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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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塵往事,一筆勾銷,從此我不記得宋語心,也當沒有認識夏茹溪。

    那天在公園的河邊,她哭夠了、發泄夠了,要把東西交給他,請求他幫忙保管時,卻透過竹葉林的縫隙看到找她的那些人正朝他們走過來。

    情況太緊急了,這兒是公園的荒僻處,遊人都不會來這兒的,往前走又是高築的圍牆。因為這片竹林很遮蔽,那些人或許還沒有發現他們。隻要繞過這片竹林,他們逃無可逃。她在腦中迅速地估量形勢,這兒就他們兩個人,即使她不把東西給蔚子凡,那些人還是會懷疑他。隻要他們一天沒有找出這件東西,蔚子凡就會處在危險當中。

    東西是絕對不能給他們的,否則江叔叔就白白地失去了性命。她急得六神無主,蔚子凡仍在問她有什麽需要他幫忙的。

    她看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河麵,腦中的念頭一閃,“你會遊泳嗎?”

    蔚子凡隻在小時候遊過泳,而且是在家裏的遊泳池裏,他不明白她為什麽問這個,但仍然回答:“會。”

    會就好。”夏茹溪因為有了辦法,在緊要關頭居然笑了笑,“你跟我來。”

    她拉著蔚子凡走到河邊,退後一步對他說:“這條河並不寬,雖然是初春,隻要你堅持一下,相信很快可以遊到對岸的。”

    她的聲音很小,蔚子凡沒聽清楚,“你說什麽?”

    蔚子凡到底年輕,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一個女孩子能危害到他。夏茹溪趁他沒留心時,伸出手猛然推了他一把。蔚子凡猝不及防地滑下河堤,然而落水之前,他反應極快地抓住了一根竹子,肩上的書包滑落了。他的另一隻手鉤住書包,把書包扔到岸上後,便緊緊地抓住竹子。

    他從沒有這樣狼狽過,整個身子懸在河邊,雙眸驚愕又憤怒地看著夏茹溪。

    現在所處的地方令夏茹溪無法知道那些人走到哪兒了,看著這樣狼狽的蔚子凡,她心裏猝然疼痛,可現在不是心軟的時候。她這樣告誡自己,稍後就從兜裏摸出鋼筆,拔開筆帽,在蔚子凡試圖爬上來時,她攥緊鋼筆狠命地朝他的手臂上一戳,然後一腳踹到他的肩上。

    撲通一聲,蔚子凡直接掉入河中。

    他在河裏撲騰了好幾下,似乎才伸展開雙臂劃水。夏茹溪不敢耽擱一秒鍾,從自己的書包裏取出東西,裝進蔚子凡的書包中。這時候,蔚子凡正努力地向岸邊遊來。她把書包舉高,使盡全身力氣往河中一擲。書包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最後咚的一聲落在蔚子凡前麵不遠處,順著水流往下漂走了。蔚子凡再顧不上其他,雙臂拚命地劃水,追自己的書包去了。

    夏茹溪一邊在心裏默念著對不起,一邊站起身來,見蔚子凡已經遊到了圍牆的另一邊,暗暗佩服他——這麽冷的天被推入河裏,居然沒有大聲呼救。想到這兒,她不禁有些後怕,若是換成其他人,鐵定會搞砸的。幸好他安全了,江叔叔拚了性命留下的東西也安全了。等他上岸後,如果打開那包東西,看到那本筆記,或許就會原諒她。

    風吹得竹葉沙沙響,她突然失去了力氣,飄飄然地跪坐在草地上。

    凡是有良知的人都會因為江叔叔生前的行為而感動,她相信蔚子凡也會的。希望他能保存好那個東西,等她有了能力,再跟他要回來。

    她默默地跪坐了幾秒鍾,拉起地上的書包站起來。那些人正繞過竹林朝她走來,其中一個人走上前來說:“終於找到你了。”他朝四周看了看,又問,“剛剛我好像聽到這邊有什麽聲音。”

    她暗暗吐了一口氣,撿起腳邊的一塊大石頭往河裏一擲,“是不是這個聲音?”

