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間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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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的將來,當蔚子凡隻身冒險救回夏茹溪,他回憶起這一夜,隻把一切緣由歸咎於宿命。

    珍梅在電話裏告訴夏茹溪,俞文勤的身體沒有大礙,總算讓她放下一樁心事。接著珍梅又說給新維康的報價單做好了,可以進行下一步的計劃了。

    掛了電話,夏茹溪咬著食指在書房裏踱步。即使從外地供貨商那兒拿到低價,運輸費用以及交貨方式等等也是難以解決的問題,不如從競爭對手“榮鑫文具”身上找找破綻。

    榮鑫文具是她當初親自甄選並且合作了兩年的公司,算得上熟人熟事。她一轉念,忽然有了更好的主意。榮鑫文具能收買新維康的行政經理,她為什麽不能收買榮鑫文具的采購經理?

    她撥了電話給榮鑫文具的銷售經理吳京。當初選定榮鑫文具時,吳京受過她的人情,此次她打電話過去,吳京依然熱情地與她攀談起來。夏茹溪從他那兒打聽出榮鑫文具的采購經理李文翔的父母從老家來了濱海市,大概要玩兒一個月。

    夏茹溪當即又撥了電話給李文翔,閑聊幾句後,問了他幾個有關文具方麵的知識,李文翔耐心地為她解答了。夏茹溪千恩萬謝,李文翔說不用客氣,她仍堅持要感謝他,約了個時間請他吃飯。

    橋梁搭上了,夏茹溪給珍梅回了電話,交代她先給趙勳一部分產品的報價,用來試探他的反應,好為自己留出思考對策的時間。

    剛掛掉電話,手機又響了,夏茹溪一看來電顯示是“林叔”,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兒,握著電話的手也顫抖起來。

    茹溪……”那邊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你爺爺的診斷結果出來了,是肝癌晚期,可能很快……”

    夏茹溪往後跌坐在沙發上,顫聲問:“還有多久?”

    兩到三個月。”林叔沉默了一會兒,沒聽到夏茹溪的回答,便又說,“我很難過,茹溪,你一定得沉住氣,目前你不能回去。”

    這樣我會連爺爺的最後一麵也見不著了。”夏茹溪帶著哭腔地說,“還有奶奶,我已經十多年沒見到他們了,如果爸媽知道我隻顧自己……”

    你先鎮定下來,”林叔冷靜地打斷她,“即使你回去也無濟於事,反倒會陷入危險當中。想想你江叔叔……茹溪,雖然我一直說不能取信於你,但如果當初你說的是真的,他把用生命換來的東西交給你,說明他是很信任你的。你若因此出了事,他在九泉之下也會良心不安的。”

    夏茹溪的臉上漸漸浮現對回憶的恐懼,她六神無主地呢喃:“那我該怎麽辦?林叔,我該怎麽辦?”

    暫時不要去想這些事。你上次不是說開了家公司嗎?好好工作,保存自己的實力,你跟你爺爺能不能見麵,全看老天了。”

    夏茹溪仿佛思索許久,才打定主意開口:“那個人……我找到了。”

    什麽時候找到的?”

    兩個月前。”夏茹溪頓了頓,解釋說,“林叔,我不是不信任你,而是我想確認他是否還留著那東西,然後再告訴你。”

    那東西還在嗎?”

    不知道,他好像因為當初的事還在恨我,我……沒有勇氣跟他相認。”

    怎麽不告訴他,你當初是為了保護他才那樣做的?”林叔有些氣急敗壞地說道。

    我找不到合理的解釋。那些事不能跟他和盤托出,再說我不想把他牽扯進來。”

    林叔的語氣軟下來,無奈地說道:“你考慮得很周全,但也不要太勉強自己。你隻是個女孩子,背負不了那麽多。”

    夏茹溪又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有些絕望地說:“如果不是因為還有爺爺奶奶,我寧願死了。”

    話筒裏傳來一聲沉重的歎息,“等我回去後再商量吧,你不要輕舉妄動,凡事記住,活著才有希望。”

