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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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將陌溪好好誇了一通:“陌溪說話一直都能暖我心窩子,可近來說話由其暖我心窩子。”我往他碗裏夾了條雞腿作為獎勵,“特別是今日對膿包榮說的那番話,是我近來最喜歡聽的話。”
陌溪一邊將雞腿上的肉剃下來給我,一邊道:“我尚記得幼時,但凡我受了欺負,三生總會為我出氣,如今三生被欺負了,我自然也得為你出氣。若以後還有這種事,我也定會好好的保護你。”他一頓,“隻是我願三生永遠不會受欺負。”
我因他的話而微微愣神,倏爾笑道:“陌溪,我本來想說,我今日喜歡的不是你罵了膿包榮,而是喜歡你稱我內子。”他聞言一怔,我笑道,“我本來便是你內子,打小定好了的,可卻一直不曾聽你對外人提起過,如今你這樣提起我很高興。”搶在陌溪解釋之前,我又道,“可方才你說的話,卻比稱呼我為內子更讓我高興。”
我埋頭吃肉:“你會保護我,我也會保護你的。”
翌日,陌溪如此前一樣,早早的便去上朝了。
我窩在房間裏燒著炭看話本,我前日走在大街上都撞見了夏辰,昨天去個茶樓也能被夏衣撞上,我琢磨這幾日當是不宜出行的日子,今日便打算在屋裏躲懶,老老實實等陌溪歸家。
我這方看畫本看得正起勁兒,忽聽院子外麵一陣嘈雜,我眨巴了兩下眼,思緒慢悠悠的從故事裏脫出來,隻道京城當真是個不祥之地,不出門也能有事找上門來。我一歎,闔上書,理了理衣裳打算主動出去“找麻煩”。但耳朵仔細一聽,那些嘈雜聲音漸近,卻是極為規整輕細的腳步聲。
官兵?
自打我有靈識以來便是一個守規矩的靈。我被鬼抓過,被閻王爺罵過,被和尚追過,被道士打過。卻還從來沒被官家的飯桶圍攻過。
此乃人生第一次經曆,讓我有些許激動。
我出了房門,立在院子裏,一直盼著他們破門而入一擁而上將我團團圍住,讓我瞅瞅官家到底有什麽陣勢。不料等了半天卻等到一陣規規矩矩的敲門聲,我不甚失望。便也隻好規矩的去開了門。
官兵大概是藏了起來。門口隻站著一個清秀的小姑娘。我瞅了她半天才認出,這可不是前日被陌溪扔在大街上的施倩倩麽!
她見我開門,頓時一陣被雷劈了的形容,喃喃自語著:“當真有個女人,哥哥竟沒騙我……他當真帶了個女人回家。”
聯想到昨日膿包榮上門強求陌溪娶施倩倩一事,我心裏隱隱有了個譜,她這是打算來親自探探陌溪的底呢。
我心道,喜歡是一回事,讓旁人上門當說客是一回事,自己親自上門糾纏又是一回事,我如今日日盼著陌溪娶我,可不能到這當頭了讓這姑娘糾纏得陌溪娶不了我。是以我將雙手在胸前一抱,斜倚在門邊,挑眉道:“不錯,我當真是他的女人,自小便與他睡做一堆。你何指教?”
小姑娘始終見識少了些,被我這話轟得外焦裏嫩,往後踉蹌了兩步,險些摔在地上。看著她慘白慘白的臉,我心道這姑娘實在太軟了些,莫說比上我,便是比夏衣也落了幾個檔次,適時一個中年婦人突然從旁邊蹦了出來,扶住施倩倩,指著我喝罵道:“休得欺負我家小姐!別讓你這些汙言穢語損了我們小姐的耳朵!”
我十分無辜:“她問,我答,句句屬實,哪裏汙穢了?”
施倩倩的臉色更白了一分。婦女罵道:“大膽妖婦!竟敢對小姐無禮!來人呀,拿下!”
