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心理罪之畫像(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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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事求是地說,宋老師的課講得實在很一般。課間休息的時候,趁他出去抽煙的工夫,好幾個學生偷偷地溜走了。宋老師回來後發覺人少了幾個,大為光火,拿起點名冊又點了一遍。

    方木注意到剛剛恢複平靜的孟凡哲又仿佛墜入了深淵一般,臉上是絕望、緊張和怨恨交織在一起的複雜表情。離他的名字越來越近,孟凡哲竟發起抖來。

    方木一直在靜靜地觀察孟凡哲,同時留意著點名冊的順序。

    陳亮。”

    到。”

    初小旭。”

    到。”

    下一個就是孟凡哲了。

    孟凡哲。”

    宋老師嘴裏的“孟”字剛剛出口,方木就猛地拍了一下孟凡哲。

    孟凡哲一驚,下意識地回過頭來,而此時,“凡哲”二字剛剛落音,他想也不想地說:“到。”

    宋老師沒有停頓,繼續點下去。孟凡哲愣了一會兒,表情卻迅速恢複為輕鬆。他伸手抹抹額頭上的汗水,有點尷尬地扭過頭來問:“什麽事?”

    方木想了一下問:“幾點了?”

    孟凡哲看了一眼手表:“九點零五分。哦,三十八秒。”他急切地補了一句。

    方木笑了,孟凡哲也像被人窺破了秘密似的霎時紅了臉。

    午飯的時候方木吃得很飽,有點犯困。看看表,距離下午上課的時間還有不到一個小時,就跑到頂樓天台上吹風。爬到天台上,方木才發現那裏已經有一個人了。正是孟凡哲。

    他坐在天台邊的水泥沿上,雙腳隨意地垂下,眺望著遠處,似乎在想著什麽心事。

    方木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正想悄悄地離去,卻發現孟凡哲一下子站了起來。

    他小心地站在水泥沿上,那水泥沿不足20厘米寬,他的腳尖和鞋跟都懸在外麵。孟凡哲搖搖晃晃地站在水泥沿上,雙臂張開,深吸一口氣,似乎下了很大決心似的低下頭去。

    方木屏住呼吸。這可是七樓!向下會看到什麽?

    扣子大小的人頭?兒童玩具般的汽車?還是仿佛隨時準備撲過來的大地?不,不能大聲喊他,否則他一定會受到驚嚇,弄不好會摔下去。

    方木小心地邁出第一步,鞋底和沙粒摩擦的聲音此刻仿佛雷聲一般。

    孟凡哲的身體搖晃得愈加厲害,他就要失去平衡了!方木來不及多想,幾步衝上去,瞄準他皮帶的位置牢牢地抓住,一把把他拖了回來。孟凡哲短促地驚叫一聲,就向後和方木一起摔倒在天台上。

    你在幹什麽?想死麽?”方木惱怒地看著手肘被擦破的地方。

    對,對不起。”孟凡哲驚魂未定地坐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語。方木看看他那張慘白的臉,伸手把他拉了起來。孟凡哲的腿有些發軟,他抖抖索索地勉強站定,拍拍身上的灰塵,身子又搖晃起來,一幅隨時可能跌倒的樣子。

    方木歎了口氣,把他扶到天台上的一個石凳上,又從書包裏拿出水杯遞給他。孟凡哲連喝了幾大口水,呼吸漸漸平穩下來。

    謝謝。”他掏出一張麵巾紙,仔細地擦了擦杯口,遞還給方木。

    方木也在他身邊坐下,拿出一盒煙,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又拿出一支遞給孟凡哲。孟凡哲猶豫了一下,接了過來。剛抽了一口,就嗆得咳嗽起來。

    兩個人沉默地坐著,方木不停地大口吸著煙,孟凡哲隻是盯著手中越來越短的香煙出神。

    你一定覺得我是個瘋子吧?”良久,孟凡哲開口了。

    哦,什麽?”