    那人思索了一下,不太確定地說:“好像是。”

    不是好像,就是我剛剛往河裏扔石頭的聲音。”她掏出手絹把手擦幹淨,“走吧。”

    那個男人看了一下四周,確實沒有發現什麽,才對她恭敬地說:“我來幫你拿書包吧。”

    她把書包扔到地上,徑直走了。那個男人撿起書包,拍了拍上麵的灰土,轉手扔給手下,“拿好我們千金大小姐的書包,少了什麽當心你的賤手。”說完他便緊緊地跟上她,生怕跟丟了。

    這樣的經曆誰能忘得了?夏茹溪忘不了那驚險的一幕。蔚子凡更忘不了,一個曾經令他心生好感的女生,他原以為她會在他麵前哭,對他流露出自己的軟弱,那麽她對他與對其他男生是有區別的。結果,她給他造成的陰影永遠抹不去了。

    事隔多年,至今想起來,他仍為自己的愚蠢感到可笑。

    你承認你是個虛偽狡詐的女人吧?用裝哭來博取我的同情,然後把我踢下河裏。這樣的戲弄讓你很滿足是嗎?你是西江市高不可攀的大小姐,而當時生活在工人家庭的我,被你愚弄是我的榮幸!”蔚子凡靜靜地說著,語氣逐漸變得酸楚,“第二天我被送到醫院,養父母以為我隻是感冒,當天隻打了退燒針就帶我回家了。晚上又再次高燒,連續燒了三天,他們才再次把我送到醫院,而我的氣息已經非常微弱。那時我的親生父親在國外,接到養父母的電話後,連夜趕來,把我帶回濱海最好的醫院治療。”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樣。”夏茹溪把手指插在頭發裏,用力扯著頭發。

    這麽多年了,我總想再見你一麵,也許是想聽你對我說一聲對不起,也許是想知道你當時為什麽要那樣對我,也許是想以新維康集團繼承人的身份出現在你麵前,讓你知道當年愚弄的那個人是你惹不起的。很可笑吧?凡事都低調的我,居然會有這種幼稚的念頭,你應當想象得到,我有多恨你。”

    我終於見到你了,你就站在我麵前,裝作從來都不認識我,然後故伎重施,告訴我你有多麽悲慘的童年。差點兒出車禍的那次,你是多麽的楚楚可憐;帶你去看電影的那次,你躲在黑暗裏偷偷地流淚,是多麽的令人心疼。我同情你,憐惜你,然而你卻表現得那麽堅強。一個人的時候,我總在想,這樣的女孩子就是我想要的。所以,當我看到別的男人在餐廳裏向你求婚時,我決定要把你奪回來。”

    在你拒絕我的時候,還說了一句讓我無法放手的話——‘讓我繼續愛你,然後,你忘了我。’你說得深情又傷感,所以我把你帶到這裏來。這兒是我當初養病的地方,那時與我分別了三年的父母都在這兒陪著我,失而複得的感受你明白嗎?不,你根本不會明白。你心如蛇蠍,玩弄別人的感情,又怎麽能了解你回到我身邊時,我心裏的感受。”

    你把我禁錮在謊言構築的世界裏。我並不是沒有懷疑過你就是宋語心,隻是我太幸福了,不敢去想幸福被摧毀的後果。每當我懷疑你的時候,就告訴自己,你是夏茹溪。我一次又一次地幫著你欺騙自己,可是當我連欺騙自己的機會都失去時,該怎麽辦?你告訴我,是該繼續愛著夏茹溪,還是報複宋語心?”

    當我知道你是西江人時,我已經退無可退,必須麵對你就是宋語心的殘酷事實。”他神情茫然地站起身,然後緩緩低下頭看著低泣的她,“我愛過你,也恨過你。因為愛你,我不能報複;因為恨你,我不會付出。所以,前塵往事,一筆勾銷,從此我不記得宋語心,也當沒有認識夏茹溪。”

    他從西服口袋裏掏出租房契約和鑰匙扔在沙發上。夏茹溪抬起淚痕斑斑的臉,望著蔚子凡僵直的背影,忽然追上前去拽住他的胳膊。

    蔚子凡甩開她的手,繼續往前走,她卻擋在了他的前麵。

    隻聽我說一句話,好不好?”她不顧他的冷淡態度,抓住他的胳膊,“當初我那樣做是有苦衷的,不要恨我。如果一定要分手,請你……請你把東西還給我。”

