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心理罪之第七個讀者(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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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知道,但魏巍不希望方木想到她自己,寧可他在想父母、同事、那個叫廖亞凡的女孩,甚至是江亞。
你應該好好的,繼續用你的智慧和勇氣,化作一縷光,照亮這個城市。不要像我,用心機與仇恨折損了一生。
你已經慣於放棄與犧牲,我也能。
淩晨時分,魏巍翻身坐起,直奔衛生間而去。在浴櫃裏,她找出一枚剃須刀片。然後,魏巍擰開水龍頭,讓溫水流進浴缸。隨即,她拉上浴簾,抬腳跨了進去。
水流很小。魏巍不想讓方木聽到水聲。她坐在浴缸裏,漸漸感到了溫水浸濕睡衣的熱度,一邊盯著水龍頭,一邊把左手腕輕輕地按在浴缸底。她暗暗祈禱水流得快一些,因為時間每過一秒,她的決心就會減少一分。終於,溫水已經漫過她的手腕。魏巍捏起刀片,將刀鋒按在左腕動脈上,輕輕地閉合雙眼。
正在她準備用力切下去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浴簾被拉開的嘩啦聲。魏巍下意識地睜開雙眼,隻看到一個人影猛撲過來。緊接著,手裏的刀片被奪走,那個人收力不及,整個身體也失去了平衡。
水花四濺。方木跌進浴缸,在水中緊緊地抱住了魏巍。
不要死。”方木在魏巍的耳邊低聲說道,還帶著微微的氣喘,“要好好活著。”
一瞬間,仿佛有一道壁壘轟然坍塌。
魏巍的十指緊緊地扣在方木的後背上,在嘩嘩的水流中,放聲大哭。
第二天一早,魏巍在溫暖的床上醒來。一夜好眠。舒適且慵懶。魏巍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才慢慢地披衣下床,走到客廳裏。
屋子裏寂靜無聲。魏巍從客廳走到廚房,又到衛生間,依舊不見方木的人影。她站在浴缸前,看著早已冷透的半缸水,漸漸地清醒過來。
餐桌上擺著做好的飯菜。還有一張折好的紙。
魏巍坐在桌旁,默默地看著那張紙,良久,才慢慢地打開來。
我走了。離開這個城市。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不管還有多長時間,請不要死,活下去。也許在未來的某日,我們還會再見。
方木
寥寥幾行字,魏巍卻看了很久。之後,她把那張紙依原樣折好,小心地放進衣袋裏。
冬天很快過去。魏巍漸漸習慣了在這裏的生活。似乎沒有人注意到朱誌超的消失,魏巍也樂得其所。她一個人散步,一個人睡覺。一個人在除夕夜做了年夜飯,又一個人慢慢地吃光。在鞭炮齊鳴、漫天花火的午夜,魏巍靜靜地看著亮如白晝的窗外,告訴自己,又活過了一年。
方木離開一段時間後,魏巍突然收到了一張來自沈陽的匯款單。金額並不大,但足以讓她支付生活開銷。此後的每個月,她都會收到一筆錢。盡管每張單據上都沒有匯款人的名字,但魏巍知道那是誰。
他的名字已經在C市成為一個傳奇。江亞被執行死刑後,警方公布了本案的全部細節,包括那個斷掉了手指的警察。隨著春暖花開,萬物複蘇,籠罩在C市上空的陰霾似乎也在慢慢散去。越來越多的人放下戒備,展露笑顏。溫暖的陽光,重新開始眷顧這片土地。
唯一知道秘密的人,在不起眼的城市角落裏,悄悄地生活著。
偶爾還是會想起他,猜測他在另一個城市做些什麽,如何生活。是否還在果斷堅決的同時,保有善良、溫暖的眼神。
在更多的時間裏,魏巍會回顧自己的一生。盡管這聽上去是人之將死的不祥征兆,然而她並不在意這些。在這漫長又短暫的十年中,魏巍早已學會平靜地接受生活給予的一切。甚至當她拎出記憶中那些不堪回首的畫麵時,她仍然感受不到絲毫的悔意或痛惜。在恰如其分的時間裏遇到恰如其分的人,實在不必驚喜,或者遺憾。
活下去。隻要活下去。讓每一次呼吸,都不辜負那個警察的隱姓埋名和背井離鄉。
春天之後是夏天,偶有枯葉飄落的時候,秋天來了。
在本該收獲滿滿的季節,魏巍的身體卻越來越差。頭疼的頻率開始加快,每一次從昏迷中醒來,都仿佛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
方木寄來的錢,除了必要的生活費用之外,幾乎都被魏巍用來購買止痛藥了。然而,即使吞下整盒藥片,除了眩暈與劇烈的嘔吐外,痛感已經不肯再減輕半分。魏巍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腫瘤在一點點膨脹,不動聲色地侵蝕著她本就剩餘不多的生機。