    孟凡哲用力把煙頭扔出去,“你一定覺得我不正常。”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要不你為什麽不問我剛才在幹什麽?”

    嗯,好吧,你剛才在幹什麽?”方木覺得有點好笑。

    我嘛,嗬嗬,其實沒什麽,我隻不過想體驗一下恐懼的感覺。”他扭過頭來著看著方木,臉上是故作輕鬆的微笑,似乎希望方木覺得自己很酷。

    方木笑笑,又給自己點燃一支煙。孟凡哲滿懷期待地看了方木半天,似乎等著他說點諸如“原來如此”、“你可真夠無聊”之類的話。可是方木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抬起頭問他:

    你在害怕什麽?”

    孟凡哲大張著嘴,目瞪口呆地看著方木。那目光似乎在問:你怎麽知道?我當然知道。否則我也不會在點名的時候推你一下。

    一個人,當他對某種事物感到恐懼的時候,會對這個事物表現出超乎常人的關注與敏感,在這個時候,如果突然打斷他的注意力,會讓他在瞬間消除對這種事物的恐懼感。當然,也僅僅是這一瞬間。

    孟凡哲大概害怕點名,所以在點名的時候會表現出“全神貫注”式的恐懼,越是害怕,就越不能應答。方木在點到他名字的一瞬間推他一下,讓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從“點名”上轉移到方木身上,自然就能夠應答。

    孟凡哲的表情從驚訝轉為頹唐,他低下頭,不做聲了。

    你在害怕什麽?”

    孟凡哲抬起頭,方木看到了他虛弱的眼神,他盯著方木看了好半天。方木微笑著,甚至有點漫不經心地回望著他。

    那眼神中漸漸多了信任與友善。

    我,”他抓抓腦袋,“有點害怕點名,嗬嗬,很奇怪吧。”

    為什麽?”

    不知道。”孟凡哲眼望著遠處,“我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就是害怕點名。一點名我就緊張,越緊張我就越不能答出那個‘到’字,經常是臉紅脖子粗地站起來,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整個教室的人都在看我。”他低下頭,聲音也驟然降低,“很多人笑話我。”

    你口吃麽?”

    不,你覺得我說話有問題麽?”

    不。”

    我也很奇怪,為什麽這個‘到’字就是說不出口。有的時候自己偷偷練。自己點名自己答‘到’,完全沒有問題,可是上課的時候,還是說不出來。”他語氣低沉地說,“給我根煙。”

    方木遞給他一支煙,幫他點著。他小心地吸了一口。

    四年大學,你怎麽熬過來的?”

    自己想辦法唄。嗬嗬。”他淡淡地笑了笑,“一般都是上課前點名,我就假裝遲到,等點了名再進去,然後下課再向老師說明情況。那時候我有個外號叫‘遲到王’。很多老師都對我印象很差,不過好在我成績還不錯。”

    沒想過去看看心理醫生麽?”

    孟凡哲猶豫了一下,“算是看過吧。怎麽,你覺得我精神有問題?”

    不,你隻是有點心理障礙。幾乎每個人都有心理障礙,隻不過程度不同而已。你怕點名,還有很多人怕高、怕電梯、怕尖銳的物體什麽的。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是麽?”孟凡哲將信將疑地聽著,不過表情輕鬆多了。“那,”他好奇地看著方木,“你有什麽害怕的麽?”

    方木沒有回答他,他沉默著吸完一根煙,看了看手表,“我該上課去了,下次再聊吧。”說完,就撇下略感失望的孟凡哲,離開了天台。

    恐懼。其實,你不知道什麽叫恐懼。

    第四章 吸血者

    秦大爺拎著兩條草魚,不緊不慢地邁進樓道。到底是歲數大了,才爬到四樓,就已經氣喘籲籲了。手扶著欄杆,想歇口氣再往上爬,卻無意間瞥見401的房門微微開著。秦大爺走到門口,好奇地往裏看了一眼,隨後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兩條被開了膛、摘了腮的草魚落在地上,不死心地努力掙紮著,其中一條居然蹦進了401。它在一攤暗紅色的黏稠液體上蹦跳著,瞪著眼睛,大張著嘴,絲毫沒有注意到在那攤液體的盡頭,一個同樣被開膛破肚的物體靜靜地躺著。

