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有一些話隻有聽的人記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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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就在俱樂部會所吃了午飯,上官本來提議打牌,但葉慎寬臨時接了個電話有事要走,於是也就散了。上官博堯住在浦西,過了江後就遇上堵車,隻得夾在車流裏慢慢向前,好不容易下了輔路,結果堵得更厲害了。正百無聊賴張望人行道上的美女,突然從後視鏡裏看到一個人影,長頭發大眼睛,長相十分甜美,倒像在哪裏見過。定睛一看,分明就是今天早上撞見的那個女孩子,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見她雙手都提著超市的購物袋,連忙按下車窗叫她:“喂!”
杜曉蘇低著頭走路,根本就沒留意,他連叫了好幾聲她才朝這邊看了一眼,隻見他把車門推開一半,笑嘻嘻衝她招手:“快上來!”
她看了看四周,他笑得更燦爛了:“不認識我了?早上‘嗚——’那個……”他學引擎的聲音學得惟妙惟肖,杜曉蘇見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才算想起來,他就是早上和雷宇崢飆車的那個人。
“快上車啊!不然探頭拍到了!”他一徑催她,“快點快點!你提這麽多東西,我送你回家!”
她說:“不用了,我家就在前麵。”
他板著臉:“你懷疑我是壞人?”
這世上哪有開著奧迪r8的壞人,頂多就是一閑得發慌的公子哥罷了。
她還在猶豫不決,他又拚命催:“快點快點!前麵有交警!快!”
她被催得七葷八素,隻好迅速地拉開車門上了車。剛關好車門就真的看到交警從前麵走過去,他甚是滿意她的動作敏捷,誇她:“真不錯,差一點就看到了。”
其實早晨那會兒他跟雷宇崢都有超速,探頭估計早拍了十次八次了。
她笑了笑,係好安全帶。隻是這樣堵法,車速跟步行差不多。
雖然堵車,可他也沒閑著:“我是上官博堯,博學多才的那個博,‘鳥生魚湯’的那個堯。你叫什麽?”
“杜曉蘇。”
“這名字真不錯,好聽。”他還是油腔滑調開玩笑似的,“雷二這小子,每次找的女朋友名字都特好聽。”
“不是。”她的表情十分平靜,“我不是他女朋友。”
他似乎很意外,看了她一眼,才說:“我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人家都巴不得別人誤會是他女朋友,就你急著撇清。”
杜曉蘇默不做聲。
“不過也好。”他忽然衝她笑了笑,“既然不是他女朋友,那麽做我的女朋友吧。”
杜曉蘇有點反應不過來,黝黑的大眼睛裏滿是錯愕。上官卻自顧自說下去:“你看,我長得不錯吧,起碼比雷二帥,對不對?論到錢,別看他比我忙,可我也不見得比他窮啊。再說他多沒情調的一個人,成天隻知道裝酷,跟他在一塊兒你會悶死的……”
這下杜曉蘇真明白了,這真是個閑得無聊的公子哥,於是她說:“對不起,我有男朋友了。謝謝你。”
上官橫了她一眼,說:“別撒謊了,你要真有男朋友,怎麽會在周末的時候獨自去超市,還提著兩個大袋子。就算你真有男朋友,從這點來看,他就不及格,趕緊把他忘了!”
杜曉蘇有點心酸,低聲道:“我永遠不會忘記他。”自欺欺人扭過頭去看車窗外。車走得慢,人行道上人很多,人人都是步履匆匆,潮水般湧動的街頭,可是連個相似的身影都沒有。
“撒謊不是好習慣。”上官笑嘻嘻,“就這樣吧,當我的女朋友好了。”
“我確實有男朋友。”她終於轉過臉來,眼睛微微有點發紅,“我沒有騙你,他的名字叫邵振嶸。”
好一會兒他都沒說話,過了好久他才說:“對不起。”
“沒什麽。”杜曉蘇小聲地說。按了按購物袋裏冒出來的長麵包,她的眼睫毛很長,彎彎的像小扇子,垂下去顯得更長,仿佛霧蒙蒙的隔著一層什麽。車裏一下子安靜下來,他不再嘻嘻哈哈地跟她開玩笑,而她微微咬著下唇,緊緊抱著超市的購物袋。過了好久之後,她才說:“我到了,那邊不好停車,就在這裏放我下去吧。”
“沒事。”他徑直將車開過去,大咧咧就停在禁停標誌旁,問她,“是這裏嗎?”
她點點頭,剛推開車門,他已經下車了,搶先拿過她的兩個大袋子:“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
他堅持:“我送你!”