我無奈的揉了揉額頭,分明是這婦人無理取鬧才是。我還想與她講講理,旁邊眨眼間便竄出一群青衣官兵。
終於給我等到了!這群飯桶圍了過來!
我眼睛一亮,興奮的“噢!”了一聲。那婦人卻是一陣大喝:“她要耍暗器!保護小姐!”
刹那錚錚的拔劍出鞘之聲聽得我寒毛微立。
我張了張嘴,“和為貴”三字還沒起頭,一把大刀便向我頭上砍來。經過人世的磨礪,我的脾氣已比初來之時要收斂許多,但也不帶這麽讓人欺負的,頓時我眼眸一厲,狠狠瞪向第一個向我衝過來的士兵。
沒修過法術的凡人被我這陰煞煞的一瞪,登時腿軟,撲通一聲跪下給我行了個大禮。
後麵的人卻沒有學乖,一窩蜂的向我撲來。
我撚了一個決,手臂輕輕一揮,圍攻過來的士兵們全部被拍飛。我歎氣道:“做人應當注意觀察,審時度勢。”
施倩倩與那位婦人都被陰氣掃到,跌坐在地上,怔愣的望著我。我上前,伸手欲將那婦人拉起來,她大叫一聲妖怪,連滾帶爬的跑了。我隻有轉而去扶施倩倩。
她倒是乖乖的任我拉了起來,我替她擦了擦臉上的灰道:“再是喜歡一個人,也應當有自己的尊嚴。這樣上門找茬的事以後別做了。失了身份不說,還費力不討好。唔,還有,陌溪的這三輩子都已經被我定了的。你若是真心想勾搭他,三輩子以後再來吧。”
我這話說的是事實,卻沒想過聽在她耳朵裏卻是另外一番味道。她眼眶一紅,泫然欲泣的扭頭跑了。
我將門口好好清掃了一番,便又淡定的回去翻我的話本子去了。我猶記得方才剛看到才子佳人初見麵,佳人強吻了才子那一出。應當是出不俗的戲才是。
傍晚,陌溪急匆匆的回來。
我倚在榻上,斜睨了他一眼又繼續看我的話本。他在門口站了一陣,目光似在我身上來來回回的打量了許久,他默默走進屋,在榻邊坐下,斟酌了幾番才道:“我聽聞,今日有官兵來過。”
“嗯。”
“可有受傷?”
“沒。”
兩句話答完,陌溪沉默下來。我將話本子扔到一邊,起身坐好,直直望著他:“你想問什麽?”
他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說話。我道:“官兵是我打跑的,施倩倩也是我趕走的。”
他看了我一會兒,竟頗為無奈的笑了出來。
我挑眉道:“怎麽?原來你是想娶那個將軍女兒的,唔,倒是我不對,毀了你這樁姻緣。你既如此不舍,我去把那姑娘找回來就是,我看她對你用情還是挺深的。”說著我便往外麵走去。
他拉住我,臉頰有些泛紅:“三生,你明知我並非此意。你……你能為我吃這番醋,我心裏其實是開心的。隻是……”
“隻是?”
“那些士兵說你是妖怪……”
我搖頭:“我不是妖怪。”
陌溪盯著我,眼神深處藏著些許無奈。
見他這表情,我恍然了悟:“陌溪,你也覺得我是妖怪?”我話音微頓,“還是,你一直便把我當做妖怪?”
陌溪蹙眉。
我自顧自的點了點頭喃喃自語道:“沒錯,我與你一同生活了這麽多年,容貌沒有半分改善。想生火的時候便能生火,想吹風的時候便能起風,你認為我是妖怪自然也是理所當然的。”我喉頭一哽,心裏覺得有幾分委屈和心寒,我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你如今可是怕了我?可是嫌棄我?”
話音一落,陌溪臉色變了幾變,對我素來溫和的麵容難得顯出幾分怒色:“我為何要怕你!為何要嫌棄你!你是妖怪又如何,我隻知道我的三生並不曾害過我,陌溪並不是一個無心的人,這世間誰怎樣對我我都有所感!且不說三生你並不是一個作惡多端的妖怪,即便你是那樣妖怪,我此生還就喜歡上了你這樣的妖怪!”
