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情難料(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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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預想中不堪的照片,但梁知璿還是像脫了力一樣蹲在了地上。
這算什麽呢,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警示嗎?
她把臉埋進臂彎,隻有那抹翠色不住地在她眼前晃動。
在陸安縣的時候,穆崢嘲笑她戴的玉墜子是不入流的貨色,送這樣一串價值連城的珠鏈給她,大概是為了讓她開開眼界,或者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嘲諷吧?
她把東西都整理好,獨自一個人在樓下徘徊著,不知何去何從。
不知道怎麽回事,她已經答應了雷榮海所有條件,可始終沒有消息通知她複飛,房東的決絕也是匪夷所思。
這時手機又響起來,居然是雷霄明打來的。她在其中一個紙箱上坐下來,“明哥?”
雷霄明的聲音難得有一絲焦慮:“你在哪裏?”
她看了看周圍,沒回答他這個問題,隻故意做出高興的樣子問:“你不是應該已經到法國去享受美酒佳人了嗎,怎麽,還沒動身嗎?”
他在那頭沉默片刻道:“小璿,我不去法國了,直接飛阿聯酋。”
她輕輕啊了一聲:“不是說要去法航做交流?”
“我不去了。去法航交流是有條件的,是為了回來之後更好地為雲朗服務。本來我覺得無所謂,這裏有我的家和我在乎的人,可你也知道我的父親……如果去國外受訓是為了更多地受製於人,我寧可不在這兒飛了。我跟阿航已經談好了條件,也已經在雲朗辦妥了離職的手續。現在我自由了,我隻想再問你一次,願不願意跟我走?”
其實世上哪有真正的自由呢?
梁知璿很久都沒說話,久到雷霄明都不確定她還有沒有在聽。
“小璿?”
“明哥,”她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聽說阿聯酋的香料特別有名,你下次回來的時候能不能給我帶一些?我要搬新家了,拿來熏熏屋子也挺好的。我們以後可能不會常見麵了,你去那邊……要多保重身體。”
雷霄明惶然:“小璿……”
“明哥,對不起……我真的不想說,可是……真的對不起。”
就是這樣了,他們隻能到這裏為止。
她掛斷電話的同時用手捂住嘴,不想泄露一絲半點的哭聲,可最後還是忍不住掩住臉大哭起來。
其實她覺得她是很懦弱的,她剛剛因為現實的威脅而徹底放棄了自己的感情。
她哭到天地變色,抬起頭來的時候才發覺是真的已經天黑了,老公寓樓下的路燈都不亮,她坐在黑暗裏,像個被主人遺棄的影子。來來往往的人沒人關心她是誰、從哪來、要到哪去,腳步匆匆地各回各家,老舊的居民樓裏傳出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響和油煙的味道,孩子的打鬧聲夾雜著大人們的訓斥,一切都跟平時沒有任何兩樣。
生活就是這麽殘酷,當她隻想像其他人一樣享有一段普通而平靜的感情時總不得如願,而當她心如刀絞以為天都塌了的時候世界如常運轉,襯得她渺小卑微。
命運的車輪一直往前走,她也沒法停下來。她擦掉眼淚站起來,看著那些大而笨重的紙箱子,拿出手機用最後一點力氣給程潔打電話。
她現在沒有錢,沒有工作,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就快要流落街頭了。
程潔家樓下有個社區活動中心,有兩個房間一直空置,程潔八麵玲瓏人緣好,找到負責人商量,低價租下其中一間給梁知璿放家當,讓她暫時安心住在她家裏,找到合適的房子再搬走。她飛了一趟回來,人家告訴她東西已經搬進去安置好了,回家卻沒見到梁知璿人。
她問元寶:“梁阿姨呢,去哪兒了?”
元寶搖頭:“她陪我吃完飯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不過她好像穿了媽媽的裙子,打扮得好漂亮哦!”