他還拿著她的東西,她總不好跟他去硬搶,隻好側身在前麵引路。搭電梯上了樓,穿過走廊到了門前,她說:“謝謝,我到了。”
“我幫你提進去。”他皺著眉頭看著透明的購物袋,“方便麵、方便粉絲、火腿罐頭、麵包,你成天就吃這個啊?”
“要上班,有時候來不及做飯。”她有點局促不安,可他跟尊鐵塔似的堵在門邊,她隻好開門讓他進去,幸好大白天的,這麽一位客人,還不算別扭。
她先給他倒了杯茶,然後把那兩大袋東西放到冰箱去。他捧著茶杯跑到廚房裏來,問她:“你這房子是買的還是租的?”
“租的。”
“西曬啊。”他一腦門子的汗,“你這整麵牆都是燙的,不熱嗎?”
今天氣溫太高,其實她一進門就開了空調,隻不過溫度還沒降下去。她有點歉疚,手忙腳亂拿了遙控器,把溫度又往下麵調。
空調還在“嘀嘀”地響,突然聽到他說:“我給你找套房子吧。”馬上又補上一句,“別誤會,我有個朋友是做房地產中介的,他手頭一定有合適的,還可以比市麵便宜一點,你付租金給人家就行了。”
她是驚弓之鳥,哪裏還敢占這樣的便宜,連忙搖頭:“不用了,我住這裏挺好的。我有套房子,振嶸留給我的……不過沒有裝修……等裝修好了就可以搬了。”
上官說:“那要不我請你吃飯吧,當賠罪。”
其實他又沒得罪她,她隻好說晚上已經約了人,他倒又笑了:“說謊真不是好習慣。我中午沒吃飽,已經餓了。別客套了行不行?雖然咱們才剛認識,可是雷二的弟弟,就跟我的弟弟一樣,走吧,就是吃頓飯。”
這樣含蓄地提到振嶸,但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並不可憐,她不需要人家的憐憫。他大約自悔失言:“你看,我餓得連話都不會說了。我請你吃烤肉吧,省得我一個人吃飯怪無聊的。”
雖然是油腔滑調的公子哥,可是突然一本正經起來,倒讓人不好拒絕。兩個人下了樓,卻正好看到交警指揮著拖車,正把他那部拉風的r8車頭吊起。
“喂喂!”他急忙衝過去,“警察同誌,等一下!請等一下!”
交警打量了他一眼:“你是車主?”指了指碩大的禁停標誌,“認識這是什麽嗎?”
他滿頭大汗:“同誌,是這樣的,您聽我說。我跟女朋友吵架了,她下車就走了,我隻好把車撂這兒去追她,好不容易把她哄得回心轉意,您看,我這不是馬上就回來了?”他指了指不遠處的杜曉蘇,“您看看,您要把車拖走了,她一生氣,又得跟我吵,我跟她還打算明天去拿結婚證,這下子全黃了。您做做好事,這可關係到我的終身幸福……”
警察半信半疑地看了杜曉蘇一眼,又看了一臉誠懇的上官一眼,再看了看那部r8,終於取出罰單來,低頭往上抄車牌:“自己去銀行交兩百塊罰款,車就不拖了。”
“謝謝,謝謝。”上官接過罰單,似乎發自肺腑地感歎,“您真是一個好人!”
警察指揮拖車把車放下來,又教訓上官:“就算是跟女朋友急了,也要注意遵守交通規則啊。”
“是、是。”
“還有小姑娘。”警察轉過臉去,又教訓杜曉蘇,“大馬路上鬧什麽脾氣,危險得來!”
“就是!”上官衝杜曉蘇眨了眨眼睛,“走吧!咱吃烤肉去。”
上了車杜曉蘇才說:“你撒起謊來真是順溜。”
“開玩笑,我是上市公司董事。”他的表情很嚴肅很正經,“什麽叫上市公司你知道嗎?就是撒起彌天大謊來還麵不改色那種。”
杜曉蘇終於忍不住“噗”地笑了。
上官誇她:“你看你笑起來多好看啊,你就應該多笑笑。”
她有點悵然地又笑了笑。
本來以為他會帶自己去那種熱鬧非凡的巴西餐廳,誰知道他帶她跑到另一個區去,找著一間小小的館子:“告訴你,本市最好吃的烤肉,就在這兒。”
沒想到他這種公子哥還能找著這種吃飯的地方。地方狹小,桌子上還帶著油膩,店裏有著煙熏火燎的氣息,服務員對他們愛理不理,可是烤肉好吃得不得了,他吃得滿嘴油光,問她:“好吃吧?”
