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災難(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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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通報之後,河伯神殿的大門緩緩打開,斐清泉便也踏入其中。

    沉重的大門在身後緩緩關閉,神殿之中的光線一下子暗了下來,接近於黑暗。

    隨著神殿變得晦暗不明,莊重肅穆的氣息之中,透出一股異樣的詭異冰冷。

    斐清泉順著空曠的神殿一直向前走,隻見門柱之上鑲嵌紫貝,殿頂呈魚鱗,石壁上雕刻著蛟龍。沒多久,便看到了雙螭拉車,荷葉為蓋的河伯出行神像。

    神像之下,擺放了一張巨大華貴的椅子。上麵端坐著一個華服高冠,氣度威嚴的中年男子。

    斐清泉對著中年男子正色行禮:

    “陽城監星使斐清泉,拜見君上!君上可——”

    話還沒說完,斐清泉忽然雙目一凝,匆匆扭頭朝著神殿另一旁望去。

    隻見在另一片的灰色石柱下,也擺放著一張巨大椅子。上麵竟然也坐著一個身穿黑袍,麵目籠罩在兜帽之中的人。

    “妖鬼!”斐清泉隻覺得心髒猛跳,沒想到在這裏竟然有妖鬼存在。

    隻見那黑袍男子緩緩抬起頭,兜帽之下露出了晦暗不明的麵孔。

    他黑褐色的臉之上布滿紋身刺青,一雙眼睛呈現出明亮妖異的金色,指如曲勾,齒露唇外如利刃,血腥貫鼻。

    斐清泉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開始凍結:

    “歿境......僵屍!”

    跟著,一陣詭異而怪異的笑聲在另一側響起。

    斐清泉扭動堅硬的脖子望去,隻見另一邊竟然也有一張椅子。

    椅子上坐著的,卻是一個似乎由繚繞黑氣凝聚成的人,那團黑氣沒有口舌,卻能夠發出尖銳怪異的笑聲。

    “影......笑!”

    斐清泉的聲音顫抖,他認了出來,這就是五鬼道的妖鬼,影笑。

    驚駭和恐懼瞬間充斥了斐清泉的大腦,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來拜見東崇君,竟然在這裏見到了妖鬼。

    反應過來之後,斐清泉衝著東崇君厲聲說道:

    “東崇君!你是要背叛王上嗎?”

    東崇君正坐巨大華麗的椅子上,聲音宛如沉默的雷聲:

    “斐清泉,屍神道和五鬼道的貴客,恰恰是王上請來的。”

    斐清泉聽到這話,蒼利的麵上盡是不可思議:

    “王上......怎麽會?”

    隻聽東崇君冰冷地繼續說道:

    “王上給出的報酬,業縣歸本君,陽縣歸屍神道,衛縣歸五鬼道。”

    斐清泉隻覺得腦中一片空白,自己此番前來,卻是這樣一個結果......

    “轟隆隆!”

    神殿巨石大門再度打開,跟著又很快關閉,似乎又有人進入。

    來者似乎身份尊貴,東崇君、影笑和僵屍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朝著來者行禮。

    斐清泉轉過頭,目光先是一喜,跟著明白了過來,眼中開始湧起深深的絕望。

    來人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他身形頎長,麵容英俊非凡,滿頭長發披散在身後。長袍寬袖,盡管嘴角微笑,但是卻讓人無法忽略他高貴的氣質。

    “長墨君......”斐清泉幹澀沙啞地叫出這個人。

    自己收到消息,上頭來處理那口青銅棺的人,正是長墨君。

    而如今長墨君出現在這裏,一切已經明了,一切都是徒勞......

    他幾乎沒有聽清東崇君接下來的話:

    “斐清泉,有些事情,你還得去做好......”

    .........................................................................................

    等待縣衙交接的過程,枯燥而又乏味。

    幸好藍萱相陪,不時說笑,才讓江遠不至於覺得那麽無聊。

    藍萱身為世家子弟,舉手投足之間,難免露出高傲嬌貴,但是似乎刻意與江遠拉近關係,所以兩人的交談到還算融洽。

    未牌時分,交接工作終於結束。而斐清泉也乘著馬車趕回。

    藍家的人還想要宴請斐清泉和江遠等人,但是斐清泉精神萎靡不振,婉拒之後,便率領眾人開始上路。

    來的時候,僅僅有斐清泉、江遠和幾個吏員。

    返回的時候,卻帶上了業縣的官吏,還有藍家的幾名子弟和他們的奴隸。

    江遠透過車窗,打量著藍家同行的人。

    藍萱和其餘藍家子弟皆乘坐於華麗馬車之中,很少露麵。

    而那些奴隸,卻也分為三六九等。下等奴隸衣衫襤褸,宛如乞丐;上等奴隸,錦衣玉食,無論衣著還是精神氣貌,都遠比陽城普通百姓。

    薛國官府管轄地區,早已廢止私奴。而其餘的封地食邑之中,奴隸是否存在,完全取決於封君領主的意思。

    江遠注意到了藍萱所帶的奴隸,清一色精壯英俊的年輕男子,連一個女奴都不見蹤影。

    看來這個藍萱,倒是遠比江遠想象的要開放。

    黃昏時分,一行人終於來到了渡口。

    江遠與斐清泉所乘坐的依然是當初那艘畫舫。

    寬闊的河麵清風徐徐,夕陽餘暉灑遍河麵,波光中跳躍著金子般的光芒。

    斐清泉一直沉默不語,怔怔看著河麵,看上去蒼老了不少。

    江遠並不清楚他此行的結果,但是看起來似乎並不太好。

    “江遠,”斐清泉忽然開了口,“你的家鄉在哪裏?哦......我忘記了,太平鎮對吧?人老了,記性也不大好。”

