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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這個熟悉的稱呼,雁翎手指一抖,鼻子有些發酸,點點頭:“是我。”

    光看秦柏的反應——雖然不願意想到這一層,但雁翎知道,這場對蒿山派感情的賭博,她大概是賭對了。

    梅炎之首先反應了過來,放下了毛筆,朝尹靈道:“把門關好。”尹靈哦了一聲,連忙小心地把門鎖上了。

    秦柏再也忍不住了,三兩步衝到了雁翎麵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前:“小師妹,你是真的小師妹嗎?我怎麽感覺自己在做夢?”

    雁翎失笑:“當然是真的了,人還能有假的?”

    未幾,幾人圍著中間的桌子坐了下來。

    雁翎被夾在了餘意清和秦柏之間,尹靈抱著手臂坐在秦柏旁邊,梅炎之則坐在雁翎對麵,一雙烏黑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看著雁翎。

    這樣的形勢讓雁翎有一種正在接受審問的錯覺。[蠟燭]

    秦柏憋不住話,一坐下就問道:“小師妹,賀師弟殺了玄霄真人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我真的不敢相信。如果這其中有什麽誤會的話,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你別怕,告訴我們,我們會幫你們的。”

    尹靈道:“現在的中原武林滿是風言風語,天霄派堅稱人是賀見霜殺的,已經出了剿殺令。很多人都信了,但也有不少人在半信半疑。我也不相信,因為我搞不懂賀見霜有什麽理由要殺玄霄真人。但是這件事的真相我們必須弄清楚。”

    梅炎之和餘意清都看著雁翎。

    雁翎輕歎一聲,苦笑道:“謝謝你們的信任。但是,這件事是真的。”

    眾人倒吸了一口氣,餘意清道:“為什麽?”

    雁翎避重就輕,挑了一些能說的說,簡單地敘述了一次賀見霜殺玄霄真人的動機。聽完後,滿室寂靜。

    雁翎說:“此事千真萬確,我沒有騙你們。”

    許久,餘意清才道:“原來是殺父之仇,難怪……我早就說了,什麽仇什麽怨會把他們人皮都扒下來,其實歸根結底都是一句‘以牙還牙’罷了。那麽說,賀見霜當日離開蒿山派去天霄派的真正原因,也是這個?”

    未免賀見霜被說從那麽早開始就心懷鬼胎,雁翎便說:“不是。是因為他去了天霄派,所以才有機會查清當年的真相吧。”

    尹靈道:“一切都是因緣巧合之下的安排。”

    雁翎道:“現在中原武林已經起了對賀見霜的剿殺令嗎?”

    “沒錯。”秦柏道:“天霄派現在聯絡了十幾個門派,由那些門派派出幾個人,再加上天霄派自己派出的人,前往各個有可能的地方守株待兔。西域最興旺的十座城都已經有了眼線。”

    雁翎倒吸了一口氣。這麽說來,他們要逃的話,這最近的十座城都沒法去了。韓六有一份緊急預案,秦柏所說的十座城涵蓋了韓六設計的路線的一半以上。幸好秦柏告訴她,不然的話,他們豈不是很容易自投羅網?

    看來要逃,隻能往更遠的地方去了。

    梅炎之斟酌道:“賀見霜是蒿山派的弟子,在天霄派修習期間,把玄機一門的三個師父殺掉了,這便是中原武林對這件事的印象。賀見霜有多少冤屈和理由,都不會被聽見。實不相瞞,我們這一次來勾越,的確是為了捉拿賀見霜而來的。檀州是距離勾越最近的地方,所以我們那麽快就到了。”

    雁翎點點頭:“我知道,我們也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梅炎之的眼神清澈,沉吟了一下,才嚴肅道:“在這件事上,蒿山派的立場非常微妙。中原各派已經對我們起了一絲疑心。因此,我們必須比誰都鐵麵無私,必須站在捉拿逆徒的第一線,才能證明自己與此事沒有牽連。這一次,是因同門情誼。而下一次再見麵的時候,我們不會再留情。”

