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情之一字(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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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亞茹步步為營,與他這場股權大戰正進行到白熱化的階段,馮曉曉突然回來了,就像突然多出的一枚砝碼,放在天平的哪一邊,哪一邊就更有勝算。但她身份又十分特殊,正如馮亞茹所說,無論做什麽她都是為了這個女兒在謀劃,因此人回來了她反而不著急爭搶打拚了,端看他的態度——假如他不計前嫌仍然履行婚約,那她甚至都沒有必要繼續跟他鬥下去。

    其實她想到的,他又怎麽會想不到?早前馮曉曉剛失蹤那會兒他就找過替身陪他演戲,一副念念不忘的樣子演給她和父親以及公司股東們看。可惜別人都信了唯獨她不信,因為她太清楚他跟梁知璿之間的糾葛了,瞞著的不過是父親那個糊塗蟲。他諒她也不敢告訴父親他最看重的人其實是邱月琴的女兒,否則還說不準父親會更樂見其成哪一邊呢!

    公司他親生媽媽也有份,他說什麽也不會拱手讓給馮亞茹,隻是這個女人也不簡單,不能掉以輕心,所以他跟馮曉曉的婚約沒辦法作假。

    消息放出去就所有人都會知曉,包括梁知璿。

    一想到那個女人抱著貓咪眼睛水汪汪的樣子,他心裏就莫名地拉扯著疼。他與她還有約定,好不容易,他們又有了新的約定和靜謐溫情的回憶,看起來似乎又無法實現了。

    梁知璿跟梁文東一起到墓園看望父母親。

    對於梁文東來說,他隻是離開家幾百個日夜,就像所有外出尋找未來的年輕人一樣,怎麽都想不到會有生死永隔。原本鮮活的人再見麵時驟然就隻剩冰冷的石碑和照片,著實讓人難以接受。

    梁知璿說:“爸爸生前一直問我媽媽到哪兒去了,我把他們安放在一起,今後就不怕再分開了。”

    梁文東放下手裏的黃白花束,吸了吸鼻子,“爸走之前……沒說什麽嗎?”

    她搖搖頭,“他眼前的事情都記不起來,遠的記憶又隻停留在我們還在上學的時候。好在他也不記得你離家出走這回事,不至於走都走得不安心。”

    “爸……”梁文東站在墓前,無聲低泣。

    梁知璿站在他身旁抿緊唇默默地看著,其實他今天所經曆的,她早就已經先經曆過一遍了。

    秋風蕭瑟,落葉在北風中打轉,馬上又是一個冬天。

    梁知璿拉起他,“走吧,你不是還要上班?”

    梁文東抹掉眼淚,“嗯,就是那家汽修店,老板聽說我要給父母掃墓,讓我明天再開始上班。”

    她點點頭。生活的磨礪在他身上留下痕跡,不僅是掌心長出厚厚的繭,態度也變得積極進取,至少沒有眼高手低的毛病了,什麽工作都願意做。

    以前一家人都擔心他長不大,現在見他這個樣子,父母也終於能感到一點安慰了。

    兩人一起往墓園外麵走,似乎都有話想說,卻又都不知從何說起。最後還是梁知璿說:“馮曉曉有沒有再找過你?”

    他搖頭,“她就要跟穆崢訂婚了,應該不會再找我了。這一年多我們漂在外麵,她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跟我在一起讓她把這一輩子的苦都受完了。”

    “貧賤夫妻百事哀,何況你們還沒有夫妻的情分。”

    他苦笑一下,“我之前都是心甘情願的,即使躲躲藏藏,做再苦再累的活,從來沒怪過她,隻怪自己沒用不能給她更好的生活。可她嗑藥越來越厲害,整天昏昏沉沉的,也不肯結婚好好過日子。我知道她後悔了,放棄在穆崢身邊錦衣玉食的生活跟著我一個窮小子跑出來,新鮮感一過就什麽都不剩了,再在一起隻是互相折磨。我看到新聞知道爸爸出事就想趕回來,跟她商量,她竟然……竟然說……”

    他說不下去了,仰頭深吸了口氣才繼續道:“其實我知道我們早就應該分開了,隻不過直到這時候才真的下定決心。我是真的愛過她,但她大概從來沒愛過我。”

    “所以你是一個人回來的?”