她嘴裏都是肉,點點頭。
他很滿意她的吃相:“這就對了,吃飽了就會開心點。”
她喝了口果汁,說:“我沒有不開心。”
“看看你,又撒謊。”他隨口說,“你眼睛裏全是傷心。”
她怔了一下,才笑:“沒想到你除了說謊順溜,文藝腔也挺順溜的。”
“其實我是本年度最值得交往的文藝男青年。”他舉起杯來,仿佛無限謙遜彬彬有禮,“謝謝。”
她與他幹杯,一口氣喝下許多酸梅汁,然後踞案大嚼,吃掉更多的烤肉。
沒想到就此和上官認識了。他很閑,又很聒噪,一個星期總有兩三天找不到人吃飯,尤其是周末,總是打電話給她:“出來吃飯吧,吃友。”
於是她覺得挺奇怪的:“你不用忙生意?你們這些公子哥,應酬不都挺多的嗎?”
“我是二世祖,什麽叫二世祖你知道嗎?就是光花錢不掙錢那種,除了吃喝玩樂,啥事也不用幹。”
她問他:“你們家老爺子也不管你?”
“他忙著呢,哪有工夫管我。”
“那你不用繼承家業什麽的?”
“有我大哥在,哪輪得到我繼承家業啊,再說我跟他不是一個媽生的。嗨,這事可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講得清,就不告訴你了。”
沒想到如此快活的上官還有這樣複雜的家世,她不由得想起tvb的豪門恩怨戲碼,所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於是很知趣的再不多問。
這天他們吃的是徽州菜,整間餐廳就是一座徽州老祠堂,從徽州當地一磚一瓦拆運過來,之後再重新一一複位,木雕石雕都精美得令人歎為觀止,真正的古風古韻,百年舊物,身在其間已經是一種享受,難得是菜也非常好吃。
隻是沒想到會遇上林向遠和蔣繁綠。
杜曉蘇遠遠看到蔣繁綠那妝容精致的臉就變了神色,偏偏蔣繁綠也看到了他們,竟然同林向遠說了句什麽,林向遠朝他們看了一眼,有點無奈的樣子,但還是起身,陪著蔣繁綠走過來。
這麽龐大的城市,數以千萬的人口,為什麽總是要遇見雙方都最不願遇見的人?
杜曉蘇拿勺子撥著碗裏的魚湯,有點懨懨地想。
結果蔣繁綠走過來之後,隻打量了她一眼,然後滿臉笑容地跟上官打招呼:“小叔叔。”
她錯愕地抬頭看著上官,上官似乎很隨意地點了點頭,在外人麵前他從來是這副漫不經心的派頭:“你們來吃飯?”
“是。”蔣繁綠倒像是真見了長輩,有點畢恭畢敬的樣子,杜曉蘇倒覺得自己真沒見過世麵了。
他不向蔣繁綠介紹杜曉蘇,也不向曉蘇介紹蔣繁綠兩口子,隻對蔣繁綠說:“那吃飯去吧,不用管我。”
倒是林向遠,還看了曉蘇一眼,杜曉蘇隻管吃自己的,根本不理會他們。
等他們走開,上官才說:“我一遠房侄女和她丈夫。”
她情緒壓根沒任何變化:“你還有這麽大的侄女?”
他卻有點悻悻:“我爹一把年紀了才生我,我們家親戚又多,那些遠的近的,何止侄女,連侄孫子都有了。”
杜曉蘇壓根沒把這次偶遇放在心上,隻是沒想到過了幾天,林向遠竟然會給她打電話。
打到她的手機上,約她出來見麵。
她推辭,可是林向遠堅持:“要不你定地方吧,我隻是有幾句話告訴你,說完就走,不會耽擱你很久。”
她覺得啼笑皆非:“林副總,有什麽話電話裏說就可以了。”
他停了幾秒鍾,才說:“曉蘇,對不起,我很抱歉。”
她覺得厭煩,自己當年怎麽會愛上這麽個人,總是在事後道歉,卻不肯在事情發生的時候去承擔。
年少時果然是見識淺薄。
她說:“如果是為上次的事,不必了。我知道你是好心想要幫助我,隻不過令你太太有所誤會,應該是我抱歉才對。”
他似乎歎了口氣,卻說:“曉蘇,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但你一個人孤身在這裏,一定照顧好自己。”
她說:“謝謝。”總覺得他打電話來,不止是為這幾句話。果然,他說:“曉蘇,你知道上官博堯的底細嗎?”