    雁翎知道,這是梅炎之為了蒿山派所下的最後通牒,也是對她的一種提醒。

    他未必就真的想手刃賀見霜,因為玄霄真人與他沒有太大關係,而聽了雁翎說的話,梅炎之也明白玄霄真人落得這個下場,完全是自己活該。但是,在中原武林的大環境下,賀見霜又是蒿山派出來的,梅炎之作為蒿山派的大弟子,必須把自己的態度和立場端正,並堅定地擺出來。因為他的態度,就是蒿山派的態度。而蒿山派的態度,決定了它未來在中原武林的處境。

    “大師兄!”秦柏哀叫了一聲,轉身抱住了雁翎的手臂,難受道:“小師妹,我知道我說這話不應該。但是,賀師弟怎麽可能幹得過天霄派的傾力追捕?其實,大家現在都隻是說他殺了人,但是並沒有人說你有份參與,你還是可以回來的。你回來吧,你和我們一起回檀州,我不想……不想看著你死,或者用劍指著你啊。”

    雁翎搖搖頭,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秦柏,謝謝你的好意,真的……但是,我已經和賀見霜在一起了,我不會離開他的。”

    秦柏難受地低下了頭:“我現在真的不知道,當初和張凡慫恿大師兄帶你去幽州,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雁翎摸了摸他的頭。

    餘意清道:“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雁翎垂下了眼簾,道:“我知道你們放我坐在這裏,是因為還把我當成你們的師妹。到了這個關頭,你們甚至還想讓我跟你們回檀州,都是因為想保下我的命。其實你們做這些是冒了很大風險的,一個不小心便會被人說包庇賊人。你們對我的好,我會一一記在心裏,但的確是我辜負了你們的好意。”

    話音剛落,雁翎忽然站了起來,深吸口氣,朝著他們端端正正地深深一拜。

    秦柏驚道:“你做什麽……”

    雁翎維持著原本的動作,輕聲道:“我想,世界上的確沒有魚與熊掌兼得的好事。選擇了賀見霜的我,已經沒有資格做你們的師妹了。但是在我心裏,你們永遠是我的師兄師姐。蒿山派永遠是我最喜歡的地方,什麽地方都比不上它。”

    眾人神情均動容,秦柏眼圈紅了,尹靈別過了頭去。

    雁翎直起身子,轉向了梅炎之,淡淡一笑:“大師兄,我明白你說的話的意思。我也是這麽想的,如果真的到了迫不得已、必須兵刃相向的時候,請你們保護好自己。但求於心無愧,一切隻聽天命。”一字一頓,鏗鏘有力。

    在這裏停留了太長時間,外麵的魏真也許會起疑。盡管再不舍,雁翎還是與他們告別了:“這次過來,隻是想和你們見一麵,看看大家近況如何。時間已經太晚了,我必須走了。”

    梅炎之道:“這間客棧人多口雜,我送你出去吧。”

    餘意清揮揮手:“我來送吧。炎之你就別出去了,這幾天住店什麽的都是你在打點,你一出現就太顯眼了,反而會惹人注意。”

    梅炎之點點頭:“那好吧。”

    雁翎穿上了自己的鬥篷,餘意清站在她身後,替雁翎整理兜帽。兩人走向了門口。

    秦柏起身,追了兩步,直直地看著雁翎的背影,難受地喊了一聲:“小師妹……”

    雁翎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也沒有再喊他們師兄,隻輕聲道:“各位,請多保重。”

    餘意清帶著雁翎從天字一號房旁邊的樓道離開。這個樓道因為采光不好,比較少人走。

    兩人一前一後地下樓梯,差不多到拐角的時候,餘意清忽然漫不經心道:“我很意外,雁翎小師妹,你竟然敢主動現身,隻身前來。是覺得即使我們當場翻臉,你也能夠全身而退嗎?”

    雁翎想說“你們的確抓不住我”,但這話聽起來像是抬杠,於是她改了一種說法:“我相信你們不會抓我。”

    “你相信我們?”餘意清的腳步停住了,說:“雁翎,你還沒有弄清楚現在是什麽情況。你早就不應該相信我們了。”

    納尼?

