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情之一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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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嫂找到了海盜,把它放在籠子裏遞給梁知璿。也許它自由慣了,幾時受過這樣的拘束,很不樂意地在籠子裏竄來竄去,喵喵叫個不停。
它沒吃完的妙鮮包、魚幹和餅幹都還有好多,王嫂也全都塞給她。東西太多了拿不下,就理所當然地讓小曾送她回去。
穆崢沒再露麵,兩個人每次不歡而散,他都有一種決絕的姿態,仿佛再也不想見到她了。
海盜跟她回到她的住處,從籠子裏放出來就沒再吃過東西,專往犄角旮旯的地方躲,躲了就不肯出來,實在口渴才跑出來喝幾口水。
梁知璿給它買了新口味的妙鮮包和餅幹,用它原本在穆崢那裏睡過的墊子給它重新搭了個窩,它都一點不肯賞臉,仿佛又回到最初在外流浪時的那種倨傲和戒備,不肯再親近人。
她不懂它是怎麽了,以為它隻是到了一個新環境難以適應才鬧別扭,直到偶然看見它站在穿衣鏡前靜靜地看著鏡子裏的倒影,入了神似的,一動也不動,她才明白它是想伴侶了,見不到麵,隻得在鏡子裏看自己。
穆嶸跟它說過的,它好像有了約會的對象,就快要當貓爸爸了。
梁知璿端著貓碗,把新開的罐頭和魚幹放在裏麵,用勺子輕輕敲了敲碗沿,招呼它:“出來吃點東西吧,今天都第三天了,再餓下去,你寶寶出生都要不認識你了。”
海盜今天躲在梁國興睡過的床底下。兩居室的房子,自從梁國興去世之後,他住過的那間就一直空著,她收拾好床鋪和他的遺物之後,就再沒進去過。
和美陪她一起料理完喪事之後也很鄭重地向她辭行,說要回日本一趟,因為她失去父親的悲痛讓她也忍不住想起在劄幌生活的父母。
“中國古話說: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我媽媽是中國人,但我中文學得不好,以前也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現在我懂了。這句話,說得真好。”
是的,說得真好。她輕輕擁抱和美,“請代我問候你爸爸媽媽,你爸爸親自做的味噌真的很好吃。”
爸爸的手藝,是家的味道,隻可惜她以後再也嚐不到了。
她又變成一個人生活,如果不是海盜,她不知什麽時候能有勇氣再踏進這個房間裏來。
海盜趴在床下不出來,黑暗中僅有的那隻眼睛幽幽地看著她。她把碗放在地上,就勢坐下來,拿勺子輕輕戳碗裏的貓糧,“對不起啊,是我好心辦壞事,把你和貓太太分開了。你出來先吃點東西吧,吃飽了我就送你回去。”
不知它是不是聽懂了,在床下喵了一聲。
她苦澀地笑了笑,“我是怕穆崢真的會把你扔掉,其實你不怕對嗎?你本來就在外麵流浪的,苦日子好日子都過了,什麽都能適應。他就算真把你扔了你也能找回去,畢竟你的貓太太還懷著小寶寶呢,你舍不得它們吧?”
