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情之一字(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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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趕去酒店,訂婚儀式在酒店花園的草坪舉行,一切準備就緒,但準新娘卻坐在四樓套房的露台上,一雙小腿都懸空露在外麵。樓下的人急得團團轉,穆坤和馮亞茹都在房間裏,唯獨不見穆崢。
為了不將事態擴大,他們沒有報警。馮亞茹看梁文東到了,讓他也一塊兒上來。
馮曉曉狀態不穩定,藥物能暫時戒掉毒癮,精神上卻還依賴著,就這麽一兩天的時間不知她又怎麽跟以前那幫朋友聯係上弄到了麻果,一斷藥整個人就處於一種虛幻的狀態,誰的話都聽不進去,連訂婚儀式都不要參加了,非要梁文東來帶她出去。
他大概是她的最後一根浮木,但他一點也不覺得榮幸。
馮曉曉一見他就哭了,斷斷續續說了好多話,都是他們之前在一起時發生的事。他心裏湧上酸楚,腳下一步步走過去,“你不是想跟我走嗎?那你先下來。”
她將信將疑,把手遞給他,他輕輕用力她就跌入他懷裏。懷裏的人瘦得脫了形,麵色焦慮而彷徨,他都不忍直視。
她臉上的妝花了,化妝師要為她重化,她惶恐地回頭看著梁文東,“阿東……阿東你不是要帶我走嗎?為什麽還要化妝……我不要化妝,你們放開我!”
馮亞茹走過去,抬手就是一耳光,不輕不重的一聲脆響。
“你給我清醒一點,要死要活也等訂完婚再說!今天要是真出了岔子,你就一輩子給我關在家裏,哪兒也別想去。”
馮曉曉被打蒙了,如同木偶一樣被牽引著,繼續化妝和換衣服,倒是不再像先前那樣鬧騰。
馮亞茹轉身對梁文東道:“讓你看笑話了,不過還是謝謝你趕過來。訂婚儀式和自助餐會馬上就要開始,不如你也留下來觀禮,做個見證。”
她那種仿佛與生俱來的優越感是傷人於無形的利器,其實他之前就領教過,那時還會難過,會自慚形穢,現在卻已經淡然處之了。
也許不僅是因為閱曆更加豐富見的各色人等多了,還有曾經那樣的在乎已經不在了。
他留下來,不是為了觀禮,而是算算剛才跟姐姐通話的時間,她這會兒大概快到酒店了,他要在這兒等梁知璿來。
他知道她放心不下他,怕他又犯糊塗鬧事。其實他何嚐不擔心她會放不下穆崢,到了現場又被人欺負?這是他們姐弟的劫數,像是冥冥中注定的,逃也逃不開。
梁知璿趕到酒店,問了禮賓人員才知道訂婚儀式在花園裏舉行。她手機沒電了,梁文東還沒接她電話就已經自動關機,她隻好一路邊找邊走過去。
說是訂婚儀式,卻極為簡潔,沒有衣香鬢影,甚至低調安靜得沒有一點喜樂的氣氛。
馮曉曉已經重新梳妝打扮,著香檳色禮服,挽著馮亞茹的手被緩步送到穆崢跟前。
這一幕有種很微妙的寓意,到場的不是穆家人就是穆崢在南城最親密的朋友,還有公司的高層,全都是知情者。
穆崢穿銀灰色禮服,領口沒有領結,也沒有領帶,即使隨性,站在那裏也是器宇軒昂。
誰都不知道之前馮曉曉鬧騰要跳樓的時候他在哪裏,看他臉上依舊漠然的表情似乎也並不關心剛才發生了什麽,至少準新娘現在是好好地被送到了他的身邊。
過了今朝,他翻手雲覆手雨,偌大一個企業的命運才真正由他控製。
至於他自己的身不由己,經年之後不會再有人想起,更不會有人在意。
兩人近乎青梅竹馬的開端,沒有真正的大媒,於是請了大哥穆皖南做一個見證,並且告知來賓正式的婚禮定在三個月之後。
馮曉曉半靠在他懷裏,聽到“婚禮”兩個字,抬眼直勾勾地打量他。
他撐住她,小聲問:“能站穩嗎?”
不知是不是馮亞茹的那一巴掌打醒了她,整個訂婚儀式她都很乖,看到閃耀的鑽戒,甚至露出了久違的笑意。
天色稍霽,陽光從烏雲中漏下,落在那鑽石上,意外地讓穆崢感到刺眼。
他晃了一下神,梁知璿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她穿了一身素色的長外套和連衣裙,站在草坪的花柱之下,讓他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她當然也看到了他,沒錯過他眼中的意外之色。但她想他誤會了,她今天到這裏來不是來找他的。
看到馮曉曉安然無恙,她心裏終於鬆了口氣。梁文東就混在人群裏,回頭也看到了她,正要上前,另一邊跟穆嶸一起來的和美也發現了梁知璿,快步走過來挽住她,“你怎麽來了?”