    雁翎倏地抬頭,然後下一瞬,便被猛地推到了牆角的陰影裏,後背重重地撞到了牆壁上。

    餘意清高大頎長的身體在她眼前落下了一片陰影。他的嘴角依然銜著一抹漫不經心的笑意,然而,深邃的雙眸卻直直地看著她,讓人捉摸不透。

    他一隻手製住了雁翎雙手的手腕,另一手則輕輕放在了她的喉嚨上,拇指稍微施壓,壓住了她的細嫩的脖子上微微顫動的血管,低聲道:“你知道嗎,這座客棧裏不僅住著我們四個人,還住著天霄派的人,其中便有一個莫蕊,一個沈照。如果從你進來的那一刻起,就是一個圈套,那麽,你現在大概已經被逮住了。你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相信我們。說不定,我們隻是在利用你的感情,來引誘你跳進圈套。”

    雁翎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鷹嘴鐵哨被她緊緊地捏在了手心裏,但卻遲遲沒有機會吹響。遠處的人聲繚繞在耳邊,忽然變得那麽遙遠,四周的空氣都凝稠了起來。

    餘意清輕笑了一聲:“你說我們逮不住你,或許吧。你的確很聰明,也有很多讓我們出乎意料的表現。但是,我們也不是非得要逮住你,因為你的主動現身,已經等於暴露了賀見霜身在勾越的事實,碗中捉鱉並不是難事。除非你們馬上逃,不然這麽近的距離,隻要送信回中原,很快便可以循著行蹤抓到你們。而問題是,你們現在能逃嗎?”

    雁翎心髒發緊。

    餘意清眯起眼睛:“不如讓我來猜猜吧——勾越是距離中原最近的西域城鎮,按常理說,你們要逃的話,怎麽也該逃到更遠的地方去啊。而勾越此地曆來是醫藥大城,是鬼才醫者集散地,活死人肉白骨都不在話下。所以,你們直奔這裏來,隻有兩個可能。第一,你們的馬匹或錢財無力支撐你們去更遠的地方,第二,你們有重要的人物受了傷,不能再趕路了,必須馬上治療。我更傾向於是後一種可能。這個受傷的人,會是賀見霜嗎?”

    雁翎後頸升起一片寒氣。餘意清竟然會聰明到這個地步。不,這無關智商,隻是一種對於人情世事的練達的眼光,以及毒辣的推斷。

    餘意清俯身在她耳邊,聲音讓人不寒而栗:“雁翎,你太容易輕信人心了。摒棄這種天真又愚蠢的想法吧,不然隻會害死你自己。人心是世界上最複雜最易變的東西,我要是你,就不會把‘我相信你’這種說法掛在嘴邊。除了最重要的人和自己,我誰也不會信。”

    雁翎說不出一個字,因為餘意清的每一句話,都重重地打在了她的弱點上。

    餘意清握著她手腕的手緩緩下移,指尖伸進了她的手心,把她手中的鷹嘴鐵哨奪了過來,在手裏把玩了一下:“鐵哨啊……有意思。雁翎,我問你,如果此刻逃出這裏的唯一機會,便是趁你的位置未敗露前殺了我。這哨子的邊角如此鋒利,我和你又站得那麽近,剛才有那麽長的時間,如果你忽然暴起,我也未必防得住。但是,你敢下手嗎?為了保護自己,保護重要的人,你有勇氣和魄力去殺人嗎?”

    不等雁翎回答,餘意清又嗤笑道:“你不敢,你無法下手,對吧。因為你從未殺過人。但是在關鍵時刻,對己方而言,你的心軟便是殘忍,是一種潛在的威脅。若我是你,誰有可能威脅到我重要的人,我便搶先一步解決對方。這個世上,隻有死人才是最安全,最能保守秘密的。你的仁慈,應該隻留給自己人。給敵人留情,無異於放虎歸山。”

    雁翎漸漸地明白了什麽,籲出一口氣,剛才的慌亂不知何時已經褪去了。把餘意清放在她脖子上的手輕輕拉開,雁翎輕聲道:“(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