果然。
她在心裏說,他要說他不是一個好人。
林向遠說:“他不是好人,曉蘇,離他遠一點,這種公子哥,沾上了就死無葬身之地。”
她幾乎冷笑:“林先生,謝謝你,謝謝你打電話來勸我迷途知返。不過我不想你太太又有什麽誤會,所以我們還是結束通話吧。至於我是不是跟公子哥交往,那是我的私事,與你沒有任何關係。”
她“嗒”一聲就把電話掛了,隻覺得渾身惡寒,當年是如何鬼迷心竅,竟然為了這個人愛得死去活來。
但這件事也提醒了她,在外人眼裏,也許她與上官的關係已經是曖昧。所以上官再打電話來,她就不大肯出去,推說工作忙,很少再跟他去吃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了。
鄒思琦對此很讚同,她說:“那個上官一看就眼帶桃花,咱們這些良家少女,惹不起躲得起。”
杜曉蘇見她挺了挺胸,忍不住笑:“還少女,馬上就老了。”
鄒思琦橫了她一眼:“是呀,你馬上就二十四了,好老了。”
她的眸子轉瞬間黯淡下去。去年還有邵振嶸給她過生日,而今年,她已經隻有她自己了。
隻不過二十四歲,卻仿佛這半生已經過去。
鄒思琦說:“生日想怎麽過?”
她說:“我想回家。”
但她沒有回家,請了假訂到機票,去往那陌生而熟悉的城市。
上海不過是初秋,北國已經是深秋,路旁的樹紛紛落著葉子,人行道上行人匆匆,風衣被風吹得飄揚起來。的士司機拉著她,在每一個街口問她:“往南還是往北?”
迷宮一樣的舊城區,她竟然尋到了記憶中的那條小巷。雖然隻來過一次,可是看到那兩扇黑漆的院門,她就知道,是在這裏。
付了車錢,拎著大包小包的禮物下車。
敲門之前,她有點緊張,不知道在害怕什麽。結果保姆來開門,問她找誰,她還沒答話,就聽到趙媽媽的聲音在院子裏問:“是誰呀?”
她輕輕叫了聲:“趙媽媽。”
趙媽媽看到她,一把就拉住了她的手,眼淚幾乎都要掉下來:“孩子,你怎麽來了?”
她隻怕自己也要哭,拚命忍住,含笑說:“我來看看您。”
“到屋子裏來,來。”趙媽媽拉著她的手不肯放,“你這孩子,來也不說一聲,我去接你,這地方可不好找。”
“沒事,我還記得路。”
因為振嶸帶她來過,所以她記得,牢牢記得,關於他的一切,她都會永遠牢牢記得。
趙媽媽拉著她的手,看到她手指上的戒指,忍不住拭了拭眼角,卻還是勉強笑著端詳她:“怎麽又瘦了?今天你二哥正巧也回來了,趙媽媽真高興,你還能來看我。”
她這才看到雷宇崢。北方深秋瓦藍瓦藍的天空下,他站在屋簷底,秋天澄靜的陽光映在他的發頂上,那光暈襯得他頭發烏黑得幾乎發藍,或許因為穿了件深藍色的毛衣,顯得溫文儒雅,與他平常的冷峻大相徑庭。她想起振嶸來,更覺得難過。
保姆給她倒了茶,趙媽媽把她當小孩子一般招待,不僅拿了果盤出來,還抓了一把巧克力給她:“吃啊,孩子。”
她慢慢剝著巧克力的錫紙,放進嘴裏,又甜又苦,吃不出是什麽滋味。趙媽媽張羅著親自去買菜,對他們說:“你們今天都在這兒吃飯,我去買菜,你們坐一會兒。小崢,你陪曉蘇說說話。”
絮絮的家常口氣,杜曉蘇隻覺得感動,等趙媽媽一走,她又不知道能跟雷宇崢說什麽,隻是默默捧著杯子,喝茶。茉莉花茶,淡淡的一點香氣,縈繞在齒頰間,若有若無。屋子裏很安靜,難得能聽到鴿哨的聲音,朝南的大窗子裏可以看見院中兩棵棗樹,葉子已經差不多落盡了,枝頭綴滿了紅色的小棗,掩映一院秋色。時間仿佛靜止,隻有簷下的陽光,暖暖的映在窗前,讓人想起光陰的腳步。她想著邵振嶸小時候的樣子,是不是也在北國這樣的秋天裏,無憂無慮地玩樂。
“你來幹什麽?”他的聲音突然打破了她的遙想。她似乎被嚇了一跳,有點發怔地看了他好幾秒鍾,才知道回答:“我就來看看趙媽媽。”
他沒再說什麽,終歸是不怎麽待見她吧,從一開始到現在。
但趙媽媽回來後,他又變了副模樣,待她很有禮貌,似乎跟趙媽媽一樣沒拿她當外人,尤其是吃飯的時候。趙媽媽把燉的老母雞的一隻大腿夾給他,另一隻夾給了曉蘇:“你們兩個都多吃點,成天忙啊忙啊,飯也不好好吃。”
他似乎想逗趙媽媽開心,三下五除二就把那隻雞腿啃完了,還問:“還有嗎?我可以一起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