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浮生如夢,為歡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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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淩的眉骨很高,當他頭微低翻著眼睛看向王妃時,隻露出了眼珠中極小的極細長的一部分,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很恐怖。
“她沒有死,你休想騙我。”
王妃閉上眼睛認他再說什麽都不再看他,她篤定現在烏淩不敢讓自己死,若是她死了天族就會立即知道,烏淩如此聰明的人,不可能犯這樣的錯誤。
所以想通以後任由烏淩像個小醜一般在自己麵前表演,但是她卻不會做個合格的熱心觀眾,這場演出演變成了一場獨角戲。
烏淩真正接受了在她嘴裏得不到自己想要信息的事實後,覺得再這樣折磨她也沒有了樂趣,本來嘛,一個人的獨角戲太難演也太無聊,在沒有鮮花和掌聲,又沒有觀眾的時候,能堅持下去的沒有幾個人。
臨出門前,烏淩冷冷的拋出一句話,而這句話成功地激起了王妃的興趣。當一個人在爭權、爭名、爭利的道路上走的太久後,就會成為一種習慣,而這種習慣一旦被打破,她就如失去航向的小木舟,任憑風吹雨打毫不還擊,直至猛的一個浪頭打來,將整隻小木舟擊的支離破碎。
“烏……淩……”王妃因嘴受傷說話非常含糊,“你…個…”看她的表情定是想要痛苦的罵一場的,隻是因為太用力話還沒罵出口,她就已經累的氣喘籲籲,等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再想繼續罵時,門口哪裏還有烏淩的影子。
烏陵命人重新將門關上,他回身看著王妃那張變得一小再小最後消失的臉,突然很為自己悲傷,他也如同王妃一樣,為了利益在不斷的爭鬥,奔波,而名利這條路到底有多遠,哪裏才是盡頭?
況且自己所做的這一切到底值不值,那個希望的她又知不知道,烏陵覺得很累,他不顧旁邊侍衛的眼光坐在了門口的台階上,如今他想停下歇歇,可總有無數雙手再推著他不斷的向前向前。
他最初的執念如今變成了偏執甚至有時候都不能很好的控製自己的情緒,失控的那一刻他會變成另外一個人,那個深入骨髓卻又無比陌生的人。
而這個人就是桑颼,現在的桑颼被天君帶到了天宮,此時的桑颼獨自坐在宮中的一處庭院內,望著沫山的方向,那裏有她的回憶。
曾經在那裏她為愛快樂,為愛受傷,為愛瘋狂,一切都是因為愛,想到這些她蒼老的臉皮抽動了一下,不知是因為高興還是傷心。
“四王子已經登上赤蜢王位了。”
桑颼的思緒被這突來的聲音打斷了,她回頭看看來人,起身行禮,“參見天君。”
“你有何打算?”天君幽冷的目光中透出一絲關懷。
他今日是特意來告訴桑颼這個消息的,自從那日偶然救了桑颼之後,自己就讓她充當了在聖靈山界的眼線,然而這樣的利用也是有代價的,所以天君對桑颼沒有絲毫的愧疚。
天君見桑颼沒再說話,在旁邊坐了一會兒便離開了,他知道桑颼如今需要時間。
天君意味深長的看看桑颼,又用力的拍打了一下她的肩膀,算是一種安慰。
天君走後桑颼保持著之前的姿勢,依然獨坐在庭院中遙望著沫山,自己的孩兒成了王上,她應該高興的,如今她應該貴為母後了,應該受到萬仙的膜拜了。
可她卻高興不起來,記憶中的孩兒還在繈褓中,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自己的孩子。
服下疾容丸後,桑颼就被丟棄在了冰涼的地板上,這地板之涼卻遠比不上人心的涼薄。
桑颼爬起來,有種渾渾噩噩的感覺,她想起了自己的孩兒,又是一陣的心痛,無論如何她都要去看看他。她完全不顧及形象,蓬頭垢麵的跑回宮內,迎接她的不隻是孩子,還有眾多的妃嬪,當然是以王妃為首。
這些人看樣子正在等著自己。
桑颼下意識的整理了一下衣著,一步一頓的向裏麵走去,這段路她走的異常堅定,又異常的艱辛,期間雖然有很多次的動搖,卻都是因為她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孩兒,為了那虛無的感覺,為了了一個心願,卻要不得不麵臨與孩兒分離的痛苦。