    蔚子凡終於把目光移到她的臉上,看了她許久,一雙眼睛裏逐漸流露出深深的痛楚。他忽然笑了,笑容有點兒瘋狂,“我差點兒忘了,能在十多年後得到你的青睞,完全是沾了那東西的光。怎麽辦呢?如果我把它給你了,你又可以去做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了,我不想啊,不想你離我那麽遠。”

    他的手輕柔地撫過她的臉、鼻子、下巴,然後狠狠地掐住她纖細的脖子。夏茹溪因為突如其來的窒息,憋得臉通紅。她強忍著,睜大一雙眼睛與他對視,仿佛即便他掐死她,她也認了。

    蔚子凡的心像被刀尖戳了無數個窟窿,全身的血液湧了上來,眼睛已然通紅,死死地盯著她。忽然,他鬆開了她,雙手緊緊地鉗住她的肩。

    我是想放過你的,你卻非要逼我當個壞人。你這個冷血到極點的女人,以為隻要說一聲,我就會把東西還給你了?”

    夏茹溪咳喘不止,雙眼通紅,她勉強地抬起頭,好像跟他談判一般,“那你想怎麽樣?”

    等我不恨你了自然會還給你。”他覺得再跟她多相處一分鍾,得到的也隻是更多的失望和傷心。他控製住力道,把她往後推了一把,走上台階,回了自己的臥室。

    夏茹溪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爭吵的時候不覺得什麽,現在隻剩她一個人了,細細回味他說的每句話,字字都是侮辱。在社會上磨煉了這麽多年,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傲氣的宋語心了,別人說幾句難聽的話還不至於傷到她,可那些話出自蔚子凡的口中便不同了。他那樣深切地痛恨她,使她好幾次忍不住想去敲他的門,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他,讓他悔恨自己不應該那樣誤解她。

    可是,現在這樣不正好嗎?她本就擔心蔚子凡會卷入這些事情中,就這樣分開了,他們完全成了陌路人,他不會再關心她的事,仍然可以過他的上層生活。他現在恨她,是因為他還年輕,對未來還抱著許多浪漫的理想。等他到了中年,有了一個家庭,和所有人一樣過著人生中最平淡卻最幸福的日子時,他想起她就不會再有恨了。

    盡管她這樣說服自己,卻還是很不甘心。如果沒有那些事,陪伴他走完一生的人一定是她。如今她卻要忍辱負重,為了什麽,就是因為江叔叔的托付嗎?她躲了這麽多年,難道付出的還不夠嗎?

    她不知道在那兒站了多久,忽然覺得冷,想走回沙發上坐下來,然而剛邁出一步,小腿就開始劇烈地顫抖。她不得不又像雕塑一樣站著,挺直了背——已經沒有了靈魂,那麽做雕塑也要像模像樣的。

    夜太安靜了,天際開始露出魚肚白,林子裏有鳥類的叫聲。在最清寂、心靈又最脆弱的時候,她的手機突兀地響起,把她嚇得魂飛魄散。

    夏茹溪一看是林叔的來電,心裏有些愧疚,近段時間隻顧著躲藏,倒忘了跟他聯係,想他應該擔心壞了。

    接起電話,林叔便在那頭嚷道:“幸好你這時沒關機,這幾天你幹什麽去了?為什麽手機總是打不通?算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茹溪,聽完我的話,你要冷靜啊。你爺爺今天出院回了果園,院方說他的病情還算穩定,不知道什麽原因,老人家到了晚上病情突然惡化,由於搶救不及時,已於淩晨一點五十五分在醫院的急救病房去世。茹溪,茹溪……喂,茹溪……”

    夏茹溪眼前一黑,整個人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手機聽筒裏還傳出林叔焦急的呼喚聲,她眼睜睜地看著離自己並不遠的手機,整個人就像陷在泥沼裏,明明使了勁兒,手卻再也抬不起來。

    蔚子凡本想著今天不要去上班的,到天亮時才睡過去,能睡著或許因為昨天開了太長時間車的緣故。他睡得也不安穩,聽見有人敲門就立馬睜開了眼睛。他渾身乏力,困得隻想蒙上被子,叫敲門的人滾開。

    他呆呆地望了一會兒天花板,然後掀開被子,心想:我睡了多久?好像剛睡著就被吵醒了。

    門外是夏茹溪。早上出太陽了,陽光透過窗戶照到她臉上。她的臉蒼白得像鬼,黑眼圈很濃重,頭發亂糟糟地披在肩上,整個人像被抽幹了水分一樣,蔫蔫的,連聲音也有些沙啞。

    子凡,我要離開。”

    雖然心裏還恨著她,可見到她這副樣子,蔚子凡也硬不起心腸來了。

    找郝伯伯,他會安排司機送你。”

    夏茹溪的表情沒什麽變化,隻輕聲說道:“謝謝你!”然後虛飄飄地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過頭飽含深情地對站在門口的蔚子凡說:“我走了,保重!”