“喜歡”二字讓我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那些委屈霎時便化作了飛煙。我靜靜的看了他一會兒,我知陌溪的脾氣一直很好,對我更是溫和得沒話說,難得見他發這麽大的火,我覺得很是稀奇:“那你在怕什麽?”
他臉色一僵,被我一語道破心境讓他微微有些難堪,他沉默了會兒,一聲輕歎道:“三生,我怕你被欺負。”
我聽了覺得好笑:“你可還記得王小胖子家的後院?”
他斜了我一眼:“一根草也不剩。”
我滿意的點了點頭:“被欺負沒事,隻要欺負回來就好了。你娘子我什麽都能吃,就是吃不得虧的。你倒還替我擔心起這個來了。”
陌溪被我逗笑了。沒再說什麽。
晚間洗漱的時候,我看見他衣袖上破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口子,奇怪道:“這是怎麽了?”
陌溪將衣袖藏了藏:“無妨,不過是今日與幾個士兵發生了口角,掛到了他們的甲胄了而已。”
我伸手:“把袍子給我,我幫你縫縫。”
點著蠟燭,我將那口子一針一線的撩住,陌溪坐在旁邊偏著腦袋看我幫他縫衣服,唇角的笑意就沒散過,似乎這就是一件令人滿足的事。
“好了。”我將衣服遞給他,見他臉上滿滿的溫暖笑意,我突然問道,“這當朝的皇帝可是個好皇帝?”
陌溪將衣服收起來,答道:“當是聖君。”
我點了點頭:“那個兵權在握的大將軍,可是個好將軍?”
陌溪皺眉:“若論帶兵打仗,確實是個人才,但安穩天下,治守國家卻不需要他那份沙場血氣。”
我又點了點頭:“除掉他,民生可會更好?”
“少了大將軍的製約,皇上能放手改革,民生自然會更好。”陌溪奇怪的看我一眼,“三生何時對這些事感興趣了?”
我沒回答他,繼續問道:“你若幫百姓除了大將軍,你可會開心?”
陌溪的眼睛亮了一番,隨即又垂眸掩住那絲光芒:“自是開心的。”
我還是點頭:“夜深了,你明日還要忙,快去睡吧。”
當陌溪房間的燭火熄滅後,我依舊坐在床沿,睜著眼望著窗外的月色。
陌溪怎麽會無故與別人發生口角。我將今天的事情連著想了想,心中明白了,定是他聽見了有人說我是妖怪,一時沒忍住脾氣與人起了爭執。陌溪向來是個隱忍的人,而今他又才做官不久,雖得皇帝寵信,但是皇帝卻連座宅子也沒賜他一座,可見他如今的位置在朝中當是個十分難堪的位置。
而今天早上,我與將軍府的那一堆人動手,更是將陌溪推上了一個風口浪尖上。
我也確實與旁人不一樣,國師夏辰已發現我在京城,以他那能與當年的老禿驢成忘年交的脾性來說,他定是不會放任我不管的,回頭待他聽說了我與將軍府的人動手一事,不定得用什麽法子來折騰我,更不定他會在皇帝麵前說些什麽去折騰陌溪。陌溪本就根基不穩,再被國師一指責,朝中那些愚蠢的人類不知得怎麽擠兌他。
我想起陌溪提到他理想時那璀璨的眼神。隨手撚了一個隱身決,穿入陌溪的屋子中。我輕輕摸了摸他熟睡的臉頰,一如從前無數次做的那樣,我看著他眉心下意識的蹙起,不知他是在夢中夢見了什麽為難的事,我有些心疼,忍不住俯下身去在他眉心輕輕一吻:“陌溪。”我輕輕貼著他的臉頰:
“三生不會做你的拖累的。”
我本以為事情會變得糟糕起來,已經做好了一個該做好的準備,但沒想到那日之後,所有的人和事好像突然間都消停下來了似的。施倩倩和施榮沒再來過,夏衣夏辰兩兄妹也沒再出現在我的視線裏,連石大壯也不見了。
陌溪每日早起上朝傍晚歸家,一切仿似又回到了我與他住在小鎮郊外的模樣,安靜而祥和。
可我知道,這或許就是傳說中的,暴風雨前的平靜。
是日,連著下了幾天雪的天終於放晴了,我這冥界的靈物雖不大適宜照太陽,可還是將搖椅搬到了院子裏打算曬曬這一身懶筋,可太陽還沒曬多久,忽然有人翻牆而入。
我懶懶的抬眼一看,是多日未見的夏衣。
她怎生找到這裏來了?
