁霆緊抓著不放。
“你剛才,究竟流了多少血?”簡單的問話,他愣是停頓後才說下去。
唐曉被禦勁霆的話問懵了,流了多少血,她自己也不知道。傷口在她的後背,她自然是看不見,但她知道應該不少。
她一慌神,沾滿血漬的布又重新回到了禦勁霆的手中。他拿著那塊布,身體朝唐曉靠近。
“你幹嘛?”今天的禦勁霆從一開始莫名其妙的出現,就一直透著不正常,今天的他很反常。
“曙雀姑娘,你醒了嗎?”
此刻在屋外的是禦天翊,他擔心曙雀姑娘的傷勢。盡管神醫父女已確認曙雀姑娘無大礙,但他還是不放心,想來看看曙雀姑娘。
他不知道的是,他心心念念的曙雀姑娘,現在正在和一個男人以曖昧的姿勢對望著。連連倒退的唐曉,躲避不及禦勁霆突如其來的反常,他的雙手扶著桌沿。雙手之間擁護的是,唐曉瘦弱的身軀。
這個男人還偏偏不是別人,是他視為最大對手的五弟。
“啊,我沒事。”唐曉從慌亂中回過神來,平著氣息繼續道:“公子這麽晚了,有事嗎?”
“哦,在下擔心姑娘,畢竟姑娘是為了在下受的傷。”
禦勁霆聽見這話,再也按捺不住,身子離唐曉更近。雖然他已經從手下處得出唐曉為了救禦天翊而受傷,但是再聽見還是會生氣。
唐曉對禦勁霆的膽大妄為無可奈何,此刻禦天翊在外頭,她要是強硬擺脫禦勁霆,勢必會弄出大動靜。她忍著禦勁霆和自己身體近若咫尺的接觸,因為離得近,他的氣息唐曉感受得一清二楚。
現在絕對不能惹怒他,因為他真得有些動怒了。
“姑娘,姑娘你怎麽不說話?”
屋外的禦天翊得不到唐曉的回應,她的突然不說話讓禦天翊有些擔心。
她稍微偏了點頭,視線落在門邊,“啊,我沒事,實在是太累了,說話都有些沒力氣。”
這說話沒力氣倒不是裝出來的,看看她此刻的尷尬處境。雙腳有些無力,剛包紮好的傷口正抵著桌子尖銳的一角,疼痛襲來,隱隱有傷口破裂的走勢。
“啊,那在下就不打擾姑娘休息了。你好生休息,明日在下再來看你。”
“多謝公子,公子也請早些歇息。”
唐曉笑著用聲音送走了禦天翊,轉過臉來偏遇上禦勁霆極其難看的臉色。就好像,極有可能,下一秒,他就會把自己生吞活剝了。
她露著諂媚的笑,“我們這樣要到什麽時候?”她的視線飄到禦勁霆壓在桌沿上的雙手,他保持這樣的姿勢應該也不好受吧。
“你為什麽對他笑?”
再一次,唐曉被問得不知所措。今晚的禦勁霆雖然反常,但有一點特別厲害,就是他的每句話都能讓唐曉無言以對。
“我……”往日機敏的應對,此刻全然派不上用場。他明明知道自己對門外之人的刻骨恨意,為了報仇,她願意放棄自由,身入死靈穀,甚至雙手沾滿鮮血。
這一切他都在,他都看著,為什麽又要問這種幼稚的問題?
此刻的唐曉沒有了剛才的輕忽,她盯著禦勁霆的雙眼,認真道:“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麽要對他笑?”
眼前的她,這麽認真,為什麽隻有麵對關於他的問題時,她才會這麽認真。沉默不語是為了他,滿眼仇恨是為了他,就連以身擋劍,也是為了他……
禦勁霆更不明白為什麽自己今晚會這樣?為什麽此刻的他這麽渴望從唐曉眼中看到對禦天翊的不在意?
可惜的是,他看到的,是唐曉對禦天翊的恨。
在禦勁霆看來,這也是一種在意。
“除了恨,你對他別無其他?”
認真的提問,認真的雙眸,同樣是認真的回答。
“隻有恨。”
這麽認真的她,他的心生出了憐惜、生出了不忍,有我在,我不會讓你再受到任何的傷害……
唐曉扭過頭,躲過了禦勁霆的情不自禁。
“請殿下自重。”
殿下!禦勁霆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個巴掌,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羞憤。有的隻是,心髒表麵飄過的一絲寒意。
他的氣息還在耳邊回蕩,由急促粗重,慢慢平緩,後歸入無有,複歸平靜。
禦勁霆鬆開撐在桌沿上的雙手,微微退後了幾步,給了她足夠的空間。
唐曉忍著自背上襲來的陣陣暖流,不去看眼前人,卻想著他,他現在是不是很生氣?接下來,是不是會有許多難聽的話朝她奔來?還是他被氣過頭了,轉身就走?
所有的推測都沒有發生,他沒走,也沒有發火。
沉寂,又是沉寂,死一般的沉寂,人息也無法消解的沉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