    “她不肯跟我走,我知道她要回穆崢那裏去,隻是沒想到他們這麽快就要訂婚。”他轉過來看她,目光裏有些擔憂,“姐,別光說我,你呢?你難道就一點都不介意?”

    他跟在穆崢身邊那麽久,對他、對馮曉曉,甚至對馮亞茹都很有幾分了解。穆崢絕不是心胸寬廣到可以接受馮曉曉這樣胡鬧之後又重回懷抱的那種男人,這麽快履行婚約,隻可能是因為利益相關。

    梁知璿笑笑:“我有什麽立場介意?我跟他……從一開始就是錯的。”錯了這麽久,也該回到各自的軌道上了。

    從墓園出來,要等公交車回市區。梁文東見她嘴唇都幹澀得起皮,四下看了看道:“姐,你渴了吧?我去那邊便利店買瓶水,你就在這兒等我一會兒。”

    “好,快去快回,公交應該快來了。”

    梁文東跑向街對麵的便利店,梁知璿裹緊了風衣站在公交車站,然而公交沒來,穆崢的銀色寶馬卻滑到她跟前停了下來。

    車子在前麵路口轉過一個彎停在路邊,司機下車不知去了哪裏,隻有梁知璿跟穆崢兩個人坐在後排。

    窗外的街道兩旁植滿高大的法國梧桐,深秋葉子落了滿地,金燦燦的顏色很熟悉,她記得當年她家附近也有這樣一條馬路。後來她每次從穆崢那裏回來都是疲倦而又絕望的,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落葉上總能聽到嚓嚓的碎裂聲,有時她都不由懷疑那到底是枯葉還是她心底的裂紋在擴大。

    原來都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

    她不想看到他跟弟弟正麵衝突才跟他上車,見他一直不開口,問道:“有什麽事嗎?”

    穆崢遞給她一個信封,“你爸爸出事的工地是我公司名下的項目,這筆錢當作補償。”

    梁知璿接過來,抽出信封裏的支票看了看那個金額,諷刺地笑了笑:“我爸爸活著的時候一定想不到,他的命居然值這麽多錢。”

    穆崢沒說話。

    她把支票裝回去還給他,“我用不著這筆錢,你拿回去吧。反正再多的錢,也不可能讓他複生了。”

    “你還是認定是我害死你爸媽?”

    “這種感覺很不好對嗎?”她看著他,“那麽你呢,你是不是仍然認定我是害死你媽媽的罪魁禍首之一?”

    穆崢又沉默。她釋然一笑,“無所謂,反正你已經認定了這麽多年。還有事嗎?沒事我想先走了。”

    “就這麽著急走?怕你弟弟等不及?”他終於不緊不慢地開口,“你等他回來等了這麽久,現在讓他多等一會兒難道不是應該的?”

    “跟他沒關係,我隻是覺得你都要結婚了,再這樣來找我不合適。”

    他似乎笑了笑,“你果然知道了。怎麽,你吃醋?”

    她很坦然地搖頭,“馮曉曉本來就是你的未婚妻,你不是一直就在等這一天?我為什麽要吃醋?”

    “撒謊。”

    她知道他不信,她說吃醋他必定誤解,她說不吃醋他覺得她口是心非,欲蓋彌彰。

    “隨你怎麽想吧!如果你隻是想來問這個,答案已經給你了,能讓我走了嗎?”

    他看她一眼,“曉曉回來了,你是怕我找梁文東的麻煩吧?”

