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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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文勤知道自己瘋了,所以他裝聾作啞,聽不到夏茹溪聲嘶力竭的哀求。
回到家已經十二點。俞文勤如一尊雕塑般筆直地坐在沙發上,電視被靜音了,隻播放著畫麵,屋子裏是一種靜得駭人的空洞。夏茹溪不禁放輕了腳步,到俞文勤旁邊坐下。
這幾天很忙?”俞文勤不冷不熱地問道,語氣聽起來也不像是出於關心。
嗯,公司人手太少,凡事都要自己親力親為,快忙不過來了。”
為什麽不多請兩個人?”
俞文勤也經曆過創業階段,他當然了解初期必須得開源節流。問出這樣的問題,不過是因為他後悔了。自從夏茹溪開了公司,他幾乎見不著她的人影。早料到有今天,當初他絕不會那樣大方地給她投資。
夏茹溪知道他是在故意找茬,累了一天的她情緒非常不好,也懶得搭理他了。
我很累,先去睡了。”
這句話幾乎成了他們之間即將拉開冷戰的預報。俞文勤等了她一個晚上,本想與她好好談一談,這樣的結果顯然令他不滿。可一看到夏茹溪冷冰冰的臉,他的火氣頓時被澆滅了。
我等了你很久,有事想跟你說。”他柔和地說道。
什麽事?”
我們結婚吧。”俞文勤側過身,注視了她半晌才緩緩地開口,“當初約定的是三個月,現在已經兩個月了,其實不管多長時間都一樣,我隻想娶你,也隻會娶你。”
夏茹溪怔怔地看著俞文勤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東西,深藍色的戒指盒,方方正正的。她竟有些駭然地張開嘴,仿佛眼前不是戒指盒,而是一個具有強大破壞力的微型炸彈。啪——戒指盒蓋彈開,她被嚇得渾身一顫。
俞文勤把戒指套在她的無名指上,低頭吻她。這個吻一點兒味道也沒有,俞文勤卻閉著眼睛很投入地吻著。
夏茹溪睜著一雙眼睛,等他吻完,才勉強鎮定下來,“等忙完這段時間好不好?我需要錢……”
需要多少錢我給你。”俞文勤深情地看她,眼裏卻飛快地閃過一絲不悅,“房貸明天我會給你繳清,就算你不工作我也養得活你。茹溪,我不忍心看著你那麽拚命。”
夏茹溪苦著一張臉,他哪知道她需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了。不能跟他說自己還有個爺爺,不能跟他說自己還沒準備好結婚,不能跟他說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會一直平平安安的。
想了那麽多,夏茹溪在心裏譏諷自己,最重要的也不過是——她不愛他,她甚至不能接受跟他親熱。她必須承認自己是個地道的壞女人,翅膀硬了就想飛。公司的生意已有了些眉目,她的生存已不是問題,這時候她又開始做夢了——她腦子裏又浮現蔚子凡漠然的臉孔,上學時的他跟現在的他交替出現。
她甩了甩頭,想起了珍梅負心的男朋友。她不能做那樣的人,也許過段時間習慣了與俞文勤相處,自然就能接受了。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先拖延著,“等我忙完這陣子好不好?不會太久。”
茹溪,你是不是根本不愛……”
他一衝動便開了口,卻沒敢再問下去。他很明白夏茹溪跟著他的目的,可他承受不起她再次親口說出來。他深深地歎了口氣,像個孩子一樣,將她的手放在掌心裏,六神無主地揉搓著。
茹溪,我愛你,知道嗎?我愛你……”他把她擁入懷裏,親吻著她耳畔的發絲。除了重複他的心意,除了耐心地等待,他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待他廝磨夠了,才放開夏茹溪去睡覺。
夏茹溪為此鬆了口氣,躺在床上便琢磨起公司的事來。可她始終不能集中精神,俞文勤的求婚和晚上與珍梅的相識總是幹擾著她。迷迷糊糊地快睡著時,她突然又清醒了,雙眼呆呆地盯著窗外,她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荒謬想法嚇傻了。
第二天,夏茹溪給珍梅打了個電話,約她晚上一起吃飯。
珍梅住在城中村裏,她斷定夏茹溪是個剛入行的,一心想著讓她少受點兒委屈,所以接到她的電話後就開始為她籌謀了。當她特意穿了一件風情嫵媚的衣服到樓下時,卻看到一身職業裝的夏茹溪從“花冠”車裏走出來,臉上的微笑變成了戒備。
夏茹溪仿佛很親熱般地上前拉她,她把手縮了回去。
我沒有惡意,但我真的很想跟你做個朋友,你不會生我的氣,對嗎?”