它不吭聲了,關鍵時刻它還玩深沉,德行有點像穆崢。
她抱著膝蓋蜷坐在地上,“是我太自私了,沒有問你的意願就貿然接你過來。爸爸也是一樣,我該問問他的意思的……不過他那個人,肯定拿不了主意,最後還是聽我的。”
她的手撫在床榻上,眼淚不知怎的就湧上來,“雖然我說的做的也不一定對,可他總是要聽我的……他覺得虧欠我,對不起我,到頭來還是我對不起他。”
海盜從床底下走出來,走得很慢,到她腳邊抬眼看了看她,低聲喵喵叫了兩聲,就著碗狼吞虎咽地吃它三天來的第一頓飯。
梁知璿伸手順它背上的毛,眼淚落在它碗裏,“這樣才對……吃飽了,才有力氣回去看它們。它們一定還在那個院子裏等你,不會走遠的。有家人還是比一個人要好對不對……你就要當爸爸了,真好……”
她哭到不能自已,竟然那麽羨慕海盜。它曾受過重傷,它倨傲又充滿戒備,它跟同類爭搶地盤和食物,不肯輕易信任人,可它現在找到伴侶有了家庭,好過她在這世上孤零零一個,接二連三地失去媽媽、弟弟和爸爸,甚至連肚子裏的孩子也留不下來。
也許從此她在這世上都是一個人了。
海盜被裝進籠子裏,又一次送回穆崢的別墅去。
它的傷已經養好了,就算穆崢不願意養它,讓它回到外麵的世界去也沒關係。它有它的生存方式,何況現在又有了牽掛。
王嫂來開的門,見到她很高興,看到它手裏的籠子又有些詫異,“咦,這小家夥怎麽又回來了?”
“它在我那兒不肯吃飯。”梁知璿把海盜的執拗跟她說了說。
王嫂聽完衝她招招手,“來來來,你來看看這個。”
她把梁知璿引到側門去,遠遠就聽到低沉的貓叫聲。她把海盜放出來,它一下子就飆出去。門外屋簷下隱蔽的角落放了個紙箱,側麵掏了洞,裏麵墊了軟布,一隻白貓窩在裏頭,大腹便便,看起來像是要生了。
海盜跑過去圍著紙箱轉了轉,白貓叫得更起勁了。
看來這就是它的貓太太了。
梁知璿忍不住蹲下去看,白貓的眼睛在暗處亮亮的,警惕地盯著她。
王嫂說:“我早就留意到這隻貓了,最近到處在找窩,怕是要生了,就給它搭了一個。今天叫的厲害,進去就一直沒出來,可能要生,正好小璿你在這裏,要不要幫幫它?”
梁知璿沒有多想,“好。可我還是小時候見過我幼兒園裏捉老鼠的貓生過小貓,沒有幫貓接生的經驗。”
“沒關係,我可以教你。剪刀、熱毛巾、酒精這些東西家裏都有,準備著就好。要順產就不太用得上了,萬一難產咱們再幫它。”
梁知璿點頭,心裏莫名地緊張起來。
王嫂說海盜也不能在這兒,拿籠子把它給隔離了,遙遙能聽到它的叫聲,跟紙箱裏白貓的叫聲呼應著,揪心。
白貓確實是要生了,側躺下來舔身下,身體也開始用力。梁知璿聚精會神地守著它,手裏緊緊攥著幹淨的毛巾。
“你怎麽在這兒?”
穆崢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的時候,她嚇得幾乎跳起來,問了跟他一模一樣的問題:“你……你怎麽在這兒?”
他看她一眼,“今兒本來就在家休息。”
可他身上有酒味,正裝襯衫的袖扣還沒解,領口扯得大開,應該是中午剛應酬過。
她沒拆穿他的自相矛盾,反正這本來就是他的別墅,王嫂也沒提他在不在家。
他低頭看了看紙箱裏的動靜,又看看她腳邊盆裏的酒精、剪刀,蹙起眉頭道:“這是幹什麽?”
“海盜在我那兒不吃不喝,我送它回來。正好貓太太要生了,我想幫幫忙。”
他一哂:“貓太太?”
“嗯。”她低頭看紙箱,“它跟海盜是一對,這是海盜的孩子。”
穆崢沉默了一瞬,正要開口說話,梁知璿壓低聲音驚喜地喊了一聲:“出來了!”
紙箱裏白貓的身下,果然已經擠出一隻小貓的身子來。
梁知璿顧不上跟他說話了,全副心神集中到生崽的貓媽媽身上。
小貓身子先出來,頭還卡在裏麵,持續了一會兒,梁知璿有點著急,戴上醫用的手套想伸手進去。
穆崢拉住她,“你要幹什麽?”