    她眼前浮現出他們一起到陸安縣去的那一趟,撲空沒找到人時他震怒的表情,手在膝蓋上收緊,“他現在什麽都沒有,剛剛找到一份工作,也不過是在汽修店打工。你想讓他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如果你是怕訂婚有什麽變數,我可以盡快辭職,帶他一起離開南城。”

    穆崢冷著一張臉,“我有說過讓你走嗎?今兒我就是來告訴你,不管我跟馮曉曉訂不訂婚,都不影響我跟你之間的關係,一切都可以跟以前一樣,不會有任何改變。”

    她愣了一下,起初以為自己誤解了他的話,可是看到他的眼神才明白什麽都沒有誤解,於是看怪物一樣看他,“穆崢,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要結婚了……你讓我做你的情婦,當名副其實的小三?”

    他不答,隻是又重複一次:“我說了,跟以前不會有任何改變。”

    “你說沒有改變就沒有改變嗎?你到底懂不懂結婚是怎麽回事?婚姻的第一要義是忠誠,是責任!你要在婚姻之外跟另外一個女人在一起,還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他不再看她,淡然道:“我隻知道婚姻是契約,契約精神是遵守約定。為利益也好,為感情也罷,我跟馮曉曉怎麽約定是我們的事,我不會讓她影響到你。”

    “所以我還應該感激你是嗎?”她看著他輪廓深邃眉目舒朗地端坐著,身上穿著考究挺括的白色襯衫配深灰暗金條紋的領帶,衣冠楚楚卻渾然不覺自己說的話意味著什麽,於是問道:“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說這樣的話像什麽?”

    他蹙起眉頭,她勾了勾唇,“像禽獸。”

    說完她就摸到車門把手打算開門下車,一點都不想跟他再繼續談下去。

    她覺得荒謬極了,想哭又想笑,不明白怎麽就跟他談到了這一步。他們不是分開了嗎?不是因為上一輩的恩怨不應再有任何瓜葛了嗎?怎麽他現在又堂而皇之地來對她說這樣一番不著四六的話呢?

    是她瘋了,還是他瘋了?

    穆崢從身後一把按住她的手將她拉回去,語氣莫測,“你現在是跟我鬧脾氣?你什麽時候還在意起名分了?我跟馮曉曉的事兒你不是一直都知道,現在才來鬧不嫌太矯情了嗎?”

    梁知璿被他摁在椅背上動彈不了,身體都在發抖,知道跟他怎麽說都說不通,有種無力感蔓延到四肢百骸,眼淚也順著眼尾滑下去,“穆崢……我不想跟你鬧,我隻求你不要毀了我這五年,又毀我一輩子。你要的東西我給不了,同樣我要的你也給不了我。你放過我吧,我求你了,放過我……”

    她知道從她撞入他懷中的那一刻開始,她人生的底線就一再被踏破,他不在乎,她想在乎也無能為力。但這一回,不做人家婚姻裏的小三算是她最後堅守的那一點尊嚴,就算死了,她也還要保有這一點臉麵去見爸爸媽媽的。

    穆崢俯身壓住她,額角冒出細細的汗珠,似乎隱忍著巨大的痛苦,捏住她的下巴逼她回視他,“放過你?那我呢,我怎麽辦?你們一個個的,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撒丫子就跑,你們拿我當什麽了……到底拿我當什麽了,啊?”

    他掐得她頜骨都要裂開似的疼,她說不出話來,自然也給不了他答案。

    馮曉曉跟過阿東這段曆史是抹不去了,她猜他終究是過不了這道關隘,怒火便發泄到她的身上。

    可她還能做什麽?畢竟她能給他的都已經給他了,他還想從她這裏得到什麽呢?

