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情之一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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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貓還是人,他其實有點害怕她提起孩子出生時的那種神情,跟小貓活過來的時候她眼裏的眼淚一樣讓他難受。
“走吧!”他趕她,“瞧你做的好事,本來一個就夠煩了,現在一屋子大大小小的貓。”
“你嫌煩的話,可以找人認領小貓的。”
“我閑得慌嗎?”他沒好氣地說,“要認領你先把那隻最小最弱的領走。”
“可以嗎?”她倒顯得很高興,“那等它斷奶了我來抱它。”
他有些探究地看著她,“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喜歡小動物?”
梁知璿苦笑,“彼此彼此,我也不知道你還養過貓。”
過去她家裏情況不好,顧人尚且顧不過來哪有精力照顧寵物。現在她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就想養隻貓跟自己做做伴。至於穆崢,她是真沒想到會有今天這番經曆,甚至在他堅持陪她一起把小貓救活的時候,她心裏有個聲音在說:媽媽和爸爸的事也許真的與他無關。
愛小動物的男人不會草菅人命,這是純感性的認知,跟任何理性的分析和確鑿的證據都沒有關係。
他或許冷漠、不夠友善,但還不至於變態。
穆崢不知道她心中具體所想,但能感覺到前段時間兩人相處時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有所緩和。或許她還做不到完全信任他,但有這樣的進展也是好的。
他拿了車鑰匙,“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
話音剛落,門外就門鈴聲大作,一聲接一聲。
這個時間了是哪個不開眼的還來敲門?
“可能是公司的人。”穆崢蹙眉對梁知璿說,又揚聲喊:“趙管家,趙管家……”
家裏其他人為了把空間留給他們都避到樓上去了。他們倆這會兒就站在客廳裏,門鈴擾人煩,他等不及人下來,自己去開門。
要真是公司的人,甭管是誰,就等著被解雇吧!
然而門開了,門外站著的人是馮曉曉。
“四哥……”她一見穆崢眼圈就紅了,手裏的行李包掉在地上,兩手纏上他的脖子,號啕大哭起來。
像有一股風撲麵而來,沒有桂子的香氣,也沒有秋日裏最後那點溫存,冷冽而又直白,足夠讓人清醒。可穆崢卻僵在那裏,任她緊緊抱著,一時都忘了該做怎樣的反應。
他沒忘記梁知璿就站在身後,可他無法回頭,也就看不到她的表情。
時間停擺,空氣凝固,他知道他艱難得到的,又將輕易失去。
梁知璿走了很遠的路才搭到公交車,扭傷的腳踝還沒全好,跌跌撞撞地回到家,已是精疲力竭。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穆崢那裏的,他們好像一直在等馮曉曉回來,可等她真正回來的時候又顯得那麽震驚,仿佛那是個天外來客。
她跟穆崢一樣僵直地站在那裏,腳下像被釘住了,動都動不得。她看著馮曉曉抱著他,一聲聲“四哥”喊得揪心撓肺,卻感受不到悲喜,腦海裏隻有一個問題若隱若現:馮曉曉在這裏,那麽阿東呢?她的弟弟梁文東又在哪裏?
可馮曉曉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見到她,更是哭得聲嘶力竭,問什麽都不肯說。
穆崢隻得拉開她,“你先回去,有什麽等她冷靜一點再說。”
現在輪到她成為不速之客。
馮曉曉回來了,阿東肯定也回來了,隻是他不肯露麵,她也不知道該上哪兒去找他。
她走在昏暗的樓道裏,每一步踏上樓梯都覺得心在往下沉,沉到她走不動,剛好到她住的公寓門口。
門口坐了個人,一梯兩戶的狹小格局,鄰裏兩家破舊斑駁的防盜鐵門是緊緊挨在一起的,他就縮在最靠裏麵的牆角,不致擋住其他人上下樓。上次坐在這裏的人是和美,不想給她添麻煩才在這兒等她,那今天這個人是誰?
公共區域的聲控燈永遠有幾個不亮,隻能借著其他樓層漏下的燈光看清那是個男人。熟悉的身形讓梁知璿的心跳狂亂起來,熟悉的稱呼到了嘴邊也喊不出口,卡在喉嚨裏一樣,隻聽得到她自己咻咻的呼吸聲。
她走近一些,那人似乎累極睡著了,這會兒才醒過來,仰起頭在黑暗中低聲叫道:“姐?姐……是不是你?”