似驚似喜的口吻,和美一定以為她與穆崢已經理清兩人間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放下一切過來觀禮。
因為明明梁文東在這裏,穆崢和馮曉曉在這裏,馮亞茹和穆坤也在這裏,這些年來她的愛恨情仇,兩代人的恩怨糾纏,好像都集中在這裏了。
“過來這邊,跟我一起吧!”她挽著她,不由分說就將她拉進訂婚現場。
梁知璿被她牽引著,或者說是被穆崢的目光牽引著,一步步走到離他最近的位置。
所有人都站著,侍者已端著香檳在旁守候,隻等穆崢將戒指套進準新娘的手指後奉上美酒,各方享受勝利的甜美。
可能不是最好的,但也不是最壞的結局,這樣就已算得上是勝利了。
梁知璿僵硬地站定,隻當看一場荒謬鬧劇。
“四哥。”
馮曉曉叫了一聲,穆崢終於抬起頭看她,似乎這時才意識到儀式還沒成,還有步驟要繼續。
那枚小小的指環安置在白色絲絨的戒托上,他殊無喜色地取下來捏在手中,卻怎麽也沒有辦法再往前一步。
馮曉曉甚至已經伸出手指,他隻需輕輕一送,就可以把戒指套在她的手上。
鑽石不過是碳,不知誰用它來象征永恒,壓在指尖像有千斤重。
他知道隻要為另一個女人戴上它,他與梁知璿之間就永遠不得回頭了。
視線裏濃妝豔抹的女人麵容模糊,跟在場的每一個人一樣,他全都看不真切。
隻有她,隻有梁知璿,他看到她穿象牙白的衣裙,嘴唇上抹一點口紅,沒有其他的修飾,就已經非常漂亮。
他想象過的,這樣的場合,她穿盛裝出席,挽著他的胳膊,不是眼下這樣的角色。
他的手漸漸放下去,那枚戒指握在手裏,最終又放回白色絲絨上,一如它最初的歸宿。
原來這才是他最後的選擇。
“曉曉,”他下了極大的決心,漠然的聲音裏多了些情緒,“我有話想跟你說。”
“你什麽都不要說,我替你說。”馮曉曉收回手,聲音依舊飄渺,“你不想訂婚了是嗎?或者說你是不想跟我訂婚了對嗎?為什麽啊,就為了這個女人嗎?”
她抬手指向不遠處的梁知璿,將她變成眾矢之的。
“跟她沒關係,隻是有些東西,我忽然不想要了。”
現場來賓不多,穆崢這樣一句話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馮亞茹變了臉色,連身旁的穆坤都高攏起眉頭。
“哈哈哈,不想要了?你十幾歲的時候就發願要握在手裏的東西說不要就不要了?”馮曉曉忽然拔高了聲音,表情有些扭曲,依舊指向梁知璿,“是因為這個女人吧?你怎麽就不敢承認呢……可以為了她赴湯蹈火,就是不敢承認喜歡她……”
她咯咯地笑起來,穆崢說了兩個字,她也聽到了,他說的是“瘋子”。
是啊,她瘋了,他不也是嗎,自從遇上梁知璿,都瘋了多少年了?
情愛是這世間莫大的奢侈,原來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享有。年少時的眷戀,成年後的倚靠,對她來說如沙中作畫水中寫字,一路走一路看著它們全部消失。
穆崢不愛她,梁文東不管她了,全都因為梁知璿,全都因為她。
今天應該結束這一切了。
她身旁台子上是精美的訂婚蛋糕,她抓過盛在盤子裏的那把尖刀,刺向離穆崢兩步之遙的梁知璿。
梁知璿連驚恐都來不及,她跟梁文東一樣,其實已經意識到這是她真正的劫數,幾乎已經是迎在刀刃上逃不掉了。
然而疼痛沒有降臨,她被穆崢推開了,那把尖刀沒入了他的身體……
周圍一時間靜到極致,空氣像是凝固了,梁知璿如同站在一個可怕的虛幻的夢境裏。
穆崢就在她麵前倒下,白色的禮服已被血色沾染。她聽到不知是誰發出來的尖叫,胸口仿佛被撕開一個大口子,本能地上前扶起他,伸手摁住他的傷口,聲音發抖,“穆崢……穆崢你怎麽樣?你看著我……你看著我!”
