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心理罪之第七個讀者(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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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便池後的木門,魏巍把方木放在過道裏,然後從布袋裏掏出一卷細細的鐵絲。一端在插銷的鎖杆上繞了一圈,然後把鐵絲的另一端拉到木門的另一側。隨即,她關上木門,在門縫裏拉動鐵絲,在難以覺察的滑動聲中,鎖杆慢慢插進鎖套裏。魏巍輕輕推動木門,確認已經鎖好後,她用力拉動鐵絲,繞在鎖杆上的鐵絲脫落下來,順著門縫回到魏巍手裏。
魏巍重新拽起方木,艱難地沿著過道一路走到盡頭的鐵門處。
幾秒鍾後,魏巍和方木已經回到了那片荒地上。魏巍關好後門,看看漫天飄落的大雪,心下有小小的喜悅。看起來,掩蓋足跡的工作可以省去了。盡管如此,她還是拽著方木,盡量貼著牆邊,一直走到荒草叢中,才直奔那輛桑塔納車而去。
把方木放倒在後座上之後,魏巍已經耗盡了全身所有氣力。她勉強爬進駕駛室,略休息了一下,就發動汽車,悄無聲息地向荒地外開去。
駛上馬路,桑塔納車驟然提速,向市區的方向飛馳。魏巍從後視鏡裏看看一動不動地蜷縮在後座上的方木,疲憊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百分之一百。計劃成功。
回到朱誌超家樓下,天色已微明。此刻,腎上腺素帶來的身體亢奮已經消失殆盡。整整一晚的奔忙讓魏巍感到全身酸痛。她足足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才把方木弄進房間裏。
脫掉他身上的衣服,魏巍拿出酒精和藥棉,細致地擦拭著方木的傷口。他的軀幹處無大礙,傷勢主要集中在頭部和右手上。
酒精擦拭傷口的刺痛讓方木恢複了些許意識。然而,腫脹的雙眼隻能開啟一條細細的縫隙。看到那縫隙中透出的一點光,魏巍略放下心來。
清理好傷口,魏巍小心地按動著方木的頭麵部,能清晰地感覺到顴骨及牙床骨處的骨折,其他位置有開放性創口和血腫,但似乎性命無虞。
魏巍把他的右手中指包紮好,又在傷口上塗抹了藥膏。然後,她撬開方木的嘴,喂了一些糖水和消炎藥。方木再次昏睡過去。魏巍在他身邊守護了一會兒,天亮的時候,她再也堅持不住,趴在方木的身邊睡著了。
一覺醒來,已是中午。魏巍爬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方木。他還在昏睡,氣息平緩悠長,隻是體溫有些升高。
魏巍清點了一下朱誌超家裏剩下的現金,起身去衛生間洗漱。站在鏡子前,魏巍看到朱誌超的牙刷還插在牙杯裏,身體不由得晃了晃。默立良久,魏巍吸吸鼻子,平靜地洗臉。
出門後,她先去藥店購買了一大堆藥品和營養液。隨即,魏巍來到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門前,徑直去了某銀行的信用卡代辦點。為了追求信用卡市場占有率,工作人員並沒有對魏巍提供的信息做詳細核實。幾十分鍾後,魏巍順利地用朱誌超的身份證辦理了一張信用卡。
最後,魏巍去了農貿市場,買了足夠幾天用的食物和日用品。回到熱力公司家屬區,魏巍在進入樓道之前,在101室的陽台前默默地站了一會兒,隨即轉身上樓。
做飯,燉湯。為方木清洗傷口、輸液、換藥。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地過去。最初的幾天,方木還是時而清醒,時而昏迷。不過,隨著傷口的慢慢愈合,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隻是還虛弱到不能完整地說話。
現金很快用完,好在那張信用卡已經開通。魏巍精打細算,維持兩個人的生活,外加治療,還可以勉強應付。
讓她感到欣慰的是,方木正在一點點好起來。
一天早晨,魏巍在劇烈的頭痛中醒來。吃了兩片止痛藥後,痛感仍然沒有減輕。魏巍抱著似乎要裂開的頭,踉踉蹌蹌地衝到衛生間,拿出僅存的兩支杜冷丁,敲開一支做靜脈推注。
幾分鍾後,痛感有所緩解。她呼出一口氣,似乎眼前和耳邊都清晰了許多。緊接著,她就聽到臥室裏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音。
來不及多想,魏巍迅速返回臥室,看到方木躺在地板上,正在勉力掙紮著。
魏巍上前扶起他,把他平放在床上,剛要去拉動被子,就感到自己的手臂被拽住了。
魏巍下意識地回過頭,看見方木圓睜著雙眼,尚未完全消腫的臉上布滿了青瘀和結痂的傷口。
為什麽?”