    江遠並沒有說話,他覺得斐清泉此時需要的是人傾聽。

    河風吹亂斐清泉銀白的胡須和頭發:

    “我的家鄉,在太簇郡。每年春年,那裏的梨花都開得很美。連綿數裏,遠遠望去,就如同落雪一般。”

    江遠麵上在聽,心裏卻在想著別的事。

    沒有什麽,比聽一個老頭發牢騷更無聊的事了。

    隻聽斐清泉繼續說道:

    “年輕的時候,我天賦不行,偏偏脾氣又強,受不了那些天才同輩的冷眼,於是便離家外出闖蕩。這一闖蕩,便蕩到胡子都白了......遊蕩十餘載,走遍薛國各地。後來想要安定了,在夷則郡待過十年,後來又來到這陽城,一待便是三十年,直到今天......”

    船主人進入船艙之中,呈上美酒鮮果,隨後便又退下。

    斐清泉則遠眺河麵,繼續說道:

    “有時候,我都覺得陽城就是自己的家了。在這三十年間,我與數任縣令縣尉同事過,看著陽城從一個被妖鬼肆虐的貧瘠小城,一點點變成今天的模樣......而今天,我卻很想再回家鄉一趟,看看那盛開的梨花......”

    河麵上,一艘華麗快船超過畫舫,上麵傳來一陣年輕男女的嬉笑。

    那是藍家的子弟所乘坐的船,他們似乎在做什麽有趣的遊戲,將幾個奴隸的雙腿綁上繩索,再將他們投入河中,由船拖著緩緩前行。

    “江遠,”斐清泉說道,“你看那些人,高高在上慣了,便不再將普通人看作是人。你以後不要學他們。”

    江遠詫異地看了斐清泉一眼,這個老頭今天格外不對勁。

    就這麽當著別人說藍家的不是,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地位,萬一被藍家知曉,誰知道又會惹來什麽麻煩。

    至少江遠不會如此莽撞,在他沒有實力與藍家角力之前,是絕對不會輕易與他們發生衝突。

    船度過軒河的時候,太陽已經垂下山後。

    縣令蔡行帶著一眾官吏前來迎接,稍候便是為業縣官員的接風酒宴。

    斐清泉要返回守護青銅棺,便與來迎接的夏銘煊一同離開。

    江遠與藍家的子弟則被一眾官吏拉去參加筵席,頻頻把酒言歡,不亦樂乎。

    筵席散後,明月高懸,夜色已深。

    藍萱來到江遠麵前,眼睛之中有著亮晶晶的光彩:

    “江捕頭,我與幾位堂兄弟想要在軒河邊遊玩,不知道江捕頭可否為我們介紹陽城美景?”

    江遠順著藍萱的身後望去,果然見到幾個藍家的子弟在等候。隻不過他們神色倨傲,似乎這個提議他們並不怎麽喜歡。

    雖然不知道藍萱為什麽大晚上的邀約自己出遊,但是江遠並不在意。他同時也想要趁著這個機會,多了解一些所謂的世家子弟。

    當即江遠笑道:

    “藍小姐相邀,江遠豈敢不從?”

    於是江遠便上了藍萱的馬車,數輛馬車開始在街道馳行,帶著幾十個奴隸朝著城外走去。

    入夜之後,城門早已關閉,但是有江遠在,這一切並不是問題。

    軒河河畔,滔滔水聲不絕於耳。

    小路幽邃,楊柳低垂,早已經沒有一個路人。

    江遠與一眾藍家子弟下了馬車,順著小路悠閑步行,奴隸們順從地垂首尾隨身後。

    這幫藍家少年,似乎與藍萱為首,藍萱不說話,他們都各自緘默。

    前行了一陣,遠離了城池。從這裏回望陽城,可以看到夜幕中它深沉高大的輪廓。

    藍萱終於開口:

    “這陽城,終究遠比業城要繁華好玩得多。可惜,卻並沒有被封賞給藍家。不然我倒是想在這裏常住。”

    江遠笑道:

    “如今業縣已成為東崇君的食邑封地,相距陽城不過一河之隔。藍小姐若是以後有空,多來便是,在下一定好生招待。”

    藍萱掩嘴一笑:

    “江捕頭真會說笑,明夜過後,恐怕陽城之中再無人煙。到時候我還來荒蕪之地作甚?”

    江遠眉頭一皺,問道:

    “藍小姐這話是什麽意思?”

    “看來斐清泉並沒有將消息告於江捕頭,”藍萱笑眯眯地說道,“不過也沒有多少關係,江捕頭既然有血脈傳承,自然與那些賤民不同。說實話,小女子一直和欣賞江捕頭......”

    江遠眉頭依然緊鎖,事情,似乎已經開始超出自己的想象......

    隻聽藍萱繼續說道:

    “如今我們藍家封地再度擴大,正缺人才。小女子也被安排管理一城,真的很希望江捕頭能來幫我。”

    正說著,一陣聲音忽然從夜空中響起。

    一個人影從楊柳樹冠緩緩飄來,由遠及近。

    江遠雙目一凝,濃鬱的鬼氣,已經讓他辨認出來者是何種東西。

    隻見那人身穿白色長袍,衣領和袖口有著青色紋路,麵色塗著厚厚的粉,頭戴一頂小帽。

    讓人驚異的是,它的衣服之中仿佛沒有身軀,白色長袍被夜風吹得胡亂舞動,獵獵作響。

    看上去,就如同一個腦袋拖著一件衣服在飛舞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