珍梅抬眼冷冷地看著她,“戲弄我們這種人很有趣?”
你昨天還說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己,今天又說出這種話。”夏茹溪搖頭失笑,“看來你還是生我氣了。如果你真不想跟我做朋友,也不願意見到我,那我隻好走了,等你原諒我了再打電話給我。”
她作勢要回車裏,珍梅猶豫了幾秒鍾才叫住她。
去哪裏吃?”
你決定吧,我吃什麽都可以。”夏茹溪笑著拉過她的手,打開車門讓她坐進去。
珍梅說了家湘菜館,兩人便直奔那裏。飯館還有一個空餘的包房,說是包房,也不過是用板子隔了起來,加了道門,稍微比大廳清靜一些。
你做什麽的?”珍梅點完菜之後問。
剛失業,男朋友投資給我開了一家小公司。”夏茹溪說完,珍梅眼裏又多了幾分疏離。她笑笑又說:“我是因為假學曆被人查出來才失業的,也是那時,我才答應跟現在的男朋友交往,我不愛他。”
珍梅的神色放鬆下來,她從夏茹溪的話裏聽出了無奈。而夏茹溪說自己用的是假學曆,那麽也說明她的學曆不高,珍梅覺得剛剛拉開的距離又抵消了一點兒。
她又恢複了昨晚的豪爽作風,憤憤不平地說:“學曆能說明什麽,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你再換個工作不就行了?”
公司裏有人恨我,帶頭逼走我以後,還到處散布謠言,我的名聲被毀盡了,沒有哪家公司肯要我。”
誰那麽缺德?真他××……”她倏地住了嘴,帶著幾分矜持地坐好。
是誰幹的,夏茹溪心裏有譜。但見珍梅還是放不開,便不動聲色地接過話:“是我的一個下屬,把我擠對走之後就接替了我的位置。他應該恨死我了,畢竟他是個碩士畢業生,我隻念到高中。”
珍梅歎了口氣,“這社會真現實。”
每個人說這句話都含著幾絲愁緒,可夏茹溪覺得這句話從珍梅口裏說出來,聽著格外淒涼。她幾乎說不下去了,甚至想吃過這頓飯就給她安排到公司裏工作,然而她隻是沉默地喝茶。
我家裏以前也很窮,要不是有人幫忙,我鐵定是跟你走一樣的路。所以,隻希望你別見外,把我當成朋友來看。”
珍梅終於露出了笑容,“那有什麽不行?”
她們雜七雜八地聊著,珍梅跟夏茹溪講了自己的經曆,類似客人賴賬不給、又去要回來的事被她講得驚心動魄。夏茹溪也是認真地聽著,有時候甚至忘了吃菜。到最後,她們又聊起夏茹溪的那個下屬。
他那樣逼你,反倒是成了好事,你看你現在自己開公司,不用看別人的臉色多好?”珍梅說道。
你有所不知,公司的情況並不好,我想過找他,試試看能不能談成合作,肯定是要低聲下氣的。”她頗無奈地長歎了一口氣,“其實低聲下氣都沒什麽,可是他見不得我好。”
換個人去跟他談就行了。”珍梅頭腦簡單地打斷她。
夏茹溪還是搖頭,“原來我選擇的供應商一定給了他很高的回扣,我給不起。另外,我的公司剛開張,供應商給我的價格不可能跟大公司一樣低廉,我沒有價格優勢,他也不會換掉原來的合作商家選擇我,你明白嗎?”
珍梅聽懂了。她想,夏茹溪願意跟她談起這些公事,是把她當朋友看了。而且她以前的男朋友常跟她說起一些生意上的事,她有種滿足的心理,似乎又回到了從前——男朋友跟她念叨完生意經,見她似懂非懂的傻樣子,便用他很有磁性的嗓音說:“傻梅子,我都說得這麽清楚了,你還是不明白。你說你多傻!”說完他搖頭歎了口氣,“除了我,誰會要你這傻子啊?”他把燈關了,摟她進被窩,撫摸著她的身體,一邊熱情地吻她……
珍梅眨眨眼睛,眼淚掉出來了,晶亮亮地掛在睫毛上,她傻傻地點頭,“我明白,明白。”
真的明白了?”夏茹溪抬起頭問。
珍梅從回憶中回過神來,苦澀地說:“不是,你說的那些我都不明白。”
不明白可以學,我教你。”
珍梅愣了一下,隨即失笑,“你別拿我開心了,我哪是這塊料?”