一天中午,魏巍在廚房準備簡單的午飯。當她把油燒熱,準備去磕開一個雞蛋的時候,突然感到一陣劇痛從頭部傳至全身。仿佛一枚炸彈在腦中爆開,又好像數根燒紅的鑽頭直插顱腔。
魏巍的身體抽搐起來,手中的雞蛋砰然墜地,散開一片黃白相間。眼睛痛得睜不開,她摸索著關閉了煤氣,然後,手扶著牆壁,跌跌撞撞地挪到衛生間。
本想用冷水洗洗臉,然而,當她看到鏡子中的自己,整個人都愣住了。
兩行鮮血順著她的鼻孔流淌下來。魏巍用手抹了一下,蒼白的麵龐立刻變成了大花臉。她擰開水龍頭,撩起冷水洗著鼻子。然而,血越流越多。很快,一盆冷水都被染成了淡淡的紅色。
同時,越來越明顯的眩暈感和沉重感漸漸襲來。魏巍覺得自己的腦袋好像變成了幾百斤重的鉛塊。
她停止擦洗,雙手扶在洗手盆上,看著鮮血一滴滴地落在池水中,消散,融入越發濃重的紅色中。
突然,魏巍笑了笑。
終於來了。
終於沒能撐過這一年。
她忍著劇痛,迅速行動起來。先是伸手取下毛巾,捂在鼻子上,然後,魏巍用另一隻手在浴櫃裏快速翻找著。幾秒鍾後,最後一支杜冷丁被她捏在手裏。
在那些疼到生不如死的漫漫長夜裏,魏巍都沒有用到它。因為,她需要它幫助自己支撐到最後一刻。
因為,還有一件事需要去做。
靜脈推注後,魏巍取下臉上的毛巾。血還在流,但已經不像剛才那般洶湧。魏巍洗了把臉,紮好頭發。本想再略化一下妝,然而,她的身體已經有些不聽使喚。於是,魏巍放下粉餅,拿出口紅在灰白的嘴唇上塗抹了幾下。
做完這一切,魏巍扶著牆,走到廚房,從抽屜裏取出一把細長的水果刀,藏在袖子裏。隨即,開門下樓。
101室的男人打開門,疑惑地上下打量著樓上這個深居簡出的女人。
你找誰?”
呂哥,我是朱誌超的女朋友。”女人臉色蒼白,唯獨嘴唇紅豔奪目。
你有事麽?”
朱誌超撇下我跑了。我病了,頭疼得厲害。你能不能借我點錢?”女人眉頭緊鎖,眼睛半眯著,似乎被疼痛折磨得不輕。
這個……”男人有些猶豫,臉也慢慢拉長。
我隻借二百塊錢。而且,”女人突然解開了睡衣的兩顆扣子,“你想怎樣都行。”
男人盯著她敞開的胸口,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隨即讓開身子。
進來吧。”
這是一間老式格局的一室一廳,陰暗,髒亂。客廳裏隻擺放著沙發和一張當作電視櫃的桌子。褪色的木質地板上到處丟滿了衣服和酒瓶,仿佛一個垃圾堆。在垃圾堆的中間,小女孩隻穿著背心和內褲,光著兩條腿,呆呆地看著電視屏幕上的乒乓球比賽。
她是如此專注,似乎對周圍發生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即使是父親拽著一個陌生的女人進了臥室。
撕扯聲。解皮帶的聲音。床鋪咯吱作響。最後,是一聲短促的尖叫。
小女孩毫無反應,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
幾分鍾後,那個陌生的女人走了出來,還帶著粗重的喘息。
女人徑直走向沙發旁的電話機,顫抖著拿起話筒,按下三個數字。
小女孩慢慢地轉過頭來,看到女人握著話筒的手沾滿了紅色的黏稠液體。
喂?同發熱力公司家屬區6號樓101室,殺人了。”
說完這句話,女人就掛斷電話,轉身看著小女孩,笑了笑。
別進臥室。好好活下去。”
隨即,女人就踉踉蹌蹌地走到門旁,打開門,走了出去。
室內一片死寂。小女孩慢慢地站起來,仿佛第一次來到這裏似的環視四周。當她的目光投射到臥室門口蔓延出來的一攤紅色液體時,女孩的視線稍稍停留了片刻。
最後,她轉頭麵向女人消失的地方,嘴角微微上揚。
秋意盎然,陽光正好。
魏巍走在街上,腳步蹣跚,滿眼都是眩目的白光。
路人們驚恐地躲避著,看著這個麵露微笑,目光散亂,渾身上下都沾滿了血跡的女人。有人竊竊私語,有人摸出電話報警,還有的人打算上前攙扶,又躊躇萬分。
越來越明顯的麻痹感漸漸傳遍魏巍的全身。她已經不能思考,卻覺得身體輕飄飄的,似乎隨時可以飛躍起來。這讓她有一種平靜又喜悅的感受,仿佛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死亡,而是溫暖祥和的彼岸。
走吧。走吧。
穿過秋日與冬季。穿過仇恨與糾纏。穿過殺戮與拯救。穿過無盡的輪回,直達那綠草遍地,頌歌吟唱的所在。
與你此世永別,與你兩生相望。
春天的花,將開在何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