    夏茹溪掛了電話,像木偶一樣望著窗外。近段時間接二連三地出事,似乎在預兆著什麽。她躲了十年,這種表麵上平靜的日子也快到頭了。

    林叔總說活著才有希望,她怎麽覺得活著隻是等待死亡的來臨。

    蔚子凡健身後吃了晚餐才上樓,屋裏黑咕隆咚的,他以為沒人,打開燈才發現夏茹溪靜靜地坐在沙發上,仿佛是想什麽入了神。

    吃飯了嗎?”他問。

    夏茹溪仍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坐在那兒,看起來像是一幅掛在牆上的畫。他主動拉近了距離,站在她旁邊才看清楚她木然的神情,一雙空洞的眼睛望著牆壁。

    吃飯了沒有?”他又問了一遍。

    夏茹溪微微側首,瞥了他一眼,輕輕地搖頭,“不想吃。”說完她又死氣沉沉地望著牆壁。

    蔚子凡有種被忽略了的不悅,拎著衣物走向臥室。開門前,他回頭看了夏茹溪一眼,見她仍是無動於衷地坐著,便砰地關上了門。

    他照常拿了本書躺在床上,看了一個多小時,仍是原來的那一頁。漸漸地,密密麻麻的鉛字好像幻化成一張棱角鮮明的臉,憂傷而絕望,緩緩地向他的心包圍過來。

    他把書扔到一旁,驀地起身出去,走到夏茹溪麵前問:“要看電影嗎?”

    夏茹溪像是被驚醒了一般,訝異地望著他,咦了一聲。

    我要去看電影,你去不去?”不等她回答,他又說,“走吧!”

    他走到門口,彎腰時看到夏茹溪站起身,猶豫地朝他看了看,腳下卻沒有挪動一步。他便低下頭換鞋,做出迅速要出門的樣子。夏茹溪果然跟著過來,從鞋櫃裏拿出鞋子穿好,與他一同出了門。

    到了地下停車場,夏茹溪跟著蔚子凡走到一輛深藍色的Jaguar XK跑車前,整個停車場裏就這輛車最顯眼,大約也是最貴的。夏茹溪彎下腰坐進去,蔚子凡將運動衫的拉鏈拉好,係上安全帶後便發動車子,熟練地拐出彎道,出了停車場。

    直到站在電影院裏,夏茹溪都像個喪氣的小跟班一樣低著頭走在他後麵。蔚子凡買票的時候,她擅自離開,去買了兩杯可樂。等蔚子凡買完票,她又端著冰冷的可樂乖乖地跟在他身後。

    他們看的是一部美國喜劇片,演員滑稽的表演使觀眾席中不時發出一陣爆笑聲。蔚子凡並不喜歡這種誇張得出位的表演,眼睛雖是看著屏幕,卻沒有去領略其中的幽默詼諧。他偶爾會轉頭看看慵懶地靠在椅背上、把腿伸得長長的夏茹溪。她咬著食指,笑得很矜持。

    蔚子凡終於發現了夏茹溪的問題——她仿佛時時刻刻都很緊張,即使在這種黑暗的電影院裏,她也無法放鬆下來,如旁人一樣恣意地大笑出聲。同時,他也意識到了自己對夏茹溪的關心,不同於對一般人的關心。

    他緊張起來,這太荒唐了,他怎麽能對一個弄虛作假的人如此關心?難道還要重蹈覆轍,像十幾年前一樣狠狠地栽個跟頭?

    他想恢複從前冷漠的神情,可臉部的棱角還未尖銳起來,便看到旁邊咧嘴笑著、卻淚流滿麵的夏茹溪。她的眼角彎成了弧形,嘴角微微上揚,柔和的藍光籠罩著她微笑的臉,臉頰上分明滑過一道閃亮的淚痕。

    他從運動衫裏掏出紙巾,塞到夏茹溪手裏。做這件事時,他目不斜視地盯著屏幕,所以錯過了夏茹溪驚訝的神情。待他再轉頭看夏茹溪時,卻看不到她的微笑了。她用紙巾蒙住臉,雙肩劇烈地抖動著,還有斷斷續續的抽泣聲。仿佛對她自己的生命力正在慢慢地枯萎而無能為力地哭訴著。