誰一開始就會這些的?”夏茹溪挪了個位子坐到珍梅身邊,“隻看你願不願意。正好我不方便出麵,你可以替我去跟他談的。”
珍梅愕然,食指指著自己,“你是說我?”她幹笑一聲,連忙擺手,“不行,不行,我做不來這些事,會給你搞砸的。”
都說了我教你。”夏茹溪又說,“你那麽聰明,學起來應該很快的。”
珍梅還是猛地搖頭,她想也不敢想去跟人家談生意。而且連夏茹溪這種職業女性都做不到的事,她又怎麽能行?
夏茹溪見勢隻能以退為進,“不然這樣,你先到我公司上班,不懂的我教你,薪水可能不會比你現在的收入高,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珍梅沉默了,從事那行太長時間,與各種人打過交道,看遍了人情冷暖,她絕不相信夏茹溪是個要拉她出火坑的天使。聊了這麽長時間,她來找自己一定有某種目的。可是她又想,真的可以進公司裏去上班,學習做生意嗎?如果真的可以,即使麵前的人有目的,她也願意。她耳邊又回響起男朋友報怨的話——你真是傻得什麽都不懂!
她默不作聲,眼睛卻充滿希望地閃亮起來。她相信夏茹溪是有難處才找上她,換句話說,若她不答應,她照樣會去找另一個人。
她被誘惑了,夏茹溪自然看得出來,於是跟著加了柴把火煽得更旺,“我需要你幫忙,替我出麵談成這筆生意。”
珍梅再笨也明白夏茹溪要她做什麽,她非常理智地看著夏茹溪,“我能得到什麽?”
除提成以外,以後你可以留在公司繼續工作,有我的就有你的。”
為什麽你會找我?我很可能會給你辦砸。”
夏茹溪微微一笑,這女孩兒很機靈,也沉得住氣,辦點兒小事應該不難。
攤開來講,如果我有能力,不計付出地幫你也沒問題。可我現在也是寄人籬下,自顧不暇,隻能拉你進來。如果你信得過我,時間長了以後,我們也會是好姐妹。”
珍梅眼睛裏浮出一絲詫異,人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眼前的女人不是婊子也不是戲子,說出的話卻更加無情。她轉念又沮喪地想,如果自己能有她一半現實,也不會被男朋友騙得一無所有。也許,跟她相處並不是壞事。想想昨晚她頑皮地戲弄自己跟那個猥瑣的男人,單純得跟個孩子一樣。這個女人複雜得很,是適合跟自己打交道的。
她也立刻斷定,這女人的童年一定是經曆過非常淒慘的事,才導致她麵對著殘酷無情的現實,內心卻始終保存著一份純真。也許,她心裏更希望重生一次,能過上不一樣的童年生活。
因為她自己就常常這樣幻想。
珍梅眼神複雜地看著一臉鎮定的夏茹溪,輕輕點了點頭。
夏茹溪的神色卻變得凝重了些,“這幾天我會把工作上的事情大略地教你一些,至於其他的事,我會安排。你放心,生意談成以後,他絕對不會糾纏你。”
糾纏我也不怕,我們這行是高危性質的職業,再大的事都經曆過了,還怕被人糾纏?無論如何,我都要感謝你給我這個機會。你不知道,我早就不想幹了!”她說著臉上漸漸浮現一絲恐懼,“上個星期一個姐妹就死在自己家裏,被一個變態的男人……”她說的時候小腹一陣痙攣,“你不知道,她白死了。警察說那個男人是她從街上拉回來的,根本查不到線索,也破不了案。”她用手捂住了臉,頭垂得低低的。
夏茹溪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麽情緒,可怕、後悔、無地自容……她的手還按在珍梅的肩上,卻仿佛是掐著她的脖子。意識到自己的殘忍,她的手也反射性地彈了回來,無意識地搓著膝蓋,像是要把罪惡感都抹幹淨一般。
算了,我還是想其他辦法。”她喃喃地說道。
不用了。”珍梅抬起頭來,“我不想欠你的人情,就當是一起做事,這樣我心理平衡一些。”