    巡警很快趕到了現場。帶頭的警察隻看了現場一眼,就讓同事打電話給市局。

    那個吸血鬼,又出現了。”

    邰偉在趕往現場的途中改變了主意。他讓其他同事先去現場,自己驅車去了J大。

    盡管上次和方木的談話並沒有給案件偵破帶來新的啟發和思路,不過邰偉還是決定再聽聽他的想法。感受案情,沒有比親臨現場更好的了。

    方木從日語課上被邰偉叫走。一路上,邰偉沒有說話,方木也一直沉默著。

    果真,再見之時就是有人送命之日。這樣的相見讓邰偉很難找到合適的開場白。更奇怪的是身邊這個男孩。發生什麽事?要去哪裏?他統統不問,隻是一言不發地望著車窗外。

    那裏是明珠小區吧?”冷不防,奇怪的男孩開口了。

    邰偉側過頭去看了看,“是,沒錯。”他猛地意識到,那裏就是第一起殺人案的現場。

    幾分鍾後,吉普車停在了J市機車製造廠職工宿舍——光明園裏。

    光明園興建於上個世紀80年代。當時機車製造廠是全國聞名的大型國有企業,職工待遇優厚。在福利分房的年代,機車廠職工的宿舍就是當時少有的七層高樓。隻不過時過境遷,城市裏的高樓大廈越來越多,越來越高,這幾棟聳立了二十年的老樓顯得殘破不堪。

    案發現場位於3號樓2單元401室。現場已經被先期趕到的幹警們封鎖起來。方木和邰偉跨過警戒線,疾步登上四樓。身邊是匆匆地上樓或者下樓的警察,很多人都對邰偉身邊這個戴著眼鏡、背著書包的男孩投以疑惑的目光。

    邰偉走進401室。這是一間老式的一室一廳的住宅,大約有四十多平方米。幾個技術人員和法醫在忙著拍照、驗屍、勘驗現場,室內顯得擁擠不堪。一個在場的警察告訴邰偉,這是一間出租屋,死者剛剛租下這房子,是一個單身女性。房主正趕往現場。

    死者看起來不會超過35歲。屍體頭南腳北,呈仰臥狀,上身赤裸,咽喉到胸腹部被人用利器剖開一個口子,能看見裏麵的肋骨和髒器。

    怎麽樣?”邰偉拍拍一個法醫的肩膀。

    死因是機械性窒息,凶器是一條尼龍繩,已經被勘驗組的人收起來了。死亡時間距現在不會超過兩個小時。”

    邰偉看看表,“也就是說,死亡時間大概在兩點到兩點半之間?”

    對。”

    大白天就作案,這家夥也太猖狂了。邰偉一麵嘟噥著,一麵回身尋找方木,卻發現他站在門口,臉色慘白地盯著屍體。

    過來啊。”邰偉招呼他。

    方木仿佛受到驚嚇一般抖了一下。他點點頭,卻不動。

    你害怕了?”邰偉皺起眉頭。方木看看邰偉,深吸一口氣,走了進來。

    法醫們正在仔細勘驗女屍胸腹部的創口,小心地扯動著被剖開的皮膚和肌肉組織。方木盯著傷口看了一會兒,又掃視著地上已經凝結的血泊,突然幾步躥到走廊裏,一個拿著物證袋的警察差點被撞倒,不滿地罵了一句。

