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般的大雪一直下到第二日，已是正月初六。熱鬧而喜慶的日子裏，一條駭人的消息卻快速地傳播開來：百年世家華府被滅門，華家廢後被召入宮中賜死，全城正追捕著華家在逃的三個孩子。熱鬧而喜慶的街市上混入了一隊隊身著鐵甲的士兵，野蠻地撥開人流，四處尋找著三個“逃犯”的身影。

    京城郊區的一個破廟裏。這是乞丐們的聚居地。隻見三個衣著華貴的孩子走了進來，大的男孩子約莫十歲，他一手牽著個六歲的女孩兒，一手抱著個一兩歲的女孩兒。他們雖身著華服，卻神色憔悴，小臉兒被凍得通紅。他們已經在雪地裏走了一夜，躲過了士兵的追殺，卻也挨不過饑餓的痛苦。

    華君奕並未顧忌那三四個乞丐異樣的目光，徑直向廟裏一個避風的牆角走去。他蹲下身子，猶豫著要不要在這肮髒的地上坐下。躊躇了一會兒，他控製著微顫的雙腳盤腿坐下。懷中，表妹憐兒已經昏睡過去，他探了探她的額頭，有些許滾燙。她太小了，這樣的逃亡她估計撐不了幾天。他想娘親了，她讓他照顧好兩個妹妹，他真的能做到嗎？娘親現在又怎樣了呢？想到這裏，他不禁握緊了拳頭，那個負心皇帝，利用娘親傷害了家族，還傷娘親如此之深。他又想起了當年娘親帶著他被遣回家時那傷心欲絕的樣子。如果他能活下來。來日他定要為娘親報仇！

    華君奕微抬起頭，卻發現妹妹非練已經不見了。頓時心中一驚，還不等他起身便見，那一道瘦小的身影從廟口的光中顯露出來。她不再身著華服，那是一件過於寬大的粗麻衣，顯得十分單薄，卻見她手中還抱著兩套粗麻衣以及一些有些變質的冷饅頭。“練練？”

    我用那一套稠襖與那些乞丐換了這些。哥把這衣服換下來吧，不要太過於顯眼了。這饅頭，就將就著吃吧，總不能一直餓著。”華非練一張稚嫩的小臉上顯露出十分認真的神色。

    嗬，練練真乖。沒想到我一個當哥哥的居然還要妹妹你來謀生。”他臉上顯露出愧疚的神色。他這個妹妹，從小本就十分聰明，再加之日日跟在自己身旁習文習武，已是顯得十分成熟。他伸出手摸了摸妹妹的小腦袋，展出溫柔的笑容，娘親讓我保護你們，以後這些事還是交給我吧。

    華非練乖巧的笑了笑“是，哥哥。”她又低頭看了看華君奕懷中的憐兒，她的臉一片緋紅絕不是凍出來的。她臉色一變“憐兒怎麽了？”

    估計是吹了一夜的寒風，有些受涼了。”他的臉上露出濃濃的擔憂。

    我們還是盡快出了王城，找一醫館為她治病，她這麽小估計撐不住多久。”華非練道。

    不行，我們從府中到這城郊花了一夜的時間。更何況昨夜追兵並未若今日這般多，我們出了王城，再找著醫館可能就來不及了。把衣服給我，我去醫館找藥。”說著華君奕便開始解下衣裳。

    這樣很危險。”非練一臉認真地盯著哥哥。

    這是娘親交給我的任務。”他認真道。“一會兒我先去趟當鋪，把這身衣物賣了還錢買藥，你照顧好憐兒，在這兒等我。”說著他又凝神看了看她，“這年頭，女孩子太不安全了。”隨即將她的發散開，又熟練地給她束成男孩那般。他又低頭看了看，沉思片刻，順手抹了把灰便抹在妹妹白淨的小臉上。“自己小心，我去去就回。”

    他站起身朝門外走去。迎著冷冽的寒風，他不禁一個哆嗦，這身衣服還真太薄了呀。

    目送著哥哥遠去，華非練心中升起一絲不安。哥哥會沒事的吧。她想也許她也應該做一些事了。

    她拿起剩下的那套粗布衫蓋在憐兒身上，將其小小的身軀隱到牆角的陰影之下，她不會離開多遠。隨即他找上了破廟裏的幾個乞丐，幸好他們並沒有認出她來。她抱了個拳“敢問各位大哥，外麵那麽多士兵是來幹嘛的？大過年的什麽事讓朝廷這麽興師動眾？”不經意間，她竟天生有著幾分江湖之氣。