    需要我幫忙嗎?”他訝異自己竟然吐出這樣一句話。或許是聲音太小了她沒聽見,或是她不願意回話,總之她的臉仍埋在紙巾裏,發出壓抑的哭聲,與當年的情形如出一轍。

    應該對她好點兒。當蔚子凡心裏冒出這個念頭時,夏茹溪的身影也與當年的女孩子重疊起來,往事尖銳而殘酷地刺痛著他的神經,令他無所適從。

    不久的將來,當蔚子凡隻身冒險救回夏茹溪,他回憶起這一夜,隻把一切緣由歸咎於宿命。無論他多麽不願意,無論夏茹溪會將他卷入如何危險的境地,她就像他身體裏不可分隔的一部分,不能保護好她,他也得飽嚐剜心之痛。

    電影結束,照明燈亮了,暴露在強光下的情緒又潛回靈魂深處。夏茹溪的淚痕已幹,姣好的麵容鎮定自若,看不出絲毫哭過的樣子。蔚子凡心頭劃過一陣疼痛,她一直都這樣嗎?

    要不要吃點兒什麽?”進電梯前他問夏茹溪。

    會不會耽誤你?如果你忙,我自己去吃。”

    你願意將就一點兒,就不會耽誤到我。”

    蔚子凡把她帶到麥當勞。接近商場打烊的時間了,快餐廳裏隻有稀稀落落的幾個人。夏茹溪選了個角落坐下來,遠遠地望著在櫃台前點餐的蔚子凡。她想起自己在影院裏失控的樣子,感到窘迫不已,雙頰火辣辣地灼熱起來。

    他其實是個麵冷心熱的人。夏茹溪正想著,蔚子凡已經取了食物過來。他從托盤裏拿了杯咖啡出來,然後把剩下的食物全推到夏茹溪麵前。

    你要快點兒,服務員跟我說再過半小時就打烊了。”蔚子凡望著托盤裏豐富的食物,暗示她不要故作優雅。

    我吃不了這麽多東西,分給你一些。”夏茹溪把雞塊和蘋果派遞給他,自己撕開漢堡的包裝紙,咬下一大口,又眯起眼睛笑著說,“浪費糧食會遭雷劈。”

    蔚子凡俊美的臉龐浮起一抹詫異,這女人太忘恩負義了,自己好心請她吃東西還被她詛咒!他索性賭氣地把東西一樣樣地推回去,“我下午吃過飯了。”

    吃過了可以打包。”夏茹溪低著頭盡量快速地吃東西,嘴裏含糊地說,“半夜你要是餓了可以吃。”

    半夜都在睡覺,誰會餓了吃東西。”

    我啊!”夏茹溪抬起頭,“以前經常半夜餓醒,所以我睡覺前會放些吃的在床頭。”

    你開玩笑?還是你真的有這種怪癖?”

    夏茹溪想了一下說:“嗜吃症算不算怪癖?”

    那應該是種心理疾病,但你不像是有嗜吃症的人啊!”蔚子凡說著瞥了一眼她苗條的身材。

    現在已經好了。小時候有段時間我要不停地吃東西,爺爺奶奶家裏藏得再隱秘的東西也會被我翻出來吃掉。總之那時候就是要不停地咽下東西,一停下來就難受。奶奶不知道是病,隻當是個壞習慣,每當我吃東西的時候就狠狠地抽我耳光。可是沒用,我忍著痛也要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然後再吃。”夏茹溪咽下嘴裏的食物後又說,“爺爺家本來就窮,我那樣吃,很快就把家裏能吃的東西都吃光了。那時候沒去上學,我就天天跑去附近的麵包店裏,跟糕點師傅混熟了,他每天會拿些試驗品給我吃……”

    為什麽沒上學?”蔚子凡打斷她,“交不起學費?”