梁知璿穿著程潔的連衣裙和披肩從車上下來,看著眼前穆崢的別墅,恍如隔世。
別墅門前停了不少車,花園裏擺了新的花草,屋裏燈火通明,似乎有不同於以往的熱鬧。
她拉了拉身上的披肩,柔軟的長流蘇鋪瀉而下,蓋過她的腰際,即使穿著裙子也不覺得冷了,甚至心裏也沒有一點畏縮。
她也很好奇,人到底可以麻木到什麽樣的境地,要被逼到什麽份兒上才會這樣。
她昨晚找程潔借衣服穿,程潔二話沒說就借給她了,她倆身量差不多,她以為她隻是家裏出事來得匆忙沒有足夠的衣服穿。
她一定沒想到她又來找穆崢。
她站在門口摁鈴,來開門的是穿筆挺西服打領結的陌生中年男人,見了她問道:“小姐,您找誰?”
她不住這裏,他大概又把王嫂趕回去,另聘了一位英式管家?
“你好,我姓梁,我找穆崢。”
管家有些疑惑:“您是公司的人嗎?幾位董事都已經到了,冷餐會也已經開始了,穆先生現在正忙。如果不是很要緊的事兒,您要不另約時間再來?”
原來是公司高層在這兒聚會,難怪這麽熱鬧。
梁知璿的視線越過他看向裏麵,人影綽綽,仿佛能看見觥籌交錯的情景,就是看不見穆崢本人。
恰好小曾從後門繞過來,她看見了,揚聲叫道:“小曾。”
小曾見了她也有一絲意外,但他跟穆崢最久,不動聲色的本事學得很足:“梁小姐,你怎麽來了?”
“我找穆崢。”
“四哥現在很忙。”
“我隻說幾句話,麻煩你讓我見見他。”
小曾不說話,看向一旁的管家。管家剛上任不久,不認識梁知璿更不清楚她跟穆崢兩人間的瓜葛,但看樣子交情匪淺連小曾也攔不住。
他有些為難:“可是老董事長也在,我怕你現在進去不合適。”
梁知璿蹙了蹙眉:“穆崢他爸爸來了?”
“你怕了?”小曾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齒,“你連四哥都不怕,還怕他老爸啊?”
這個老子跟兒子相比,不管是能力還是魄力都差得遠了。
“走吧,我帶你進去,老董事長估計很快就要回酒店去了,他們今天剛到南城,歇不夠累著呢!”
小曾不再理會管家,帶著梁知璿從側門進去。
偌大的客廳布置得美輪美奐,水晶吊燈從挑高的房頂蜿蜒而下,光芒璀璨耀目,連原本放在角落的鋼琴也換了位置,燈光打在錚亮的鋼琴漆上,反射出光怪陸離的影像。
琴聲悠揚婉轉,有人在彈琴,但坐在鋼琴麵前的人卻不是穆崢,而是他上回在西餐廳門口攬在懷中的女孩兒。
梁知璿遠遠站在角落,仍然看得很清楚,那女孩一身橘色衣裙,收起了那晚的妖嬈美豔感,安靜而專注地彈琴,儼然全場焦點,隻是側臉輪廓仍像極了馮曉曉。
穆崢就在她身旁不遠處,端了酒杯跟董事之一低聲說話,他旁邊的沙發上坐的就是他父親穆坤和繼母馮亞茹。
梁知璿沒動也沒出聲,她一身精心裝扮在這衣香鬢影的場合似乎也暗淡無光,存在感全無。
可穆崢還是很快就發現了她,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兩秒鍾就漠然轉開,繼續跟身邊的人說話。
一曲終了,所有人都鼓起掌來。穆崢拿了一杯香檳走到鋼琴旁邊,那女孩接過去,盈盈地笑著挽住他的胳膊。
原本坐在沙發上的馮亞茹這時起身走開了,穆坤叫住兩人不知說了些什麽,周遭的人擋得嚴實,梁知璿看不清他們各自的神情和反應。
沒過多久穆坤就要走,穆崢叫了小曾開車送他和馮亞茹回酒店。人一走,他就朝她走過來,臉色陰沉得可怕:“你到這兒來幹什麽,誰讓你來的?”