    誒，你這小子還真有意思，整日外麵都傳的沸沸揚揚的你竟不知？華家被抄啦，溜出來幾個小鬼頭，他們要斬草除根呐！”那乞丐斜眼看著他。

    華非練盡量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哦？那華家可是百年大家，華思凝可是前皇後呢，那皇帝竟這麽不講情分？”華非練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那乞丐也是閑來沒事，就與她說了起來“什麽情分呐，先是假意接華思凝入宮，可他早就另結新歡啦，一入宮便賜死了華思凝。”

    什麽？！”華非練臉色一沉。

    你好像很打抱不平嘛，小娃子，習慣就好，這世道，誒-”那乞丐也是一臉看破一番世態炎涼的樣子。

    心中痛苦不堪，麵上卻竭力隱藏著苦澀，可她畢竟稚氣未脫，隻能強撐出一副奇怪的表情“哦，是嗎。那看來我還是要多和大哥學學了。”

    那乞丐卻也沒見怪，隻以為是她對自己的言論並不認同，他摸了摸自己滿是虱子的頭道“誒，小孩子還是不向我這個老乞丐學壞了，說不定以你這剛正之心日後還能成為名揚天下的大俠呢。”

    華非練也略顯僵硬的朝他笑笑“借您吉言了。我看這城郊也有著許多官兵，不久幾個小孩子嗎，不會跑這麽遠吧？”她心裏又是一陣心虛。

    那幾個小子倒也厲害著呢，你說這麽多官兵都追了他們一夜了，也不見什麽收獲。誒，其實華家人也真是怪可憐的。你說累死累活幫朝廷通了那麽多商路，掙了那麽多銀兩，現在朝廷富足了，照樣兔死狗烹。不過我倒挺希望那幾個小娃子逃掉的，皇家、政權這些事不應波及到孩子。那乞丐略透著些感慨。

    忽的破廟中一暗，隻見一個眉、須、發全白的中年人帶著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兒正立在破廟門口。華非練轉頭看向那中年人，歎到這人好生奇怪，明明正值中年，這一身的須發怎就白了個這麽徹底？

    出神間，那少年突然竄到她安置憐兒的那個牆角，驚奇道“這麽可愛的小女孩，是誰這麽狠心將她丟棄在此？！”

    華非練渾身一顫，猛地轉過身直對著那小子“混蛋離她遠點，她是我妹妹，你要敢動她，我就與你拚命！”她盡量惡狠狠地道。

    修凜當然並未被恐嚇到，反而一笑，這小子也好可愛。“這位小弟不要急，我不是壞人，原以為是哪個無良的人將她丟棄在此，想幫幫她。原來是小弟你的妹妹。”

    華非練臉色一緩“看你的確也不像個壞人，是我誤解你了，請海涵。”

    修凜咧嘴笑了笑，道“你妹妹好可愛，我能抱抱她嗎？”

    華非練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修凜抱起了華憐兒，溫柔的像領家哥哥一樣。他看著懷中女孩兒異常紅的臉頰，用手探了探，“好燙！”旋即回頭看了看那古怪的中年人“師父，她好像生病了，咱們幫幫她吧。”說著，又朝她這兒笑了笑。

    華非練急忙朝著古怪的中年人跪了下去，“求先生救救我妹妹。”

    那人走上前扶她，又溫和一笑，道“快起來，叫我唐德悟便好，能在此遇見便是緣分，理當施以援手。”

    那多謝唐先生了。”她起身，跟隨唐德悟走到憐兒身前。

    唐德悟伸手覆上憐兒的小額頭，稍作停頓，又給她把了把脈。閉眼片刻，道“地凍天寒，小娃娃冷氣稍入體，中了風寒，對這個年紀的孩子還算挺嚴重，不過不打緊，吃了我這藥，就差不多了。”隨即從腰間囊中取出一個黑色的小藥丸，給她服了下去。又道“讓她休息片刻，這一兩天給她些普通的風寒藥便好了。”

    突然，唐德悟又向她靠了一步，不等她反應，便低聲道“小娃子，你是華家的人吧，趕快帶著你妹妹走，皇上下旨放過你們了，不過再過段時日就不好說了。就算我今天與你們有緣再幫你們一次吧。”

    華非練臉色白了白“你怎麽知道的？”

    唐德悟白了她一眼，“你妹妹這身衣服和你這身衣服……很明顯吧。”

    華非練一驚，還好並未有別人發現。隨即她臉色一凝，鄭重道“謝謝您的好意，不過，我們不會先走，我還要等我哥哥。”

    唐德悟驚異道“你還有個哥哥？皇上可隻說要赦免兩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