她們在包廂裏坐了兩個小時,菜幾乎沒動過。夏茹溪用筷子反複地撥著幾根青菜,無論她看向哪裏,眼前總是晃動著比她年輕幾歲的珍梅的姣好麵孔。她直覺地感到,獨自活了十幾年,一向隻為自己打算的她,往後可能還要顧及到另一個人。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負擔得了多少,隻是心頭越來越沉重,沉重得積澱許久的恐懼感又湧了上來。
夏茹溪把珍梅帶去選了幾套職業裝和休閑裝,又約了發型設計師給她做頭發。或許是珍梅一直憧憬著有一份正經的工作,打扮一番後的她煥然一新,倒顯出幾分知性的氣質。她微卷的頭發襯著一張小麥色的鵝蛋臉,眉角微微上挑,秀挺的鼻梁顯出女性少有的堅韌,淺褐色的眸子散發出柔和的光芒,穿上一套亞麻色的短裙,若不斜著眼睛瞅人的話,便再也看不出絲毫風塵氣息。
夏茹溪稍有閑暇便跟她講授有關工作方麵的經驗,從最初的職能範疇,到文具的采購過程,無不細致用心。
兩個女人精神好的時候,公司的燈常常亮一個通宵。即使夏茹溪撐不下去了,珍梅也仍然點著香煙看一堆資料,直到天際泛白。
這樣的日子如同釀酒。失去生命的穀物經煎熬後,其中蘊含的糖分漸漸轉變成美酒,開始飄散出濃鬱的醇香。
近段時間俞文勤幾乎見不到自己的女朋友,夏茹溪清晨比他早出門,晚上等她等得瞌睡連連,也不見她回來。等得不耐煩了,他也會去夏茹溪的公司,然而夏茹溪沒工夫理他,整晚都跟新聘的員工說些他完全插不上嘴的公事。
每當這時候,他隻能找一台空餘的電腦玩遊戲,心裏卻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怨懟湧上來。他默默地發脾氣,真是邪乎了,女人不在家好好待著,天天忙到那麽晚幹什麽?
他又像以前一樣跟朋友到處尋樂子,今天打牌,明天泡吧。朋友和其家屬也會問到夏茹溪,起初他還會編些“她工作忙”、“跟朋友約了”之類的理由,到後來一直沒有見到夏茹溪的身影,朋友也似乎明白了,很理解地不再過問。
人家問的時候,他為了找理由而感到煩躁;人家不問了,在一片同情的目光中,他又覺得自己特別窩囊。
朋友的妻子此時又推波助瀾,“都不是外人,我也不跟你說見外的話,你家那位的為人真不怎麽樣。你看看我們哪個不是工作忙啊,家也一樣照顧得好好的。女人呀,光漂亮有什麽用?懂事又體貼你才是正經。”
幾句話揭開了俞文勤的瘡疤。他也琢磨起夏茹溪除了漂亮之外還有哪裏好?要說懂事,交往這兩個月來,把他的朋友都得罪光了;要說體貼,是他早早地起來給她買好早餐,深更半夜了還要等她,她加通宵班也不打個電話,自己在沙發上睡了一夜著涼了都沒人管。他越想越覺得夏茹溪一無是處,而自己為她付出了那麽多,即使不愛他,不能稍微講點兒良心回報他一點兒嗎?
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夏茹溪死守最後一道防線!他軟磨硬泡了幾次都被拒絕了。他尊重她,也跟其他女人斷了來往。兩個月的生理需求無法解決,令他險些崩潰。每當夏茹溪洗完澡從客廳回到自己房間時,他幾次差點兒抑製不住衝動,去砸爛她的門,用強的也要遂了心願。尤其是最近幾天,他腦子裏充滿了與夏茹溪溫存的幻想畫麵,他覺得自己再壓抑下去,身體一定會出大問題。
煩惱太多了,他便借酒消愁,喝得醉醺醺地回到房間裏,倒在床上就睡了,第二天早上才洗去身上的酒氣。
朋友也察覺到了,喝酒時便說:“你的臉色很差。”
俞文勤苦笑,湊近他小聲說了兩句,朋友隨即用一種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著他,關切地問道:“你還沒搞定?開玩笑吧!都住到你家了,現在哪還有住到一屋、沒睡一床的男女關係?”