她站起來:“我有話想跟你說,沒想到你今天會忙。”她抬起手腕給他看,“你那晚送的珠子,搬家的時候那些人粗手粗腳掉在地上摔得散開了,好多珠子都裂了,我撿了幾顆好的,重新穿成了手鏈。”
穆崢冷笑:“行了,省省吧,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今兒上這兒是專門給我添堵來了?”
梁知璿沒急著開口,因為她已經看到他身後有個婀娜的身影走過來。
“四哥,原來你在這兒,我還以為你送你爸他們出去了。”她的手臂又纏上來,打量梁知璿一眼,“這位小姐是你秘書?”
她盯著梁知璿手腕上那串珠子看,名利場上打滾來去的人對珠光寶氣的名貴物件有種天然的敏感,且女人天生對同性懷有敵意,梁知璿不管是穿著打扮還是外在氣質都不像穆崢的秘書,兩人之間微妙古怪的氛圍更不可能是上下屬的關係,她察覺了,所以才故意這麽問。
“不是。”穆崢一口否認了,似乎也沒耐心解釋,對梁知璿道,“別在這兒杵著,到外麵等著去,有什麽事兒等宴會結束了再說。”
他拉過她往外推,叫了管家過來:“看著她,別再什麽人都給我放進來!”
管家諾諾稱是,又有些為難地看了看梁知璿。
她淡淡地說:“沒關係,我到後麵院子去等他。”
容昭說過的,穆崢什麽都知道,她來得越晚,他越不肯幫她。男人的麵子值千金,要是毫不含糊地一口應承下來幫她,那就不是穆崢了。
她既然敢來,就做好了被他趕出去的準備。
別墅的後院很大,草坪一年四季都是綠油油的,花木扶疏,種滿了玫瑰的花圃旁邊有一個白色的秋千椅。這種東西穆崢是從來不坐的,當然他不乏女伴,女生總是會喜歡,買好房子做內外裝潢的時候就置好了放在那裏。她見過馮曉曉捧了花坐在上麵的照片,笑容燦爛,露出臉上淺淺的梨窩兒。
秋千椅空著就成了流浪貓的窩,一隻黑白相間的貓兒趴在椅子上,見人來了才倉皇逃走。梁知璿坐下來,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打發時間,她卻也不困,穆崢沒說宴會幾點才能結束,但她覺得無所謂,仿佛沒有期限她也可以就這樣等下去。
“哎,還真是梁小姐啊!梁小姐你回來啦?”王嫂從後門出來,身上還係了圍裙,熱情地笑著迎上來,“好久沒見你了,怎麽又瘦了這麽多?你們年輕人愛美也不能這麽減肥呀!”
梁知璿勉力笑了笑:“王嫂,剛沒看見你,我以為你不在這兒工作了。”
“在在在,今天不是忙嗎,千頭萬緒的,說是搞什麽冷餐會……穆家父子吃東西都隻愛吃熱的,穆太太吃得也挑剔,那些冷冰冰的飯菜怎麽夠吃,我就一直在廚房忙活沒出來。剛才聽趙管家說來了位漂亮的小姐找穆先生,我就猜是你。你怎麽這麽久都不見人啊,小兩口吵架了?年輕人吵吵合合常有的,回頭一人說句軟話就和好了,沒事的。”
其實梁知璿有點意外她會這麽認為,因為穆崢身邊明明還有其他女人。
王嫂似乎看出她在想什麽,壓低了聲音道:“你別看那個julia現在天天跟在阿崢後頭轉來轉去,其實我看就是逢場作戲而已,小明星嘛讓她出出風頭,沒什麽別的意思,誰讓她長得像馮小姐呢!”