    蔚子凡的睡意全無,又恨起她來,也不回她一句話,進屋把門摔上。躺到床上,他還想再睡會兒,卻怎麽也睡不著了。閉上眼睛就浮現夏茹溪離開前跟他說“保重”的表情。她為什麽說得那樣鄭重呢?昨晚他已經把話說絕了,難道她還想要他挽留她?

    這麽一想,他更沒法睡了。要是她一聲不吭地走了,他還不至於有什麽想法,偏偏她又做出這樣的表現,他簡直想順從她的意思。也許不用挽留,隻要跟她說句話就好,說句比昨晚更絕情的話,能讓她以後想起來就傷心的話。他突然來了精神,靠著床沿,琢磨著說什麽。可他太缺乏這類經驗,想到的話都不夠力度。

    就這麽琢磨著,外麵響起汽車駛離的聲音。他順手把被子一掀,赤著腳就衝到露台上,隻看到銀灰色的小車已經開得老遠,他即便馬上開車去追,大概也追不上了。

    隻是一瞬間的猶豫,蔚子凡看清了自己的心——他根本不想夏茹溪走,也許把她留在身邊,報複她、折磨她才會讓自己好受些。管她難不難過,總之將兩個人綁在一起,一同煎熬,等他的恨意都消除了,他會重新愛她——這才是他真正想做的。然而他也是個偽善的人,決計拉不下麵子做出那種事。他表現得如此有風度,放她離開,往後便隻能獨自煎熬。

    他抓著欄杆的手微微地用力,夏茹溪,你就這樣走了,我們就這樣結束了,難道你一點兒也不惋惜嗎?

    林澤秋在咖啡廳裏找到夏茹溪時,還以為自己認錯人了。夏茹溪如此狼狽的樣子,他隻看到過一回。那還是八年前夏茹溪剛找到他時,當時她還叫宋語心——

    那年林澤秋在外辦公回到家,看到一個髒兮兮的女孩兒坐在門口,腳邊放著一個大背包。她穿的連衣裙的裙角又髒又破,黑皮鞋上蒙著厚厚的灰塵。

    她仰起髒髒的臉,那雙眼睛倒是又黑又亮,充滿了希望地問他:“你是林澤秋嗎?”

    他想不到自己跟一個孩子有什麽關係,可人家既然叫出了他的名字,他就停下開門的動作,蹲下來回答:“我是。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她忽然站了起來,如釋重負地一笑,“可找到您了,是江為然叔叔讓我來找您的。”

    林澤秋兩年前得知好友去世的消息,當時他正在國外采訪,無法前去吊唁好友,整整一個月他都沉浸在悲痛當中。如今這個小女孩來找他,她跟江為然是什麽關係?看她的年紀,應該也有十六七歲了,不可能是好友的私生女,他在心裏思忖著。

    你是他什麽人?”

    我不是他什麽人,但他讓我來找您。”她也覺得沒有表達清楚意思,又說,“他走之前給了我一樣東西,本來他讓我把東西轉交給您,可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東西被我給了另一個人,我已經找不到他了。”

    林澤秋越聽越糊塗,女孩兒也是很懊惱的樣子。她舔舔嘴唇,就像是說來話長,她需要喝杯水,再慢慢道來。

    先進來吧。”

    他帶她進了客廳,問她的名字,她說她叫宋語心。他叫她坐會兒,她卻看著幹淨的布沙發,半天才說:“我想先洗個澡,換身衣服。”

    林澤秋這才多看兩眼這孩子,雖然她看起來很髒,行為舉止卻不若外表那樣粗野。他帶她去洗浴間,給她調好水溫。足足洗了一個小時,她才煥然一新地走出來,身上換了一套幹淨的素白裙子,赤足踩在地板上,邊走邊擦她那頭黑亮的長發。

    林澤秋不得不承認,年近而立的他,看到那樣漂亮的女孩子也不禁怦然心動。她卻不了解他的心思,大大方方地坐在他的對麵,用手梳理著頭發,“您是江叔叔的朋友,我叫您林叔叔吧。”

    林澤秋有點兒不自然地點點頭,目光看向別處,“為然為什麽讓你來找我?”