    邰偉急忙跟出去,看見方木手扶著牆,弓著腰在走廊的角落裏幹嘔。

    邰偉心中暗罵了一句“廢物”,對身邊的一個警察說給他拿點水,就返回現場繼續工作。

    方木知道總有一天自己會親臨吸血者的犯案現場,可是他也沒料到自己居然會這麽丟臉。盡管平時可以邊吃飯邊看那些令人作嘔的現場圖片,可是當他邁進這棟樓,那昏暗肮髒的走廊,身邊匆匆而過的麵色凝重的警員,醒目的警戒線,法醫們冰冷的器械,躺在血泊中的屍體,以及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都讓他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圖片終究是圖片,它永遠不會像現場那樣用視覺、觸覺和氣味傳達這樣的信息:這裏,一個生命剛剛消失。這信息讓他戰栗,仿佛記憶深處某個不願觸及的部位被猛擊了一下。

    要冷靜,不要影響自己的判斷。他邊嘔吐,邊狠狠地提醒自己。

    你沒事吧?”耳邊是邰偉不耐煩的聲音。

    方木大口喘著氣,虛弱地靠在牆上,把剛才一個警察遞給他的半瓶水咕嘟嘟地喝光。他用袖口擦擦嘴,艱難地說:“可能還有一個人。”

    什麽?”邰偉驚訝地睜大眼睛。

    方木沒有理會他,搖晃著走進401室,在門旁蹲了下來,那裏有一顆小小的紐扣,上麵印著米老鼠的頭像。這是他剛才跑到走廊裏嘔吐的時候無意間看到的。方木把紐扣撿起來,遞給邰偉,然後繞過屍體,走進臥室。室內的陳設很簡單,隻有一張床,一把椅子,一張寫字台,牆角處有一個老式的木質衣櫃。地上是一堆淩亂的衣服,床上有四個鼓鼓囊囊的大號整理袋,分別是紅色、藍色、綠色、橙色的格子花紋。其中一個已經打開了,幾件疊好的女式襯衫擺在一旁。方木看了看那堆衣服,又看了看那些整理袋,轉身問正在攝影的警察:“拍完了麽?”得到肯定的答複後,方木立刻動手打開了那幾個整理袋。掛著相機的警察急忙阻止他,卻被邰偉攔住了。方木在成堆的衣服裏翻了一陣之後,起身疾步去了廚房。

    廚房的煤氣灶邊擺著一個木質刀架,上麵插著水果刀、大號菜刀、斬骨刀,唯獨缺少一把中號菜刀,從插刀的位置來看,應該是一把長15厘米、刀身細長的木柄菜刀。方木問正在提取指紋的勘驗人員:“找到那把刀了麽?”

    那個警察被問得一愣,上下打量著方木。

    找到沒有?”方木的語氣很急。

    沒有。”那警察遲疑了一下說。

    這時邰偉追了過來,他舉著那顆紐扣問:“你說還有一個人,什麽意思?”方木沒有回答他,繼續問那個警察:“你們發沒發現一個盛著血液和其他物質的杯子或者其他容器?”

    那個警察看了看邰偉,“沒有。”

    方木緊閉了一下眼睛,小聲咒罵了一句,然後轉過頭對邰偉說:“還有一個被害人,而且可能是個孩子。”

    還有一個?還是個孩子?”邰偉皺起眉頭,“你根據什麽判斷出來的?”“你要我現在解釋給你聽麽?”方木已經開始往外走,“那孩子有可能還活著!叫上你的人跟我走!”

    邰偉、方木和幾個警察跳上車,剛開到小區門口,邰偉一個急刹車。

    去哪裏找?”

    以這裏為中心,一圈一圈地在外圍尋找一個年齡在25到30歲之間,身高在170公分左右,身材較瘦,頭發長且髒亂,手提著一個格子花紋的大號整理袋,目光呆滯的男性。”方木頓了一下,“也許他穿著一件較厚實的衣服。”

    幾個警察麵麵相覷。

    邰偉沉吟了一下,對身後的警察說:“聽到沒有?注意這樣的人!”

    剛剛圍著光明園轉了兩圈,邰偉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四通八達的十字路口上。他放慢車速,轉頭問方木:“怎麽走?”

    方木盯著一個路口看了幾秒鍾,果斷地用手一指:“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