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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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人心隔肚皮,但以馮元資曆,讀心不難。可那是普通人,女人心可複雜多了,大抵女子們,總會想些奇奇怪怪的念頭,讓男人薅光腦袋上所有頭發都想不透。綠鶯是真心離開,可馮元隻當她在置氣,連德冒一行人碰了一鼻子灰,他也歸結於她拿喬,希望自己親自去請她,給她做麵子,最好再抬頂小轎去恭迎在門外,讓她風風光光回府。

    她要真這麽想,那就大錯特錯,真是給她臉了,他絕不會慣著她,以為自己真是他祖宗呢?既然她自己不肯灰溜溜滾回來,讓下人去接,卻還倔噠噠的不回來,那就別回來了。他決定不在想她,先晾上幾天,讓她以為自己真不要她了,讓她急一急慌一慌。到時候忍不住了,低三下四求著回來,看她以後還刁不刁?還敢不敢撓他打他跟他耍橫威脅他了?

    隻是雖想得這般灑脫,夜裏卻難眠了。孤枕寒裘,心裏也空落落的,頸下鴛鴦枕一對一雙,並並齊齊靠在一處,她一隻都沒拿走。床鋪依舊,擺件依舊,少的隻是她的貼身物品,妝台上空蕩蕩。衣櫃隻餘他的衣裳,登時顯得大得嚇人。跟她有關的都沒了,就剩下一把綠綺名琴,這琴價值連城,想必她是怕磕了碰了才沒拿走罷。

    一夜輾轉反側,本決定心硬不再想她,可睡著的時候,夢裏卻全是這一路以來的磕磕絆絆。本是喜憂參半,可在夢裏,喜的憂的好的壞的,統統都不賴,他是那麽喜悅而滿足。夢裏的人大抵都要求低,隻要她對他笑一笑,他就跟個哈巴狗似的哈哧哈哧流口水,他將她抱在懷裏,就能傻樂上一整天,她親他一下,他就蹬著腿遍地打滾。這一晚上夢做的,忒讓人氣憤。

    馮元早起醒來後,坐在床上很是陰沉了許久。氣得早膳都不吃了,掛著吊喪的臉去了光祿寺。

    南門宅子。

    青蔥手指掐成蘭花狀,輕輕拈起一塊銅板大小的胭脂糕,銀牙細咬,橙色嘴唇那麽一抿,風姿卓越。姬姨娘溫柔啟唇,話聲倒是爽朗:“你多考慮考慮,我是不急。還有這珍珠粉,你要是用好了,著人再朝我要便是。”

    這是第二回見了,對於她能找到這裏,綠鶯實在驚訝。按理說這姬姨娘既然之前拜托她勸和馮元,也定是在時刻關注著馮府,弄清自己從馮家到這南門,不算難事。可她驚訝的是,姬姨娘平白給她送珍珠粉就罷了,為何還與她商談起了一同做買賣一事。自己不過一個普通女子,又不是出生於商戶人家,姬姨娘為何偏偏挑中她呢?是希望她再盡力勸和而說的客套話,還是有甚麽別的目的?

    這別的目的當然是為財,綠鶯不得不多想。從馮家出來時,金銀首飾衣裳鞋襪,還有朱粉芳與玲瓏閣的一應契約,她都搬了過來。這一關口,不是矯情的時候,她不能拋頭露麵,就算馮元不介意她如何,她也是沒有傍身營生的,指望賣糖葫蘆,豆兒得去喝西北風。可即便有兩家鋪子並一眾家底,坐吃山空也不是長遠之計,誰知道將來哪天馮家將來會不會突然有人過來把這些都收回去?

    將錢放出去吃借利,一個女子沒靠山沒家人的,本兒都收不回來,也隻能想別的賺錢營生了。這個時候,就得絕對小心,慣有人專打無依無靠孤兒寡母的主意,若真出個問題,竹籃打水一場空,官司都難打。

    姬姨娘說,若綠鶯想做甚麽營生,無論哪行哪業,別的說不上,銀錢她定能幫上一把,參股也好,借貸也罷,賺了按成去分,賠了就當倒黴,絕不追究討要。綠鶯不禁就詫異了,她不是沈萬三,跟著他閉眼都有錢賺,她一個普通百姓,經濟上甚麽也不懂。這怎麽看,都是自己占便宜,姬姨娘圖甚麽呢,她找誰找不到呢?