    江叔叔是被人謀殺的。”她神情自若地吐出驚人的話語。

    小孩子不要胡說八道!”林澤秋厲聲打斷她。

    我沒有胡說!”她騰地站起身,看他的眼睛閃爍著倔強的光芒,而後逐漸轉為不屑,“江叔叔沒去西江以前和你是電視台的同事,他去西江的原因隻有你知道,我不相信你沒有懷疑過他的死因。”

    林澤秋心頭一震,這小女孩兒不懼千裏之遙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並找到他,單單這般勇氣就不能把她當成一個簡單的小孩子,大概這也是江為然會把大人之間的事告訴她的原因吧。

    他的語氣軟下來,用商量的口氣說:“我們暫時不討論這件事,我早就搬了家,為然給你的那個地址,你一定找不到我的。你說說看,是怎麽找到我的?”

    她果然吃軟不吃硬,聽他的語氣好了,便慢慢地講述找來這兒的經過。一下火車,她就坐出租車去了他原來住的地方,自然找不到人。然後她又去了電視台,保安連門也不讓她進。她帶的錢雖然夠花上一段時間,然而坐出租車時,她就知道這個城市的消費驚人,不知道哪天才找得到人,也不敢到賓館住宿。

    就這樣,她白天守在電視台門口,遇到人就上前打聽。由於單位這兩年人事變動大,認識他的人並不多,兩三天也沒打聽到他的消息。她晚上睡在電視台的大門口,遇到上晚班的人,她也是逐個追問。

    現在想想自己真笨,如果第一天就跟他們說是來找你報料的,我是滅門慘案裏的唯一幸存者,他們準會請我進去。隻要進了那裏麵,肯定就能找到你了。”

    她說話時口氣有些埋怨,頭已經困倦地靠在沙發上,眼睛也慢慢地合上了。

    林澤秋笑道:“你就是用這個辦法找到我的?”

    怎麽可能。”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好像已經快睡著了,“我還是守株待兔,終於逮到一個人,他說你不在電視台,又跟我說了你家的地址……”

    後麵的話全都含含混混的,林澤秋知道她已經睡著了,便把她的腿也挪到沙發上,又拿了條薄毯給她蓋好。他蹲在沙發邊,靜靜地端詳著她的睡顏。她隻是個孩子,但在林澤秋心裏,再沒有能說服自己把她當成孩子的理由。

    晚飯時間,林澤秋才叫醒她。她規矩地坐在餐桌旁,林澤秋向她介紹了自己的妻子,她低低地叫了聲阿姨,便不再像下午那般多話。等林澤秋跟妻子開始夾菜了,她才拿起筷子斯文地吃飯。她甚至不去夾菜,仿佛為了不讓他們覺得這屋裏多出一個人似的。

    飯後,林澤秋問了她一些事。她先將江為然把東西給她,然後自己來找他的原因說了一遍。

    既然沒了那東西,我暫時也不能做什麽。你不能回家就住在這兒,我會給你聯係學校。”

    她聽完這些話,眼睛卻瞄向在客廳裏看電視、臉色不佳的他的妻子。思索許久,也許是迫於生活的無奈,她還是點了點頭,“我隻住到高中畢業,學費和生活費請阿姨記賬,等我工作後會還給你們。另外,如果可以,您能不能托關係給我改個名字,再落個本地戶口。”

    後一件事情雖然難辦,林澤秋還是答應了她。因為工作關係,他也認識一些有權有勢的人物,隻要肯開口,倒也能辦好。

    她在他家住的兩年,他和妻子的無愛婚姻也走到了盡頭。

    高考過後,正當他工作最忙碌的時候,她已經瞞著他找到了一份低薪工作。他遲遲沒有看到大學寄來的錄取通知書,甚至連她的高考成績也未聽她說起過。直到她向他提出要搬去工廠宿舍時,他才去學校問了老師,得知她已經被國內一所名牌大學錄取,那所大學還是他建議她填報的。