    夏茹溪怔了一下,隨即像是沒聽到他的問題一樣,繼續往下說:“長期那樣暴飲暴食胃會出毛病的。我每天都要吃到胃疼了才能停止。爺爺奶奶看我吃了吐、吐了吃,到了秋天,他們隔段時間就從鄉下買便宜的玉米梗回來給我啃。玉米梗很甜,像甘蔗一樣,那時候我胖乎乎的,就像個抱著竹子的小熊貓。”

    夏茹溪露出一個心酸的笑。蔚子凡漂亮的眸子中閃過一抹憐惜,從她的話裏已經知道了答案——有病都沒法治,更何況是上學。又有一個疑問浮上他的心頭:她是不是因為經曆了可怕的打擊,才導致小小年紀就患上嗜吃症的?

    都過去了,有時候能憶苦思甜也是種幸福。”蔚子凡說。

    夏茹溪勉強地笑了笑,拿紙巾擦擦嘴,“我吃飽了,剩下的東西打包吧。”說完她去櫃台拿了方便袋,把沒吃的食物分類裝好,與蔚子凡出了店門。

    回到家後,夏茹溪在書房裏工作,蔚子凡迅速地洗了個澡,便回到自己的臥室,把空間都留給了夏茹溪。

    兩人一整天相安無事,應該說相處得很融洽,這是夏茹溪和蔚子凡都沒有意料到的。

    星期一,珍梅把一部分產品的報價傳真給趙勳。以往一天三個電話的趙勳,這天卻一個電話也沒有打給珍梅。果然如夏茹溪所料,趙勳為那天誇下海口而扇了自己好幾個嘴巴。換掉榮鑫文具,讓自己女朋友的公司供貨,這是徇私舞弊的行為,一旦被查出來,可能連飯碗都保不住。他目前隻能找出一個好借口拖延時間。再則他要試探一下珍梅對他的感情,若珍梅對他用情不深,便不值得自己去冒險。

    下班後,趙勳為了給珍梅一個驚喜,直接去了她的公司接她下班。他特意選了一間環境幽靜的餐廳,預訂了一桌珍梅喜歡吃的菜。

    報價單我收到了,今天忙了一天,騰不出時間給你回電話,對不起。”他握著珍梅的手說。

    沒關係,”珍梅善解人意地微笑,“我就怕打擾到你的工作。”

    傻瓜,我不怕被你打擾。”趙勳說完又誇獎她,“你真厲害,能拿到那麽低的價格。”

    這幾個月公司的業績很好,客戶采購量大,況且我還打算開兩家連鎖店,所以價格自然也壓低了。”珍梅把夏茹溪交代給她的話說完,“你看價格還滿意?”

    滿意是滿意,隻不過……”趙勳欲言又止。

    隻不過什麽?沒關係,你說就是了,我並不是一定要做這筆生意的。”

    趙勳聞言放心了。一對上珍梅欽佩的眼神,他不自量力的老毛病又犯了,“你隻有部分報價,公司不可能從好幾家供應商采購,所以最好能有全麵的價格。”

    還有一部分產品的價格沒談好,弄好後我會傳給你的。”珍梅又強調說,“你不要為難,公司目前的業績還算穩定,不缺這筆生意。”

    珍梅幾次強調她不是非需要這單生意,無形中讓趙勳有種挫敗感。他想為她做點兒事,卻能力有限。她聰明、獨立、能幹,完全不需要他。趙勳開始鄙視自己不像個男人。

    你的價格整理全了就傳給我。還是那句話,如果你的價格合適,我會優先考慮的。”趙勳考慮了一整天的對策全部作廢,他又站回了尷尬為難的位置上。

    珍梅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體貼地給他夾菜,“快吃飯吧,你忙了一天,應該也餓了。”說完她拎起手袋,“我去一下洗手間。”

    她到洗手間給夏茹溪打了電話。夏茹溪聽完後,隻囑咐了她一句:“無論他提出任何要求都不要答應。”

    夏茹溪讓她隻管照著她的話去做,自己會來善後的。珍梅不解其意,卻是牢牢地記住了夏茹溪的話。吃完飯後,趙勳送她到樓下,卻並未如往常一樣離開,而是跟她黏糊許久,親昵的話裏隱含著“要上樓看看”的暗示。珍梅頓時明白了夏茹溪話裏的意思,在佩服她的神機妙算之餘,心裏也緩緩淌過一股暖意——夏茹溪為人雖然再現實不過了,內心深處還是關心別人的。

    珍梅,”趙勳鬆開她,“你想什麽?”