    無論如何,綠鶯與這姬姨娘都不熟,這水還是別淌了罷。“實不相瞞,妾身脫離馮家,也是身不由己,與老爺他也算是恩盡了,將來不敢奢望馮家能幫襯,故而日常嚼用也不知能堅持到幾何,又哪有餘力去當老板呢。就算節衣縮食去開個小鋪子,外行人一個,說不定哪天就關門大吉了。”

    綠鶯自嘲道。最後這句卻是實話了,她哪有本事開店呢。姬姨娘若真心想與她聯盟開商號,那絕對是太過好笑,她可有自知之明,若賣了幾天糖葫蘆就能有那本事,那街市上炸臭豆腐賣鞋墊兒的都能去當皇商了。朱粉芳與玲瓏閣生意紅火,不過是馮元打的底子好,她隻須坐享其成就行。

    “其實說來慚愧,太太的事妾身沒幫上一點忙,姨太太這禮,倒是受之有愧了。”

    綠鶯將桌上珍珠粉往姬姨娘那邊推了推,既然交道不打算再打,小便宜她也不稀罕占。姬姨娘臉上笑容不變,仿佛沒注意到她手上動作,搖了搖頭才說:“無妨,可能這就是她的命罷。原來就當是我強求,我們再不提這事了。不知你今日方便否,能不能陪我去街上逛逛?”

    綠鶯又哪好意思拒絕,如此,兩人便相攜出了門。

    天氣嚴寒,嗬氣成霜,兩人各自捧著手爐,轎裏還備了腳爐。饒是如此,下了轎子,也不想在外頭待上片刻,腳一落地便往各式鋪子裏鑽,就是姬姨娘,這時候也顧不得形象了。逛了幾家,綠鶯挑了幾塊料子打算回去給豆兒做衣裳穿。接著乘著轎子又走了幾步,姬姨娘看到間賣胭脂水粉的鋪子,連忙喊停。

    寒風像針似的往脖子裏紮,綠鶯縮著頭,也沒來得急看頭上牌匾,隻是覺得這門臉似乎有些熟悉。一口氣衝進去,待迎過來的掌櫃一開口,那笑得滿臉大菊花的模樣,不是於掌櫃是誰?原來竟是來到自家鋪子朱粉芳了。沒想到這麽巧,姬姨娘一聽這是她的店,立馬抬腿邁步,一臉躍躍欲試地相看了起來。

    轉了一圈,櫃台裏歸類清楚,脂粉品相上乘,饒是這大冬天的,客源也不少。忽然,姬姨娘眼睛一亮,伸手從脖子高那層架子上摸下個紙盒來。小指高的圓形盒子,上頭塗著隔潮防水的蠟層,印畫的圖案是對鏡梳妝的仕女圖,瞧起來是美輪美奐。她素手將它托在掌心,越看越愛。隻是待她旋開蓋子,湊近聞了聞,又將裏頭粉末撚了撚後,才有些憾然地歎了口氣。她還真有些想買櫝還珠了。

    掃了眼屋內顧客,她拉著綠鶯往後屋走去。將門簾子掩嚴實,姬姨娘將那盒子給綠鶯看:“我沒想到汴京還真有賣這玩意的,不過我告訴你,你家這珍珠粉,是假的。”

    綠鶯驚叫:“怎麽可能!”

    珍珠粉在汴京確是少有,因汴京不臨海,亦沒河也沒江。再者珍珠粉這種極貴重的東西,本就沒太廣泛應用,就是內服外抹的養顏法,她也是聽姬姨娘說才知道的。不管是新婚還是日常,世人隻知道上妝用胡粉,估計鮮有人聽過珍珠粉。朱粉芳她雖時有關注著賬簿進出項,但具體所售明細,她卻不知。也是此時才知道原來自己從沒聽過的東西,自家竟有售。可這家店也是汴京城有名氣的所在,怎麽可能賣假貨砸自家招牌呢?