血一下子就湧出來,染紅了她的手,那種滑膩的觸感讓她恐懼到極點,眼淚忍不住往下落,滴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你……又欠……我的了,欠我的……”穆崢每一個字都說得很艱難,臉上的表情卻是釋然的微笑。
“你別說話,不要說話!我們送你去醫院……救護車,誰叫一下救護車!”她已經哭到不能自已,幫忙按住他的傷口,可是每一秒都仍有血流出來。
刀還握在馮曉曉手裏,看到血的瞬間她也嚇蒙了,但是看到梁知璿撲過來抱住穆崢,心魔又重新控製住她,她紅著眼睛就又要將刀刺向她。
和美衝上前,誰也沒看清她是怎麽弄的,反正下一秒馮曉曉手中的刀子已經脫手,整個人也被一個過肩摔摜在了地上。
最後一起製住她的人還有梁文東,她仍歇斯底裏地大喊:“……你們放開我,你們憑什麽關著我……放開!”
梁知璿和穆崢卻仿佛什麽都聽不見了,他們眼裏隻看到彼此,直到他慢慢合上眼睛。
“不要!穆崢,你別睡,你睜開眼睛看著我……穆崢!”
她痛徹心扉,穆嶸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小璿,救護車來了,先送他去醫院吧!”
她跟著上車,醫護人員要為他止血,他的手卻不肯放開她的。急救醫生以為他們是新婚夫妻,說:“跟他說說話,病人需要意誌力撐下去。”
穆崢失血過多休克,被推上手術台時嘴唇都泛白。那一刀離心髒太近,沒人能夠保證他還能不能醒過來。
他失去意識前說的最後一句話仍是那句:“你欠我的。”
很輕,很無力,但她還是聽見了。
他太傻,她也是,他們都是傻瓜。
醫院裏陸陸續續來了很多人,穆家的人、酒店的負責人、關隆、容昭……還有很多穿了白大褂的專家權威。
程潔也來了,在梁知璿身邊坐下,輕聲道:“小璿,你沒有受傷吧?”
梁知璿低頭看自己,滿身血跡,全是穆崢的血。
她目光彷徨,叫了聲:“程姐……”
程潔抱住她,不知怎的,眼眶也微微酸脹。
她陪著梁知璿去洗臉洗手,那些血跡被水一稀釋成了蝦紅色。她洗了好多遍,那種黏稠的質感卻仿佛怎麽都洗不掉。
他終於又留下烙印,她這一生恐怕都無法忘卻。
所有人都叫她去休息,但她根本睡不著,閉上眼就是穆崢在她跟前倒下去的情形。
不知過了多久,手術終於結束,穆崢卻仍然沒有脫離危險,被送入加護病房觀察。
醫生說挺過這最初的手術後的4時,挺過並發症,他會好起來。
瞧,直到如今,她和他之間仍隔著這樣那樣的阻礙。
她幾乎沒怎麽休息,最危險的4時裏都在醫院守著他。醫生說他很幸運,刀尖刺傷了他的胃和肝髒,離他的心髒隻有幾毫米,失了那麽多血,但他還是活下來了。
她每天獲準進去看他一會兒,換無菌服和鞋帽,看他躺在床上,安靜得像另外一個人。
他一直都不醒,醫生說他失血過多引起腦部缺血,昏迷是正常現象,但如果時間太長,會造成不可逆的傷害。
穆坤找到她,幾天不見,這個父親形容枯槁,如同一下子老了十歲。
他對梁知璿說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
他們其實都很清楚,這句對不起為的是什麽。
上一輩的恩怨她不願再提,隻問他:“你找我,有什麽事?”
穆坤道:“我這輩子做錯了很多事,虧欠很多人,首當其衝的就是穆崢、穆嶸他們兄弟倆。他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我有很大的責任。”
荒唐了一輩子,終於在這一刻徹悟。
梁知璿表情淡淡的,“馮亞茹和馮曉曉也難辭其咎。”
“我知道。”他連忙說,“曉曉已經送去強製戒毒,她媽媽手裏的股份……”
“我不想聽這些。”明知不禮貌,但她還是忍不住打斷他,“這些都跟我沒有關係,還有什麽事嗎?”
穆坤顯得疲倦不堪,“小璿,你是好孩子。我時日不多了,虧欠你爸媽的,我還不上了,隻能將來到了另一邊兒親自跟他們說。可崢兒現在這個樣子,我走都走得不安心。你能不能……能不能多照顧他些時間?”
梁知璿道:“他是為我而受的傷,我不會不理的。”
“不隻是這樣,我知道他是真的喜歡你,離不開你。等他病好了,你們有沒有可能真正在一起?”
穆家這樣的家庭,父親來替兒子挽留一份感情,大概是一輩子的臉麵都豁出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