    珍梅回過神來,仿佛做了決定,“你要不要上去坐坐?”

    趙勳沒想到她會主動邀請自己,倒是愣住了,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雖然我家沒有其他人去過,如果你要上去,我會好……”她意識到自己說出一些不符合現在身份的話,連忙住了口,頭垂得低低的。

    趙勳卻把她的行為理解為羞澀。他心裏陡然升起一股罪惡感,覺得自己真是齷齪極了。他鬆開她,退後兩步說:“還是下次吧。珍梅,你別把我當壞人,我想好好珍惜你。”說完,他轉身走了。

    珍梅望著他的背影不由得沮喪起來,上樓後給夏茹溪打了個電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後,抱歉地說:“對不起,我沒想把事情弄糟的。”

    夏茹溪聽完她的話,沒有責怪她辦事不利,但也沒有安慰她,隻是冷冷地說了一句:“忘了我怎麽跟你說的?你還把自己當妓女是不是?”

    那邊先切斷了電話,珍梅愣愣地看著手機屏幕,夏茹溪刻薄的話讓她感到憋屈,但她頓時理解了——如果她真的自作主張,邀請趙勳上樓,他還會珍惜她嗎?

    她更看不透夏茹溪這個人了。論心機、手段,少有她那麽狡詐的女人。她擅長利用人性的弱點,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今天她說這句話究竟是責怪她擅作主張,差點兒把事情搞砸,還是對她恨鐵不成鋼的呢?

    如果是後者,珍梅也深刻地意識到自己應該從以往的生活裏徹底脫離出來了。

    夏茹溪掛掉電話後給李文翔發了一條信息,問他明天下班後是否有空。對方很快就回複信息了,“有空,美女有何指示?”

    夏茹溪眼裏閃過一絲譏諷,手指按了幾下,發出信息,“想請你吃頓便飯,可否賞臉?”李文翔欣然答應。

    李文翔是個相貌白淨的男人,習慣支著額頭陷入沉思。一旦他想事入了神,即使是熟悉他的人,也會覺得他像壁畫裏陌生而抽象的人物。待他思考完,一開口說出的話滴水不漏,令在座的人啞口無言,仿佛他從壁畫裏走了出來,實實在在地嚇人一跳。

    夏茹溪從來不敢對他掉以輕心。他們沒有業務上的直接往來,隻打過幾次交道。他們的經曆有些相似。李文翔畢業於一個不入流的大學,在榮鑫文具工作了三年,從一個普通的采購員升為部門經理,全是因為他卡著供應商的“喉嚨”,壓低價格換來的。榮鑫文具的老板不但用高薪供著他,還得防備他被其他公司挖走。

    夏茹溪到達酒樓,被服務員帶到預訂的位子坐下來。她透過窗戶望著街道,正好看到李文翔從計程車裏出來。從他進門到座位的短暫時間裏,夏茹溪抓緊時間思考了一下。等李文翔在她對麵坐下,她臉上已漾起自然的微笑,站起身跟他握手。

    李文翔如其他男人一樣,初次見到夏茹溪便被她的美貌所驚豔。這次再見麵,他雖然表現得堂堂正正,然而從他人模人樣的衣著來看,也是費了一番心思才來赴約的。

    真是抱歉,讓夏經理久等了。”李文翔客套地說,用手按住衣角坐下來。

    我才要抱歉,聽說李經理最近很忙,真怕打擾到你。”夏茹溪笑著坐下,服務員拿著菜單過來上茶,她把菜單遞給李文翔,他卻推拒了,示意她拿主意就好。

    倒是不忙,隻是父母過來了,有空就要陪他們。”

    這是好事啊,父母來了應該會把你照顧得更好。”夏茹溪一邊點菜一邊不經意地問他,“對了,我看李經理怎麽是打車來的?”

    哎,別提了,我的車送去修理廠了,還要段時間才能取出來,明年考慮換輛車了。”

    那豈不是很不方便?”夏茹溪把菜單合上還給服務員,又說,“老人家過來,要帶他們出去玩兒,總打車也不是個事兒啊!”