    “你聞聞。”姬姨娘拈起一撮粉末,湊到綠鶯鼻下:“純正的珍珠粉十成十都是珍珠,若是江河裏產的,直接打磨就好,沒有任何雜質。海裏的鹹珍珠卻有核,得去核後才行。這兩種珍珠粉都有著淡淡的腥氣,少數帶有天然溫潤的淡香氣。若是次一些的珍珠粉,裏頭會摻著些雜七雜八,譬如貝殼粉、珍珠內核等等雜質。假的粉,可能是麵粉,也可能是白石頭磨的粉,當然,也有可能是別的甚麽東西磨的。”

    綠鶯伸手在盒子裏頭搓了下,不知裏頭是有沙子還是甚麽,一點都不細膩,這要是抹臉上不是毀容麽。“顏色倒挺純的,隻是聞著似乎香得過於刺鼻,手感也粗糙,姨太太可能看出這裏頭有甚麽?”

    姬姨娘笑了,朝她搖頭:“顏色純?不對。我最初發現它是假的,先看的就是顏色。判別這個就猶如醫科裏的望聞問切。人們總以為既然珍珠是亮白色,那麽研磨成的粉末也是白色,其實真正的珍珠粉呈的是淡灰色。至於你這裏頭有甚麽,我看不外乎那幾樣,麵粉貝殼粉,且還放了香料。”

    最後,知道她還有處理商鋪的事情,姬姨娘便體貼地先告辭了。走時,她還不忘勸告綠鶯:“胡粉你可以照賣不誤,但我勸你自己還是不要用了。”

    綠鶯讓掌櫃不要再進珍珠粉的貨,上架和庫房裏的,在她的監督下,一律銷毀。忙出一身汗,她坐在小房裏,春巧泡著茶,很是好奇地打聽:“姨娘啊,胡粉真如姬姨娘所說,用著用著就成包黑炭啦?”

    不管相不相信,總之姬姨娘的話,綠鶯是放在心上了。理了理頭發,她立起身,歪了歪頭,朝春巧俏皮地眨眨眼,笑著說:“書中自有黃金屋,咱們去瞧瞧就知道了。走,去書坊。”

    告別於掌櫃,主仆二人往門口走去,春巧磨磨蹭蹭,在後頭哼哼唧唧:“每次姨娘都要逛很久呢,都過了晌午了......”

    噗嗤一聲笑,綠鶯好笑地回過頭,親熱地刮了下春巧的臉皮:“好好好,先去填飽你的五髒廟,再去書中找黃金,這樣行了罷?”

    “使得,使得,姨娘最英明啦。”春巧點頭如搗蒜,眯眼笑著。

    下館子點了幾個菜,春巧吃得風風火火,見姨娘不怎麽動筷,連忙問:“姨娘怎麽不吃,是不好吃麽?”

    綠鶯搖搖頭,扯起笑勸她多吃。食不知味,味同嚼蠟,以為自己不牽不掛,其實還是沒做到,隻盼日久成良藥,助她早日遺忘那人。

    飯畢,春巧吃得肚皮滾圓,末了還竊笑不已,竟很是賊兮兮地湊到綠鶯耳朵邊咬著:“姨娘啊,咱們回去可別說在外頭吃飯了,就說晌午啥也沒吃,天兒太冷了不餓。”

    “為何?”綠鶯忍笑裝傻。

    “嘿嘿嘿,奴婢怕秋雲姐姐生奴婢氣,奴婢吃著了她卻沒吃著。”

    賞了她個爆栗子,綠鶯道:“秋雲才不像你那麽饞呢。”

    坐上轎,她吩咐小廝:“去最近的書坊。”

    一炷香的功夫,轎子竟停在了靜謙齋外。(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