我也希望是騙你的。”俞文勤仰頭灌了一大口酒,說起了氣話,“媽的,都要結婚了,碰都不讓碰一下,再這樣我大不了找別人去。”
這不正常。結婚是大事,現在離婚也麻煩得很,你最好是考慮清楚,我一直不看好你們。”
我能找別人還等那麽多年?不知道她哪裏值得我愛了,每次一想到要放棄她,我心裏就像被割了幾刀一樣地疼。”他捂著胸口,眼裏藏著深深的疲憊,“為了愛她,為了得到她,幾年前我都不要這張臉了。我什麽都可以給她,要拉我陪她去死都行!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她不能這樣折磨我,不能吧,你說是不是?她怎麽就狠得下心呢?怎麽就那麽狠心呢?”
他最後又喝得爛醉如泥,朋友看他像死人一樣地趴在桌子上,歎了口氣從他的口袋裏摸出電話打給了夏茹溪,“他喝醉了……你聽我說,以前都是我送他回家的,但今天必須你來接他!他這時候最需要的就是你……我們在××酒樓……好,等你過來。”
夏茹溪接到電話後把事情整理一下便趕到了酒吧,在別人的幫助下一起把神誌不清的俞文勤扶到車上。
她攙著俞文勤坐在後座,俞文勤恍惚地看到穿著低領白毛衣的夏茹溪。他的頭沉重得很,從椅背上滑到夏茹溪的肩上,正好看到她領口處的細膩肌膚,頓時周身燥熱起來。他攬著夏茹溪柔軟的身體,手探到了她的衣服裏,一觸到她如水般滑嫩的肌膚便急不可耐地吻了上去。
他吻的時候用盡了熱情,完全忘了是在車裏,前排還有一個在開車的朋友。夏茹溪清醒著,卻感到尷尬不已,試了幾次也沒有推開他,隻好麵上忍著,心裏暗罵。
朋友雖然對這種事見怪不怪了,卻還是偷瞄了兩眼,結果轉回頭就發現一輛要並道的車急速從他們的前麵駛過,差一點兒撞了上去。他驚慌之下把刹車踩到底,後座的兩人各自往反方向彈開。
俞文勤經過這一驚嚇,酒醒了大半,倒是規矩地坐好了。
一到家,俞文勤便擁住夏茹溪,用比剛才更強烈的熱情吻她。以往他總是淺嚐即止,因為夏茹溪從來就沒有沉溺在他的誘惑中。他擔心自己一相情願地淪陷後會做出傷害夏茹溪的事。現在他可顧不得了,近段時間的相處使他有種絕望,能夠導致人瘋狂的絕望。
他的大腦不斷地催促自己繼續下去,繼續下去……他不顧夏茹溪的掙紮,使用蠻力把她抱到了睡房裏,重重地扔到床上,跟著撲了上去。
夜黑得如一張無邊的大網,密密麻麻地裹挾著整個房間。夏茹溪的長褲已經被褪到膝蓋,她仍費力地弓著身體,雙手拚命地捍衛自己,但那微弱的抵抗在一個強大的男人麵前正一點點地消退。她的眼淚洶湧而出。俞文勤知道自己瘋了,所以他裝聾作啞,聽不到夏茹溪聲嘶力竭的哀求。
夏茹溪死死地攥住他的手,卻被他一把揮開,繼而胸前一涼,文胸被扯落在一旁。羞辱感像一根針紮在她的心上,她的身體一緊,右手狠狠地揮向俞文勤的臉。俞文勤悶哼一聲,呼吸更加急促,身體猛然壓了下來,手順著她的小腹往下伸。
房間仿佛一個大黑洞,正吞噬著夏茹溪對外界的感知。恍惚中她抓住了一個東西,下意識地朝俞文勤的頭部揮去。俞文勤一聲哀號,從她身上翻了下來,滾下了床。
夏茹溪死死地抓住手裏的東西坐了起來,抽泣著喊:“滾,滾出去!”