“你看不到嗎?小貓卡在裏麵了,出不來會有危險的。”
他很沉著,“才幾分鍾而已,再等等。”
十分鍾後,第一隻小貓總算順利落地,兩人都鬆了口氣。也許是沒有生子經驗,貓媽媽沒有咬斷它的臍帶,梁知璿想叫王嫂過來,穆崢接過她手裏的剪刀,“我來。”
她來不及驚訝,穆崢已經戴好了手套。他有點潔癖,手套都是戴兩層,這種事對他來說大概也是第一次。他伸手進箱子裏,貓媽媽很不安,梁知璿在一旁小聲安撫,幫著把線遞給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在臍帶上打好結,穆崢用剪刀剪斷了臍帶,貓媽媽已經又開始用力了。
“看來肚子裏還有。”他頭上出了密密一層汗珠,“你要等它生完?”
“嗯。”
他像是無所謂,席地而坐,“那就等。”
他的手擱在膝蓋上自然垂下來,沒摘手套,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倒真像是外科醫生的手。
梁知璿移開目光,“你可以不用在這兒守著,有什麽問題我會叫王嫂。”
他冷笑:“這好像是我家,你倒指揮起我來了?”
她就不說話了,擺弄著盆裏的東西,不時看一看貓媽媽那邊的動靜。
第二隻小貓遲遲不見出來,貓媽媽叫得有點虛弱,似乎使不上勁了。穆崢突然站起來往屋裏走,梁知璿以為他沒耐心等回去休息了,誰知他很快又折回來,手裏拿著一個碗,有湯的香氣飄來。
“這是什麽?”
“鯽魚湯,王嫂這兩天燉來喂貓的。”他吹了吹熱氣,把碗遞進去,“如果小貓一直生不下來,它會沒力氣,給它補充點能量。看它這肚子,恐怕還不止兩個。”
她有點好奇,“你怎麽知道的,你以前養過貓?”
他頓了一下,“小時候養過,後來沒人管,送到我姥姥姥爺家去,沒看住,跑了。”
他語調平平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但她知道親手養的小動物就不僅僅是動物,那是童年最親近的夥伴。他現在懂得偽裝,當時失去的時候還不知是怎樣驚濤駭浪般地難受。
貓媽媽喝了點魚湯繼續用力,第二隻小貓終於慢慢露出來,大概個頭比較大,生得也很困難。
穆崢要伸手去拽,她攔住他,“讓我來試試。”
她戴上手套,輕輕卡住小貓的身體往外拉,手心軟而脆弱的觸感讓她又緊張起來,心跳急而亂,手也微微發抖。
穆崢的手覆上來,兩人協力把小貓拉了出來。
貓媽媽肚子裏一共四隻小貓,從開始破水到生完,生了四個小時,天色已經很晚了。
四隻小貓擠在她肚子下麵,它一一去舔,抬爪子拍打讓它們呼吸,最後一隻出來的小貓最弱小,似乎動也不動的。梁知璿擔心不已,“小四怎麽不動,會不會死了?”