她越走眼前越模糊,越走腳步越沉重,這短短的一段路她愣是走出了一個世紀的感覺,好不容易才來到門前,卻受到阻攔,疲憊的桑颼撲倒在了階前。
桑颼抬起頭看到屋裏眾多女人的笑臉,她們的笑容猶如長了鋒利的尖刺,紮的桑颼眼睛生疼,又猶如一把銳利的尖刀,剜著桑颼的心,那明晃晃的銀光讓桑颼不敢直視。
也許是孩兒感覺到了桑颼的出現,在裴妃的懷裏吱哇吱哇的大哭起來,那聲音猶如劃過清空的閃電,斬殺了所有的光芒,同時也羞辱的那些光芒無處遁形。
裴妃那雙纖細的手緊緊抱著孩子搖著晃著,那條綴滿飾品的胳膊癡迷的瘋癲的顫動著,然而這一切都無濟於事,孩子的哭聲又升了一個調,裴妃使出渾身解數,急得滿頭大汗,卻也無濟於事。她無奈的看向王妃,正對上王妃詢問的眼神,那眼神似乎再說你就是個白癡,連個孩子都搞不定。
裴妃將臉轉回求助似的看向桑颼,桑颼伸開兩條胳膊,眼神裏滿是期冀。
裴妃平日裏並不討厭桑颼,隻是這次王妃強行拉她下水,並許諾孩子交由她收養,裴妃很清楚即使她不參與桑颼也注定會被算計,為了自己她必須做出選擇。
如今孩子哭的這樣厲害,她隻希望王妃發話。
王妃許是被吵的不耐煩了她摳著耳朵,極其厭煩的說,“將孩子給她。沒用的東西。”王妃惡狠狠的盯著裴妃,若不是她不想讓平日裏樹立的和藹仁慈,母儀天下的形象受到破壞,她寧願看著這個孩子哭到咽氣。
但王妃的這一聲對桑颼而言猶如赦免令,她高高舉著的雙手終於不載空虛迎來了她的小主人。
孩子投入懷抱的那一刻狠命的向桑颼懷裏拱著,他似乎有些受了驚嚇或是感受到了母親要離他而去,他在桑颼的懷裏也非常不安,直到甘甜的母乳流入那張晶瑩的小口中,他才止住了哭聲。
隻是他的委屈似乎很大,吃奶的同時還在不停的抽咽,他的心裏依然是不安全的,像是在訴說自己的不滿。
桑颼看著懷裏的孩子,眼神裏滿是愛,她看的那樣寵溺,他的每一次抽咽都會糾動桑颼的心,若是自己離開了,他再哭鬧,誰又會來哄他呢!
看著看著桑颼的眼睛再一次濕潤了,自己太過自私,是個不負責任的母親,她對不起還在繈褓中的孩子。
孩子終於安靜了,世界也歸於沉寂。看著他甜蜜的睡姿,桑颼有一瞬間因為是他的母親而感到驕傲,然而這樣靜謐的時刻終是短暫的。
孩子再一次被奪走了,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孩子,也是這萬年來她在清醒中和夢裏經常出現的畫麵。
如今他都已經是赤蜢的王上了,已經長成了大男人了吧!桑颼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然而她卻沒有為他做任何事,連一個母親做的都那麽不合格,又有何臉麵回赤蜢,以何臉麵做他的母後呢!桑颼歎息著不斷的搖頭。
悔字當頭卻已晚,
悲字為首餘生伴。
痛字離別分兩邊,
恨字難在心頭散。
一切果終有因,因果之中存輪回,
莫哀己悲,莫歎人痛,悲痛之中有真情。
桑颼看著越來越暗淡的天色,慢騰騰的起身走向室內。在進入室內之前她似乎想起來什麽,又有些笨拙的慢吞吞的扭過脖頸,望了望院中的一切,她臉上顯出了一絲淒涼的笑容,這笑容讓人看著有些心酸。也許是太老了吧!桑颼身體的老態越來越明顯了,她那昏黃的眼睛最後定格在了天空的一點晶亮上。
那點晶亮非常閃耀,像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第二日天宮的宮娥來找桑颼時才發現,她已經停止了呼吸,臉上仍然掛著那絲淒涼的笑容。
她的麵容再也不會發生改變,永遠定在了此刻。疾容丸再也不能改變她的容貌了,此刻已經分不清是她戰勝了毒藥還是毒藥將她毀滅。
這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天君看著滿是縱深那張臉,這些縱深不僅僅是歲月的痕跡,對於這些痕跡再高明的術法恐怕都無法將它磨平。
她本可以安好的活著直到歲月將老,暮靄沉沉。
“桑颼對不起,目前還不能將你送回沫山。”天君看著桑颼的屍身在心裏默歎,他沒有想到桑颼會選擇這樣的一條路,如果她願意或是她提出自己是完全可以幫助她的。
隻是一切都已經晚了。
天君命人備了一副水晶凍館以確保桑颼的屍身不會腐爛。
桑颼生而美麗被追捧被寵溺,在到被利用,被傷害,被算計直至遭到背叛。
無論是在蒼茫的世間還是在飄渺的仙界,有些生命從形成之日起就是被用來犧牲的,雖然生命本身並沒有高貴與卑微的區別。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