喊完她才一怔,想起這是俞文勤家,手上的東西掉在了地上。聽到那刺耳的聲音,她忽然感到徹骨的絕望,仿佛在這種人生中掙紮已經失去了意義。她永遠都在重複地遭遇相同的事,即使她變成夏茹溪,也無法改變自己壞透了的命運。
她感到疲憊極了,機械地抓起衣服,一件件地穿上,像幽魂一樣輕飄飄地走出了房間。
街邊樹上的枯葉被風吹落,一片一片地在燈光裏飄到地上,那是一片葉子最後的美麗。夏茹溪的毛衣裏灌進初冬潮濕的夜風,寒氣侵入毛孔,她空洞洞的雙眼看著燈光裏的枯葉,腿隻是無意識地往前邁動。
她往前走,在一個圓形的世界裏一直往前走,即使逃不出回到原點的命運,她依然隻能往前走,停下來就意味著她會與枝頭飄落的葉子一樣的命運——再也不能複活。
蔚子凡洗完澡正要睡下,門鈴尖銳地響起。他打開門見夏茹溪披散著長發站在外麵,衣衫略微淩亂。讓他嚇了一跳的是,她的脖子上密布著鮮紅的傷痕,嘴唇也咬破了,滲著血絲。
她仿佛沒看見他一般,繞過他進了屋子,站在魚缸前看著水草,雙手直直地垂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對不起,我要終止合約。”
發生什麽事了?”蔚子凡穿著一件寬大的運動衫站在她身後,手習慣性地插在褲袋裏。
我沒地方住,要搬回來。”夏茹溪目不轉睛地盯著魚缸,“所以,對不……”
我問你剛才發生什麽事了?”
蔚子凡低沉的嗓音滲入她的靈魂,一種柔軟的痛楚在全身蔓延開來,偽裝的鎮定不攻自破。夏茹溪把手按在唇上,肩膀一聳一聳的,斷斷續續地說:“沒什麽,沒什麽……”
如果真沒什麽,那麽我不同意解約。”蔚子凡不容置疑地說,“夏小姐,租房是你先提出來的,而我付了租金後,你三番兩次地提出解約,作為一個成年人,你是否太過兒戲了?”
我不能回到原來那裏,至少現在不能回去。但是我除了這裏就再沒有地方可去了,你明白嗎?所以……”夏茹溪躁動的情緒在蔚子凡冷靜的麵孔下緩緩平複,她到沙發上坐下來。
所以就趕我出去?當初你簽下三年租約的時候就應該想清楚,三年之內,這房子不再屬於你。不管你有什麽苦衷,也不管你遭遇到什麽,你不能幹擾到我的生活!”蔚子凡生氣地說完,退後幾步,手指著門示意她離開。
麵對這樣冰冷的態度,夏茹溪的心髒猝然疼痛。她明白蔚子凡的話沒有錯。站在懸崖上時,俞文勤是她唯一的退路,既然當時選擇了他,她隻能安心地與他走下去。
她緩慢地站起身,走到蔚子凡的麵前時,他的目光卻落在她布滿了紅痕的脖子上,很快又閃開了。夏茹溪為他的視而不見感到難過,一聲不吭地往門口走去。
蔚子凡早在問她出了什麽事時就動了惻隱之心。他也不知道怎麽了,竟會為了她什麽也不說而感到生氣。或許是這一幕太熟悉了,十多年前,那個女孩兒也是在他麵前哭得傷心無措,卻什麽也不說。
想到從前的事,蔚子凡的目光倏地落向她的背影,“如果你沒地方去,就暫時住在這裏,但不能太久。”不等她回話,他已經走進臥室,砰地關上了門。
夏茹溪愣在門口,猶豫著是進還是退。不一會兒,蔚子凡又出來了,手裏拿著毛毯和枕頭扔到沙發上,轉而又回了房間,再也沒有出來。
夏茹溪慢慢地往沙發那邊挪動,腳步很輕很輕,仿佛怕房間裏的人聽見她又走回去了似的。她鋪好被子,鑽進去,聞著洗衣粉的清香味兒,計劃著明天一早就先去找房子。許是太疲憊了,抑或是在自己的房子裏感到安心,她很快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俞文勤清醒過來時,頭痛得仿佛裂開了。他揉揉額角,從地上掙紮著爬起來,摸到開關開了燈,淩亂的床鋪和一地的玻璃碎片似乎在提醒他剛剛發生了驚心動魄的事。他蹙起眉,頭頂更是一陣尖銳的疼痛,令他漸漸回憶起發生的事。
他忙轉身跑出房間,燈一盞盞地亮起來,找遍了每個角落,也沒有看到夏茹溪的影子。外麵起風了,嘩嘩地下起了雨,俞文勤握著聽筒,裏麵傳出“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的女聲,他頹然地坐回沙發上。
許久,他忽然神情古怪地笑出聲來,頭上的血漬已經幹涸,隻餘下絲絲疼痛,耳畔不斷地有聲音在轟鳴著。他笑得越發悲涼,眼角滾落兩行眼淚。
天快亮時,他嘔吐不止,強撐著身子去了醫院,診斷結果是輕微腦震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