    他那麽憤怒,憤怒到俊美無儔的一張臉都變得扭曲起來,吻也鋪天蓋地而來,落在她的唇上。

    他放肆地撕咬撚磨,原以為單純是不帶**的發泄,會痛不欲生,所以她回擊,咬緊了牙關,在他非要攻破的時候狠狠咬他,唇齒間一下子就嚐到血腥氣。可疼的人僅僅是他,攻城略地之後他並沒有報複的意思,隻是無聲地以綿長而激烈的吮咬將痛苦傳遞給她。

    他閉著眼睛——無論何時何地,他吻她的時候總會閉眼。可即使隻是通過他粗重的呼吸和手指在她臉側的摩挲,她也能感覺到他不僅僅是在發泄。

    他在她病得失去意識時捧著她的手抵在唇邊;

    他在跟她一起彈琴時輕托她的手腕;

    他在聽到她流產時趕回來,眼底一片血紅;

    他在她爸爸去世時生生挨了她一耳光,沒有辯解……

    是的,這種感覺,掙紮、痛苦、沉湎而難以自拔,多麽熟悉,原來早在那些瞬間她就已經體會過。

    纏吻到快要窒息他才放開她,眼裏像有被打碎的星光沉在湖底,她卻忽然想笑,問了一句:“穆崢,你不會是喜歡我吧?喜歡我,所以舍不得我?”

    他沒有五雷轟頂的表情,始終平靜,目光卻漸漸冷卻。

    他聰明,冷靜,這種事根本用不著她來點破。

    她咯咯地笑起來,笑得厲害了胸腔都在顫動,發絲軟軟的,拂過他的臉頰。他終於惱了,“你笑什麽?”

    她上氣不接下氣,曲起手隔在兩人身體之間,一字一句慢慢道:“我笑,被你喜歡上的人,真、不、幸。”

    穆崢抿緊了唇,正要發作,車窗突然被人敲得啪啪響。梁文東站在車外,半個身子趴在車窗上,焦急地拍打著玻璃,“姐!姐姐你在不在裏麵?穆崢,我知道是你,你放我姐姐出來,有什麽衝我來!為難一個女人你算什麽男人?”

    穆崢側過身眯了眯眼,梁知璿趁機推開了他,從自己這一側推開門下車。

    梁文東拉住她,上下打量她,“姐……你沒事吧?他又欺負你?”

    她搖頭,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後推,“我沒事,我們先走吧,別在這兒耽擱了!”

    “姐……”

    這時穆崢也從另一側車門下來了,繞過車身走到他跟前,叫他的名字:“梁文東。”

    他仰起頭。

    “這麽久不見人,一見麵你就這麽跟我打招呼?”

    梁文東把梁知璿撥到身後,聲音繃緊:“你又想對我姐做什麽?”

    穆崢挑了挑眉,輕佻道:“就算要做什麽,也早就全做完了,你現在才回來,不嫌晚嗎?”

    “穆崢!”梁文東氣急,“枉我以前把你當成哥哥和恩人,你就是這麽欺負我姐姐的?”

    他輕輕笑了笑,“我跟你姐的事,你應該也不是今天才知道吧?跟曉曉在一起那麽久,她不是應該早就告訴你了?”

    梁文東想起曾經在家裏跟梁知璿因為這個大吵一架,那些任性賭氣的話當時也不過覺得就是氣話而已,現在才知道有多傷人。作為血親手足,他是最該包容她、保護她的人,他一句羞辱的話比穆崢最直接的傷害刺她更深。

    他燒紅了臉,耳根都發熱,幾乎沒有勇氣去看梁知璿。反倒是她從身後拽住他,“阿東,別說了,我們走吧,先回家再說。”

    他站著不動,穆崢看他一眼,“你不用杵在這兒一副大徹大悟想要贖罪的樣子,我不吃這一套,但你之前做的事我也不打算追究。我跟你姐姐還有事兒沒談完,談完了我會送她回去。”

    梁知璿從來不敢想他會輕易放過弟弟,所以聽到他這麽說感到意外極了。

    可梁文東不肯走,抬眼看他,“你要跟我姐姐談什麽,你又想讓她答應你什麽條件?”

    他知道穆崢從來不是寬宏大量的人,在商言商,已經習慣了凡事與人談條件。他身無長物,不怕他打擊報複,但說什麽都不願再把姐姐牽涉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