    是啊,這幾天就帶他們到市區轉了轉,過兩天再取不出車來,就跟老板申請一輛車用。”李文翔說著笑了笑,“夏經理近來過得怎麽樣?”

    別叫夏經理了,聽起來總像諷刺。”夏茹溪笑著說,“不嫌棄的話就叫我夏茹溪吧。最近我開了個小店,就圖個溫飽。”

    不錯嘛,自己當老板,比看別人的臉色強多了。”李文翔安慰地說,“做哪方麵的?”

    咱們現在是同行。”夏茹溪說,“也做文具。”

    李文翔端起茶杯遮住了臉,啜了一口便放下了,笑容可掬地說:“那好啊,以後我們可以互相學習。”

    李經理是內行,到時候還請多多指教。”

    李文翔爽快地答應了,心裏卻閃過夏茹溪找他的各種可能。他巧妙地把話題引開,談起了一些女人不感興趣的時事政治,想不到夏茹溪似乎比他還精通,漸漸地,他從主動的位置換為被動。不熟悉的兩個人談話,誰掌握了主動權,就可以隨意選擇話題。因此,夏茹溪很快又將話題繞回到文具上。

    李文翔感到這個女人難纏之餘也慶幸服務員上菜了,吃飯時總不好談些工作方麵的話題。夏茹溪也很識趣地問起他的家人,又從手袋裏拿出很多張景點的門票,放到他麵前,“前段時間認識了一個在香港主題公園做策劃的朋友,送了我一疊門票,李經理看用不用得著,用不著就替我送人吧。”

    話說這份兒上,李文翔想推拒都找不出理由,隻好收下,順水推舟地欠了她一個人情。“這還真讓我占了便宜,我正打算周末帶二老去香港轉轉。”

    用得上就好,就怕李經理看不上呢。”夏茹溪放下筷子又說,“我聽說李經理老家是北方的,還沒帶二老去海邊看看吧?”

    嗯,太遠了,想過段時間再帶他們去。”

    是不是因為沒車?”夏茹溪問,見李文翔不答,便把自己的車鑰匙推到他麵前,“不嫌棄的話,先用我的吧。”

    那怎麽行!”李文翔趕忙推了回去,此刻他已確定夏茹溪有求於他,“我用了你的車,難不成讓你去坐公交車?”

    我最近在家裏辦公,用不到車,扔在停車場裏也是裝灰塵。”夏茹溪把鑰匙又遞回去,別有深意地說,“這點兒小事就別跟我客氣了,也許往後要求助你的地方還多得很呢。”

    李文翔的手觸到鑰匙,又陷入沉思當中。他反複推敲夏茹溪話裏的意思,把各種可能都列了出來,最大的可能便是讓他私下為她采購產品,若是如她所說的隻是個小店麵,哪需要對價格錙銖必較。

    他轉了無數個念頭,最後站到夏茹溪的立場思考,以她的優勢應該隻有一個目的——擠兌榮鑫文具,取得給新維康供貨的資格。他暗道這女人厲害的同時,也對此有了興趣。從中取得好處是其次,重要的是他想看看這女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他客氣兩句便收下了鑰匙,“你幫的這個忙我記著了,往後你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就說一聲。”

    夏茹溪悠閑地喝了口茶,知道李文翔已是心知肚明,便微微一笑,“那我先謝過了。”

    李文翔把她送到樓下,說了幾句謝謝。夏茹溪搖頭笑著說:“不要客氣了,代我向二老問好。”

    下車後,夏茹溪碰巧遇上在社區打網球回來的蔚子凡,便站在原地等他。蔚子凡早就看到了是別人送夏茹溪回來的,車子調頭經過他時,他不自禁地偏頭望了一眼車裏,心底深處湧起一股暗流,緩緩匯入身體的某個部位,在那裏輕微地翻騰攪動。他強壓下這種陌生的情緒,目光冰冷地望著遠處衝他微笑的夏茹溪。

    他把網球拍背到肩上,手插在褲袋裏,加快了步伐。與夏茹溪擦身而過時,他頓了下步子,隻斜睨了她一眼,便繼續往樓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