    後來她說錄取通知書已經被她撕了。

    讀兩年高中,隻是為了混到成年,可以名正言順地去找工作。不去念大學,隻是為了不要背負更多的債。”

    盡管他已經和妻子離婚,盡管他以為他們是可以相依為命的,盡管他把照顧她當成了責任,但在她心裏,他始終是個外人。而生活在這個家裏,對她來說隻是寄人籬下。

    這樣一個倔強、堅強的孩子,他眼見著她從少女蛻變得成熟,無論遇到多少困難,始終再沒有流露過初來他家時那副落魄的樣子。

    他知道她內心是很自卑的,所以唯有表現出高人一等的傲氣,才不會被人發現她被自卑緊緊束縛的內心,才不會向別人示弱。

    今天她這副憔悴不堪的樣子,他原以為是因為爺爺的去世而悲傷,然而一個為親人的離去而悲傷的人,又怎麽會是魂不守舍的樣子?這種時候,他當然不會去問個清楚。

    茹溪,節哀順變!”

    夏茹溪微微點頭,把一串鑰匙推到他麵前,“這是我家的鑰匙,房產證放在書房唯一一個上了鎖的櫃子裏,你想辦法幫我賣出去吧,盡量賣個好點兒的價錢。那個人已經從我家搬出去了,東西他沒有給我,你有空去找他要回來。雖然他不肯給我,相信如果是你去要,他還是會給的。”

    林澤秋心下已有幾分了然,她的魂不守舍,大約因為那個人的關係。

    那個人是誰?”

    新維康的總經理,蔚子凡。”夏茹溪念出他的名字,心裏便是一陣揪痛。她努力忽略那股痛楚,“林叔,我已經考慮清楚了,不可能躲躲藏藏一輩子,所以……”

    真的考慮清楚了?”林澤秋明白自己是多此一問,他從她的眼睛裏看到了當初的倔強和勇敢,隻是這一次,她更像是絕望的人那般無所畏懼。

    你找個時間把東西拿出來。這兩年房價漲得很快,大概能賣一百多萬,還掉房貸,應該還剩四五十萬。我工作這麽多年,也就攢下這點兒資產。我知道這事兒花錢的地方多,你盡管拿著用。”

    茹溪……”林澤秋越聽越覺得她像交代遺言似的,他心裏莫名地驚惶。

    江叔叔是個值得敬佩的人,當初沒有人能救他,如今我們更應該了卻他的心願。”夏茹溪的神情再不若從前那樣茫然無主,而是堅定從容的,“我決定回西江。隻有我回了西江,他們才不會把注意力放在這邊,而你也更好做事。”

    你瘋了?”林澤秋吼道,“回西江?你明知道那是個什麽樣的地方,竟然還說出這種話,你想過後果沒有?”

    我想過,但我已經決定了。”她說完站起身。

    林澤秋連忙拽住她,硬把她往門口拖,她掙紮了幾次也沒有掙脫開。

    你是不是想把我關起來?關得了一時,關不了一世,早晚有一天要麵對的。爺爺已經去世了,我總不能連奶奶的最後一麵也不見!”

    林澤秋也許被她眼裏的光芒震懾住了,他緩緩地鬆開手,“在濱海,你沒什麽可牽掛的了是不是?”

    夏茹溪沒有回答他,在她垂下眼簾之前,他看到了她眼裏的無奈和哀傷。

    我讓你去,但你還是要記住我說的話,人……”

    人活著才有希望。”夏茹溪接過話來,“我知道。”

    知道就好。”林澤秋愛憐地摸摸她的頭發,“要活著回來,找回屬於你的幸福。”

    夏茹溪仰起頭,把快要奪眶而出的眼淚逼了回去,而後對林澤秋綻開一個笑容,“林叔,你忘了嗎?我總是在危險關頭遇到貴人,然後化險為夷,所以,你不要擔心我。”

    林澤秋把她拉到懷裏,緊緊地擁著。她也乖巧地任他摟著。林澤秋的手臂緊了又緊,把這當成了最後一次擁抱,在淌下離別的眼淚前,他鬆開了她。

    我不擔心,因為你很快就能回來。”

    話雖這樣說,他們卻誰也沒有如此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