她站著沒動,他撐著地站起來,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這回似乎看清楚了,啞聲又叫了一句:“姐,我回來了。”
樓下的聲控燈亮了,梁知璿這才把他的輪廓給看清,還有他眼睛裏閃動的淚光,手垂在身側一直微微發抖。
確實是梁文東沒錯,黑了瘦了,跟以前的模樣不太一樣了,所以這一定不是她的幻覺,也不是做夢,弟弟是真的回來了。
她看著他有點踟躕地走到跟前,以為自己會抬手狠狠給他一巴掌,可實際她卻先哭了。
梁文東也不是像過去那樣如做錯事的孩子般低頭無所適從,而是張開雙臂抱住她,眼淚也跟著掉下來,“對不起,姐……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姐弟倆相擁而泣,她仍忍不住罵他:“……你還知道回來?我以為你死在外麵了……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罵聲堵在她胸口,悶悶的。她被他緊緊抱著,他風塵仆仆的,身上混合了汗水、灰塵等各種複雜的味道,卻意外地令她感到熟悉。他少年時知道街口有混混調戲她,不怕死地去跟人理論拚命,剛打完架回來滿臉滿身的傷,坐在她身邊還讓她別害怕的時候身上就是這樣的氣息。
這是她的弟弟,現在是她唯一的親人了。
梁文東洗完澡換了身衣服出來,看到梁知璿在幫他收拾行李。
洗得發白的襯衫和磨破邊兒的牛仔褲都是他在家的時候就穿過帶去的,腳上的鞋子更是磨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了。
他有點窘迫地接過來,“姐,我自己來就行了。”
梁知璿坐在沙發上,斂起神色問他:“你身上幾乎沒有錢了,你怎麽回來的?”
他連錢包都沒有,就身上穿的褲子口袋裏塞了點錢,都是卷了邊的零錢毛票,又髒又濕,一看就是被很謹慎地一直捏握在手心裏。
梁文東低著頭疊衣服,“我扒火車回來的。我身上的錢不夠買直達南城的火車票,隻能到一個地方換一趟車,很慢的那種,不怎麽查票。”
“扒火車?”她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現在真是藝高人膽大啊,不怕被抓住,不怕出了意外死在荒郊野外嗎?”
他靜默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苦澀地笑了笑說:“這不算什麽,從我上了第一趟火車知道自己真的要回來了,反而睡了這一年多來最踏實的覺。”
他不名一文,窮困潦倒,落魄到不怕別人來偷來搶,跟雞鴨蔬菜以及各種貨物擠在一起也無所謂,就因為馬上可以回家了。
梁知璿有再多怒其不爭的情緒這時候也發泄不了。眼前的梁文東明顯瘦了,以前陽光白皙的大男孩形象在風吹日曬裏仿佛被磨礪成另外一個人,臉部輪廓分明,膚色黝黑,跟著穆崢養尊處優、出行動輒就是頭等艙的人連扒火車也不覺得苦了。看來他應該是吃了更多更大的苦,身體上的,精神上的,挨了不少才堅持到今天回來。
她問:“那你這一年去哪兒了?馮曉曉不是你的真愛嗎,怎麽舍得回來了?”
梁文東垂眸不敢看她,“去過的地方很多,基本是一路往北走,最遠已經到了內蒙,後來又去了西安。我知道我應該早點回來的,可我下不了那個決心,直到……直到我看到爸爸的那條新聞。”
熱搜新聞裏的人物都打上了馬賽克,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他的父親和姐姐。
他找不到一個詞來形容當時的心情,隻記得看到新聞後抱著手機就蹲在街邊大哭起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
梁知璿扭頭看向電視機櫃上擺著的父母遺像,眼淚湧出來,“我以為你是石頭裏蹦出來的呢,原來你還記得你有爸媽,有家人。”
“姐,對不起……”他聲音哽咽,用手蒙住半邊臉,“我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要是知道……我說什麽也不會走的。”
他年少輕狂,任性,總以為有大把時間可以揮霍用於冒險,卻從未想過當生活不夠厚待自己的時候拿什麽來應對。事實上,這些年生活從來就沒厚待過他們一家人。
“那你以後還會走嗎?爸媽都不在了,現在家裏就剩你和我,我能自食其力,你其實是沒有什麽牽掛的。所以如果你還要走,最好提前給我交個底。”
“不,我不會再走了。”他有些急切地拉住她,“姐,我也能自食其力,以後我養你。”
她笑笑,心軟又心酸:“你養我?不是養你的馮曉曉嗎?”
他臉上有種平靜的倔強,“我跟她已經不可能了。”
這倒稀奇。雖然在看到馮曉曉投入穆崢懷抱的那一刻她就猜到兩人的感情可能已經分崩離析,但也僅僅以為是馮曉曉單方麵的原因——新鮮勁兒過去了、挨不了苦,或者想家了,畢竟她還有個媽媽可以毫無壓力地供她錦衣玉食。可她沒想到會在梁文東的臉上看到這樣的決絕和平靜。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才紅著眼睛看她,“上回我不聲不響地走了,穆崢他……有沒有為難你?”
這個問題他問得小心翼翼,穆崢的為人他很了解,跟姐姐過去那段前情他也幾乎全都知道了,更加清楚他不會輕易放過她。
他花了些工夫打聽才找到這裏來,回到原來的家發現他們已經搬走的時候就想到姐姐他們的日子一定不好過。
果然,梁知璿說:“為難了又能怎麽樣,你還能去找他拚命?”
