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在山的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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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時候,我常伏在窗口癡想——

    山那邊是什麽呢?

    媽媽給我說過:海

    東西延伸的官道向北分出一條小路,在官道和小路的交叉口處,有一座無名涼亭,供來往行人避雨歇腳。

    小路並不像官道那樣平整寬闊,反而崎嶇難行,夜裏如不十分小心行走,很容易踩到坑窪裏的積水,濺一身泥。

    一路彎曲起伏延伸的小路遇到株鬆樹,猛然轉向東北。

    鬆樹下是個長滿浮萍的小水塘,少年蹲在水塘邊,撥開青綠的浮萍,露出一方不算清澈的水麵。少年雙手合攏,舀起水咕嚕咕嚕喝了下去,也不管這水幹不幹淨。或許是覺得這種方式不夠過癮,少年幹脆伏在水麵上,大口大口喝了起來。

    直到喝得腹部微微隆起,打了個飽嗝,少年才滿足地起身。

    水麵倒映出鬆樹的影子,鬆樹上仿佛有個人,看不太清。

    少年回頭仰望著鬆樹上,一個年紀約莫三四十的中年人正一臉微笑地看著他。說道:“少年,你喝水都喝飽了,回家還要不要吃晚飯了?”

    少年豪氣萬千,回道:“那有什麽?一泡尿的事。”

    中年人一愣,哈哈笑道:“有理,有理。”

    少年也沒再搭理中年人,扛起扔在一旁的一大捆柴禾,一步一顫、踉踉蹌蹌地沿著小路走了下去。心裏還嘀咕:“長得還挺好看,比爸爸還好看那麽一點。”

    小路遇到鬆樹轉向東北後,路麵才算平坦,每當走到這裏,少年就知道,離家不遠了。

    離開小路,經過一座石橋,人煙才漸漸多了起來。穿過一條小巷,就能看到家了。

    巷口不遠處,一株巨大的榕樹遮天蔽日。樹幹粗大,要五個成年人才能合抱住。榕樹周圍壘起一圈磚石,中間填土形成一個土台,加固榕樹碩大的根部。

    這株榕樹少年看了快十五年,沒感覺什麽特別之處。然而,對第一次看到的人卻造成了莫大的震撼。

    多麽偉大的一株榕樹啊。”

    身後傳來略微有些熟悉的聲音,少年猛然回頭,隻見剛才在水塘邊遇到的鬆樹上那個中年人正仰頭凝望著榕樹茂密的樹冠,一臉陶醉之色,仿佛榕樹上有什麽東西讓他心曠神怡。

    少年心裏一驚,這個人居然一聲不坑地跟了他這麽久,而他卻沒發現,要不是他自己說話,少年大概永遠不會發現他,一直把他帶回家。

    看著中年人奇怪的舉動,少年一陣後怕,這麽可疑的家夥,如果帶回家那可就危險了。

    中年人全然沒有注意到少年變了又變的臉色,他伸出雙手,仿佛要將榕樹擁入懷中。

    少年更加確定,這個人有病,而且病得不輕。少年由最初的害怕轉而有些同情他。

    少年,你有沒有感受到這株榕樹的特別之處。”

    沒有。”少年回答得很幹脆,他看這株榕樹看了都快十五年了,還能看出什麽花來?除了的確有些大外,沒覺得有什麽特別的。

    你閉上眼用心感受,看到了什麽?”

    少年覺得他好煩,但如果不按照他說的做,他會更煩。

    怎麽樣,看到了什麽?”

    黑的。”少年很誠實地回答了他,在中年人聽來卻像是嘲諷。他歇斯底裏喊道:“榆木腦袋,拋開一切雜念,用一顆空靈的心去感受。”

    望著少年明顯吃了一驚的表情,中年人知道自己失態了,他幹咳一聲,掩飾內心的尷尬,恢複雲淡風輕的姿態,仿佛剛才那個歇斯底裏的男人不是他而是別人。

    好了,按照我說得去做。”中年人的聲音雄渾威嚴而不失柔和,讓人忍不住想服從他。

    閉眼,吸氣,呼出,吸氣,呼出……”中年人節奏輕緩的指令讓少年很快找到了感覺。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變輕了許多,就連背上的柴禾都失去了重量,那株榕樹不再是榕樹,而是浩瀚宇宙,那茂盛繁多的樹葉也不再是樹葉,而是漫天星辰。少年隻覺心情舒暢,通體透徹。

    鬥轉星移,滄海桑田,一股濃重的滄桑感迎麵撲來,時光飛逝,少年仿佛親身經曆了榕樹的百年時光。耳聞目見了無數人來人往,秋去冬來。一股難言的落寞憂傷情緒襲上心頭,讓人忍不住歎息時光無情。

    少年睜開眼,眼眶已不自覺地濕潤了,他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將疑惑的目光轉向中年人。

    中年人微笑說道:“少年,你悟道了。”

    少年不明所以,問道:“什麽悟道?悟什麽道?”

    中年人一時犯難,說道:“這個,跟你解釋不清楚,就像一些大學問家解釋不清楚1+1為什麽等於2那樣,你隻要知道這個結果就行了,不用糾結這些不重要的東西。”

    少年狐疑地看著中年人,說道:“剛才這番話我可以理解為你也不懂什麽是悟道然後還強行吹噓了自己一波嗎?”

    胡說八道,我怎麽會不懂呢?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還有,我需要自吹自擂嗎?我可是明衝,名氣大著呢。”

    少年這才知道中年人的名字,但他依然不為所動,一臉不屑地說道:“明衝是誰,沒聽過。”

    明衝不斷默念著“我是文明人”強忍住動手扁他的衝動,說道:“山野小兒,聽好了,你悟的是我明衝獨有的時空大道,已經算是我的傳人。”

    哦,有什麽用嗎?”

    明衝已經開始後悔選他作傳人,這小子冥頑不靈,見識短淺,要不是不想浪費了這株上好的悟道榕樹,怎麽也不會選他。說起來這株悟道榕樹真是奇寶,連這樣毫無根基的山野小兒都能助他悟道。當然,沒有他這樣的名師那也是萬萬不能的。

    明衝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轉而說道:“為師餓了,帶我去你家吃飯。”

    不行,我家沒你吃的飯。”少年說得斬釘截鐵,甚至帶上了些許敵意。

    明衝萬萬沒想到,這小子不僅冥頑不靈,見識短淺,還一毛不拔,就連這麽微小的要求都果斷拒絕了,甚至沒有商量的餘地。

    感受到了少年的敵意,明衝臉色也冷了下來,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少年確定明衝真的走了之後,才背著柴禾往家走,饒是這樣,他還一步三回頭,生怕明衝又像剛才那樣,悄悄跟著他。

    榕樹上探出一個頭來,望著一步三回頭的少年,明衝露出了陰險的笑容,自語道:“小子,想跟師父鬥,你還早了一萬年。今天為師偏要吃到你家的飯。”

    少年走到一間土坯房前,大喊道:“媽,我回來了。”

    一名身材瘦弱卻端莊美麗的中年婦女從裏屋出來,麵含笑意,說道:“離兒回來了。快來吃飯,都快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