原來不止她一個人覺得像,明眼人都看出來了。
“她也從來不在這屋裏住,偶爾過來,都是濃妝豔抹的,像今天化妝化得淡了我都差點沒認出來是她。待人接物就更別提了,頤指氣使的,跟你差得不是一點點,虧得阿崢受得了她。”
梁知璿注意到她改口叫了阿崢而不是穆先生,於是問道:“您跟穆家很熟?”
“我跟他媽媽是小時候的玩伴,住一條街上的,後來他媽媽長大一點就全家都去了北京,阿崢小時候我還抱過他的,再見麵的時候都這麽大了,穆家人都那個模樣,我都怵他。”王嫂歎了口氣,沒有再多講,隻問她,“怎麽不進去就在這兒等?餓不餓,吃過飯沒?廚房還有好多吃的,我給你拿點兒來。”
梁知璿連忙道:“不用了王嫂,我不餓。”
王嫂哪肯聽她的,就怕她餓,去廚房端了一大盤子東西來給她吃,有照著她爸爸的法子做成的肉糕。
她總是無法拒絕他人的善意,剛咬了一口肉糕,聽到身後有喵喵聲。
剛才跑掉的那隻流浪貓大概聞到了食物的香味又回來了,隻是不敢靠得太近,一邊看著她一邊喵喵叫。
梁知璿這才看清楚,這隻貓咪隻有一隻眼睛,另一隻眼不知什麽原因瞎了,傷口附近的毛色顯得髒而亂。
“好可憐,這是怎麽弄的?”她輕聲細語,明知它聽不懂,卻還是嚐試跟它說話。
她挑了一塊魚扔給它,反倒把它嚇了一跳轉身又跑遠了,過一會兒又慢慢走回來,遠遠盯著地上的魚肉。
它眼睛的傷肯定是人為的虐待造成的,它在人類這裏受到傷害,所以再不敢輕易靠近,戒心很重。
她試了好幾次,食物扔給它,它肚子餓得發慌就是不敢吃。
她蹲在地上,很有耐心地哄它跟它說話,盤子就放在一邊,盤裏的魚和肉都扔了大半給它,她自己幾乎沒怎麽吃。
好不容易獨眼貓伸出爪子撥了一塊魚肉到麵前,剛嗅了嗅,她背後就響起穆崢的聲音:“你在幹什麽?”
她一凜,著實是被嚇到了,再抬眼一看,哪裏還有貓咪的蹤影。
她不由有些惱火,回頭看到穆崢居高臨下的眼神,又不得不穩住情緒道:“我剛才看到一隻貓,好像受了傷隻有一隻眼睛,我……”
“你到底幹什麽來了?”他極不耐煩地打斷她,“我沒那麽多時間給你,所以你要說什麽,最好趕緊入正題。”
梁知璿垂下眼睛,又看到手腕上翠**流的翡翠珠子,另一隻手的手指輕撫上去,摸到沁骨的寒涼,“我被停飛了,想請你幫忙讓我重新複職,或者換一家航空公司也可以。我不能沒有這份工作。”
穆崢似乎一點兒也不意外:“怎麽,還要飛?不是打算跟你的雷機長一起遠走高飛的嗎?國內航空公司的一個職位算什麽,值得你這麽在意?”
“我從沒說過要跟他走,我家在這裏,哪兒都不會去的。”
“所以不是不想,是不能。”他繼續冷嘲熱諷地說,“雷霄明的爸爸不給你好果子吃,讓你終於看清現實知道厲害了,才跑我這兒來伏低做小求我幫忙對不對?所以我說你天真,我可沒那麽傻,雷霄明撂下的爛攤子憑什麽讓我收拾?”
“他已經走了,我今後不會再跟他聯絡。”她平靜地說道,“我可以搬回這裏來,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這是你的條件?”他冷笑,“梁知璿,你是不是覺得我沒你就不成了,你搖個尾巴、心不甘情不願地擠個笑臉出來我就得抱著你哄你,為了你赴湯蹈火?你對自己真夠自信的,到底誰給你這樣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