他抿緊了唇,半晌才說:“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後我不會讓他再欺負你。”
即使在過去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她對他感到失望,但如今聽到他說這樣的話,她竟還是會覺得欣慰。
她別開臉不想讓他看到太多情緒,“餓了吧,我去給你做點吃的。”
她給他炒了個飯,放了三個雞蛋,炒好端出來,就見梁文東拿著父親的遺照抹眼淚。
她叫他過來吃東西,“爸爸已經走了,你別哭得他不安心。眼淚先留著,改天咱們去墓園看看他和媽媽。”
另一邊,穆崢也靜靜地看著桌子對麵的馮曉曉把一份牛排切得七零八碎,再用叉子一塊塊蘸著醬汁喂進嘴裏。
馮亞茹給她杯子裏添了點果汁,憐愛地說:“你慢點兒,女孩子這麽吃東西儀態都沒了。不夠再點,沒人跟你搶。”
她抬起頭來,笑嘻嘻地看著穆崢道:“我做夢都想吃這家牛扒,太好吃了!就是超貴的,以前還不覺得,現在我知道了……還是四哥對我最好!”
穆崢神色不變,“你喜歡就好。”
馮曉曉繼續低頭吃東西,他轉而看向一旁一直麵帶笑容的馮亞茹,“現在曉曉回來了,馮姨也應該安心了。”
“是啊,兒行千裏母擔憂,她不懂事跑出去,天南海北地玩了一圈回來,最擔心的反而是我們這些守在家裏的人。我做什麽都是為她著想,不過她現在回來了,咱們都可以輕鬆一點兒了。”
他們各自都話中有話,彼此都聽得明明白白。
穆崢盤子裏的鵝肝幾乎沒怎麽動,咖啡倒是已經續過一回。他端起杯子就口,等著馮亞茹的下文。
果然,不一會兒她就說:“最近北京天氣好,秋高氣爽的,連霧霾都不見了。既然曉曉沒事,不如挑個日子把你倆的事兒先訂下來,其他的今後再慢慢商量。”
他放下杯子,“你是說訂婚?”
馮亞茹點頭。
馮曉曉看看穆崢又看看她,有點窘迫地拉了拉她,“媽,這麽急幹什麽……”
馮亞茹在桌下緊緊按住了她的手。
穆崢鎮定自若地笑了笑,“好啊,我沒問題。不過曉曉這回在外麵好像吃了不少苦,人也累了,我看還是先讓她休息一小段時間調整一下,反正隻是一個儀式,隻要人在心在,什麽時候辦都是一樣的。”
這話算是打臉,但馮亞茹了解穆崢的個性,他這麽說已經很客氣了,畢竟是她們理虧在先。
她點了點頭。
穆崢又道:“我還有條件。訂婚儀式不回北京,就在南城辦,馮姨你和我爸爸作為家長,都必須出席。”
馮亞茹一凜,“這怎麽行呢,家裏其他人都在北京……”
“就是因為他們都在北京,我才不願意回去大操大辦,興師動眾。老太太剛走,熱孝都沒過去,咱們做小輩的就要辦紅喜事了,還是盡量低調比較好,也免得人家說閑話。”
“說閑話”三個字也戳中了馮曉曉的痛處,她忽然覺得食不下咽,把叉子往盤裏咣當一扔發脾氣,“我就說太快了,你們還非得現在討論這些!”
穆崢像沒聽見,隻一味地盯著馮亞茹。
她逐漸收起臉上的笑,“好吧,訂婚可以不在北京,但你爸爸的身體你也知道……”
“不適合長途奔波勞頓,我知道。那不如你告訴我他在哪裏,我們直接到他那兒去辦。”他向後靠在椅背上,“我媽媽去世早,婚姻是人生大事,我不想在這麽重要的場合,雙親一個都不在身邊。我相信曉曉也是一樣,對嗎?”
馮曉曉不了解其中關節,覺得無所謂,“是啊,媽,這是喜事兒啊,您當然應該讓叔叔來了,說不定他一高興,病也好了呢!”
馮亞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某種決心,“好,那我讓醫生最近注意一點,盡快接他回南城來。”
穆崢眉目都舒展開來,把醒好的紅酒給她們再斟上:“嚐嚐這個酒,味道不錯。”
吃完飯,他派人送她們回去,親自送上車,待關上車門,車燈轉瞬就在視野裏消失不見,他才沉下臉,招手叫小曾過來,邊走邊說:“知會小五老頭子要回來了,跟人事部打招呼讓他們把他以前的秘書童令聲調到我辦公室來。還有江、陳、徐、王那幾個股東,穩住他們不要輕舉妄動。結婚的消息也放出去,叫公關去撰文,怎麽寫他們心裏應該有數。”
小曾一一記下了,隻有最後一條有點猶豫,“結婚的消息……真的這麽早透露出去嗎?那就不管是誰,都能知道了。”
穆崢停下腳步看他,“你想說什麽?”
小曾低頭不敢說話。
他自嘲地笑笑:“我是為什麽結這個婚,你們這些天天跟著我的人難道會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