這是幾天來,方木第一次說出完整的句子。雖然簡短,但也足以讓魏巍放下心來。
她沒有回答,而是從床頭櫃裏取出一卷膠帶,不顧方木的掙紮與撕扯,把他的兩隻手都牢牢地綁在床頭上。
做完這一切,魏巍按捺住微微的氣喘,俯身在方木耳邊,緩慢且清晰地說道:“你不應該死,該死的是江亞、朱誌超,還有我。”
他的確不應該死。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有101室的女孩,還有老呂和朱誌超這樣的人。
當魏巍聽到那個女孩麵無表情地吐出“487”這個數字的時候,她一下子被擊垮了。女孩對外界毫無感知,卻唯獨記得自己被性侵的次數。寫在陽台玻璃上的,不是三個簡單的數字,而是“救救我”。
救她。救救孩子。救救善良。救救直麵黑暗的勇氣。
這個罪孽深重的城市,需要一縷真正溫暖的強光。
方木始終保持著時斷時續的掙紮,無聲,沉默。魏巍沒有理會他,隻是對他掙紮的幅度和氣力略感欣喜。到了晚上,方木突然不再反抗。當魏巍把一碗雞湯端到床邊的時候,他低聲說道:“你放開我,我保證不逃走。”
魏巍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上前撕開了他手腕上的膠帶。
拒絕了魏巍的攙扶,方木顫抖著站起來,然後,一步一步地挪到客廳裏。似乎在臥床的日子裏,他已經對行走感到陌生。坐到餐桌旁的椅子上,方木身上的睡衣已然被汗水濕透。魏巍把雞湯放在他的麵前,然後拉過另一把椅子,坐在他身邊。
方木一動不動地看著湯碗上冒出的熱氣,臉上是縱橫交錯的傷疤。看上去,既猙獰,又有深深的落寞。良久,他抬起頭,環視著四周。最後,方木麵向魏巍,輕聲問道:
朱誌超——就是你在墓地對我說的那個人?”
魏巍沒有作聲,隻是把湯碗向他推了推。
他死了,對麽?”
魏巍依舊沒有回應,起身離去。
方木低下頭,輕歎一聲,小口喝起湯來。
他喝得很慢,很專心,之後把湯碗裏的雞肉吃得一幹二淨。
等他吃完,魏巍把湯碗收起,送到廚房裏。剛剛邁進廚房,她就聽見方木在身後低聲說道:“謝謝。”
魏巍的淚水一下子奪眶而出。
如是幾天。方木的康複似乎邁過了一道坎,速度開始加快。又過了兩周之後,他已經可以下床隨意走動。在大多數時間裏,他都默默地坐在沙發上,看著窗外那一小塊天空,從日出到日落。
魏巍常常凝視著他,看他和窗口的光線構成一幅剪影。她不知道方木在想些什麽,也不想知道。隻要他活著,這就足夠了。
盡管她很清楚,離別的時間就要到了。
一個上午,他們吃過早飯後,魏巍照例坐在電腦前瀏覽網頁,方木卻和往日有些不同。他沒有呆坐著望天,而是在屋子裏走來走去。他的焦躁被魏巍看在眼裏,卻不動聲色。最後,方木走到她身邊,低聲說道:“我得出去。”
魏巍看看他,平靜地問道:“幹嗎?”
找點事情做——隨便什麽都行。”方木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腦袋,“我總不能讓你一直養著我。”
你哪兒也去不了。”魏巍把電腦顯示器轉向他,“因為你已經死了。”
那是國內某知名網站的專題網頁:“城市之光”出庭受審。
方木卻顯得無動於衷,隻是掃了一眼標題,就移開了目光。
這是注定的結局,或早或晚,它都一定會來到。
警方知道福爾馬林溶液裏的人不是我。”方木想了想,“用DNA技術,很容易就能查明這件事。”
要回去麽?”魏巍麵向他,“重新做警察?”
不。”方木搖搖頭,“我不會回去的。”
為什麽?”
方木看著魏巍,突然笑了笑:“因為你。”
魏巍一愣,隨即心下一片豁然。
江亞已然伏法,死刑的判決也是可以預見的結果。然而,方木不能再以一個生者的身份重返人間。因為一旦搞清了“無名氏”是朱誌超,魏巍就難逃幹係。
無所謂。”魏巍重新麵對顯示器,因為她不想讓方木看到自己的淚水正在眼眶裏打轉,“我能活到什麽時候都說不定——在哪裏都一樣。”
方木沒有回答她,隻是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就起身回房間了。
直到夜幕降臨,方木也沒有出來。魏巍一個人吃完晚飯,平靜地洗漱完畢,就關掉電燈,躺在沙發上。
黑暗中,一間屋子,兩個男女,在一牆之隔的空間裏各自想著心事。
她在想著他,卻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