“我已幾日沒見到石大壯了,他不在我這兒。”我擺了擺手,打發她離開。
夏衣卻看著我沒動,隔了許久才道:“大將軍已至請帖與我哥哥手中,邀他明日去將軍府一敘,這一敘若敘出點線索,你是無論如何也跑不掉的。”
她這一番話說的莫名其妙,我聽得一頭霧水,轉頭看她:“你哥哥這是……”我猜測,“是與大將軍生出了點什麽不該有的情愫?”
夏衣聞言,本沉重至極的麵容忽然一抽:“你正經點!”
我自是相當正經的:“那是你哥哥與大將軍的事情,與我有何幹係?我不喜歡大將軍也不喜歡你哥,沒必要跑。”
夏衣眉頭一皺:“你還不打算承認?”
我愈發困惑了:“承認什麽?”
“大將軍府近來鬧鬼,將軍府上三公子與小小姐都患了邪病,說是見了些不幹淨的東西。”夏衣沉著臉看我,“近來他們都見過你,且侍衛都佐證你著實會妖法,不是你,難道是別人搞的鬼?”
我恍悟,竟是膿包榮與施倩倩不好了,我解釋道:“這幾日我隻在小院裏走動,沒有去欺負他們,你還是先去別處看看吧。”
夏衣沉默的看了我一會兒:“不管是不是你,他們現在認定了你,隻要你在京城活著,他們便心裏不會舒坦,我哥的性子你想來是聽過的,但凡是妖,他絕不會手下留情,你隻有今日可以逃。”夏衣默了一瞬:“我可以幫你。隻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我心裏雖厭煩被人追殺這事,可卻不是當真怕了那夏辰的,若動真格,隻有區區十數年法力的凡人怎鬥得過忘川千年累極起來的陰氣,是以夏衣表情雖嚴肅,語調雖沉重,我卻並未覺得事件多大的事。
左右,不過是又被追殺一場罷了。
我對她的要求更感興趣,便示意她說下去。
夏衣垂眸道:“我要你和石大壯一起走,要和他好好的在一起……”
這話倒是讓我更為驚訝:“你不是喜歡他嗎?”
“我是喜歡他。”夏衣磊落的承認,可眸光卻有幾分暗淡,“但他那麽喜歡你……一直被我纏著讓他很不開心,我想讓他開心,算是我……最後對他做點好事。”
姑娘,這可不是什麽好事。我若向石大壯提出要與他私奔,不知他得被嚇成什麽樣。我擺了擺手:“你走吧,我不用你幫,這事兒我自己搞定。”
夏衣蹙眉:“你不怕我哥哥收了你。”
我搖頭說不怕,夏衣沉不住氣道:“好,就算你不在乎自己,那你便舍得讓你喜歡的人在朝堂中因你而受盡排擠與委屈?”
我手指不由僵住。
“我知道,新晉文官陌溪。他如今日日在朝堂上被人指摘窩藏妖姬,為禍京城。若不是聖上一力保他,他在朝中哪還有立錐之地。三生姑娘,你便不心疼他麽?”
心疼啊。
我伸手摸了摸陌溪留在我手腕上的金印,夏衣姑娘,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