“別亂起名字!”穆崢皺著眉頭很不滿地瞪她一眼,“可能被水嗆住了,或者在肚子裏憋了太長時間,抱出來看看。你去倒點溫水來。”
其實他也不懂這些,都是王嫂在給他支招。梁知璿還是照他說的做,用盆接了溫水來,他已經把最小的那隻貓仔捉到了手裏。
他小心翼翼地把小貓放進溫水裏,手捂著它的身體輕輕搓動,“用毛巾給它擦擦嘴和鼻子,看能不能把胎水吐出來。”
梁知璿跪在一旁給小貓擦嘴,用了棉棒去拭幹它嘴裏的胎水。它還是不動,心跳小小的,摸不出是不是還在跳動。
試了兩分鍾沒有反應,穆崢道:“算了,可能救不活了。”
她急切地抬起頭,“不,再試一下吧!它出來的時候還在動的……咱們再試試,不要放棄它。”
它還太小太脆弱,濕漉漉的眼睛都還睜不開,很容易讓她聯想到曾經失去過的那個小生命。
穆崢深深看她一眼,低頭道:“你過來,跟我換個手。”
這回換她捧著小貓在水裏輕輕搓身子,他的手放到小貓頭頂下方輕甩,感覺到小貓在動了,又甩了幾下,終於見它咳了兩口胎水出來,身體在水裏微微動了動。
梁知璿喜極而泣,“太好了,它活過來了……沒事了。”
兩個人挨得極近,就如依偎在一起,他甚至能感覺到她說話時身體輕微的顫動。他抬起手就可以抱住她,可他手上還戴著醫用手套,一手的腥膻汙穢。
以往真真是觸手可及的距離,不知什麽時候開始竟成了無法觸碰的禁忌。
他站起身,進洗手間去洗手,順便脫了衣服衝涼,身上殘留的酒氣和貓的味道全都衝得幹幹淨淨。
出來後他以為她走了,走到側門才發現她跟王嫂正忙著給大貓小貓換幹淨的墊子。一個紙箱換到另一個紙箱,小貓們都擠在媽媽肚子下麵拱來拱去要吃奶,隻有最小的被他們共同救活的那一隻由她小心地捧在手裏,用軟毛巾包裹著。
換好了窩,王嫂拖了個冬天用的油汀出來放在貓窩邊給它們取暖,梁知璿抱著最小的小貓坐在旁邊,等其他小貓吃好了才挪開其中一隻換它去吃,低聲跟它講話。
他就靠在牆邊靜靜看她的側影,呼吸都放得很輕。海盜還被關在籠子裏,就放在門邊,遠遠地可以看到妻兒,就是無法靠近。
一人一貓,有點同病相憐的意思。
穆崢拿了煙出來放在嘴邊,剛打著火,海盜仰起頭來幽幽看了他一眼。他冷哼了一聲,無聲地動了動嘴唇:你丫看什麽看!
想了想,他還是滅掉了火,又走到花園另一側才點煙。
讓她在那兒多坐一會兒也好,他們兩個今天為了一隻野貓都累壞了。
手機在口袋裏振動,他接起來,是難得的好消息,唇畔不由漾開一絲笑意,“……嗯,知道了,幫我繼續留意。馮亞茹那邊也要盯緊。”
掛了電話,差不多抽完了小半包煙,花園裏安靜得像隻有他一個人一樣。他慢慢踱回去,覺得自己有點可笑,明明是他的家,怎麽反倒像是他要避開她一樣?
她還在那裏,大概累了,油汀烤得暖和,竟靠在牆邊打瞌睡。最小最弱的那隻小貓吃飽了奶又被抱回了她懷裏,窩在她腿上睡得正香。
他仰起臉深吸了口氣,夜風裏有桂子的香氣。今年南城入秋比往常早,不知不覺的又是一輪寒暑,想想最近他跟她經曆的種種,最平靜安寧的竟然是眼下這一刻。
他俯身下去,想要抱她進去。無奈她腿上有那麽個累贅,他隻得先把它挪走,可她原本睡得也不沉,一動小貓她就醒了。
她眨了眨眼睛,剛睡醒的模樣跟貓兒有點像,水亮又懵懂,帶一點孩子氣的天真。發現自己睡著了,她有點尷尬,“那個……幾點了?”
他收回手臂直起身來,“不早了,你該回去了。”
不用他說她也知道,今天是有點出格,竟然在這裏耽誤了這麽久。
她把小貓放回貓窩裏去,有點不放心地多看了兩眼。
“不用看了,這隻貓今後都得人工喂。”
她不解地看他,“為什麽?”
“你還問為什麽?物競天擇,它出生就弱本來該被自然淘汰,要不就搶不到奶吃被餓死或是被其他小貓咬死,是你硬要把它救回來的,救回來還單獨給它喂奶。它沒有競爭的意識和實力,隻有一直這麽喂到斷奶,即使長大了它身體也會比其他小貓弱。”
梁知璿明白他的意思,“我隻是不忍心看它就這麽死了,畢竟它已經花了那麽大力氣從媽媽肚子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