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山中的日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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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白鶴在所有飛禽中最為高傲,它翱翔於九天之上,鳴唳於彩雲之間,嬉戲於荒澤之中,從不與人類為伍。然而,它們卻能與天露道長為侶為伴。
人人都認為,老虎是最凶殘的野獸,它生吞麋鹿,活剝野豬,殘害家畜,傷人性命。但是,慧能在無意識中,親身有過與凶猛的山虎麵麵相對,卻相安無事的特殊經曆。由此可見,人類是可以與其他生靈和平共處,和諧共存,和善相待的。
可以說,正是由於人類對動物的傷害,才導致了它們或者遠遠躲開,或者凶狠地反抗。人無傷虎之心,虎無害人之意;人有善待仙鶴之舉,仙鶴自然與人親近……
於是,在慧能的腦海裏,出現了一個和諧而又美妙、生動而又神奇的全新世界……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從自己的幻想裏驚醒的時候,發現天露道長站立在自己眼前。天露道長關切地問道:“小夥子,你沒事吧?”
“我有什麽事嗎?”慧能尚未完全從自己的幻覺裏脫離出來,所以一臉茫然地反問道。
“可是,你已經在這裏呆呆坐了一個多時辰了呀!”
“不對吧?我感覺隻坐了一會兒。”
“你看看日頭。”
慧能扭頭,看到太陽已經高高掛在了臨近晌午的地方!他有些吃驚:“天哪,這是怎麽回事?”
天露道長一笑,說道:“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時間,是相對的,可長亦可短。”
慧能點點頭,像是很有體會地說道:“是啊,是啊,都是心的作用。”
天露道長大吃一驚。因為,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如此玄妙的話語,竟能從一個看似懵懵懂懂的十幾歲的半大個孩子嘴裏說出來。
他不由得上上下下認真打量了慧能一番,問道:“小夥子,你來深山裏幹什麽?”
“打柴。”
“那麽,你打的柴呢?”
慧能無言以對。然而,他從天露道長的明知故問裏,感受到了一種別有意味的、玄妙而又靈動的東西。可是,那是什麽呢,他又說不上來。於是,慧能機靈地反問:“道長,你住在深山裏幹什麽?”
“修道。”
“可是,您修的道呢?”
慧能頑皮地歪著頭,笑看著天露道長。
道長不禁開懷大笑:“哈哈……”
天露道長不再說什麽,撩腿走了。他在崎嶇坎坷的山路上飄飄而行,猶如行雲流水,有一種說不盡、描不完的灑脫與自在。不一會兒,他便隱沒在了蒼翠的山林中,不見了蹤影,山野裏回蕩著他的吟誦之聲: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萬物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慧能可顧不上什麽道不道、玄不玄了。一段空空的幻想,已經耽誤了他半天砍柴功夫,今天若是再“道”下去,“玄”下去,便打不到柴了。那麽,明天,他與娘親隻能喝西北風了。
一天,慧能挑著一擔柴向山外走著。當他下到一道穀底,忽然發現,前邊山溪的小橋之上,仰麵躺著一個人。
一個胖胖大大的和尚。
要知道,那是一個獨木橋,一根長長的、圓圓的木頭,橫了在湍急的溪流上。浪花翻飛,水沫四濺,膽小的人走在上麵都會眼暈,而且,經常有人從上麵失足滑落。然而,那個和尚卻仰麵朝天,躺在獨木橋正中央,居然還悠閑地翹著二郎腿!那逸然自得的神態,活像是躺在天下最舒服的臥榻之上,活像沉醉在了美妙的夢鄉。身下流水潺潺,麵對白雲悠然,他,就這樣隨隨便便仰臥在山水之間,猶如山水自自然然橫亙在天地之中,一切都是如此的完美和諧,自在自然。
更令慧能感到十分奇異的是,他似乎與這個驚世駭俗的和尚有著某種淵源,好像在許久、許久之前,他們就相識似的。可是,在他的記憶裏,不管是在新州,還是來到廣州,從未與他相遇。
他正感到不可思議,對麵的山坡的上傳來一陣吟唱聲:
霞光神仙府,紫雲道人家。
葉落清風掃,夜臨有月華。
是天露道長。自然,橫臥在獨木橋的和尚也阻住了他的道路。天露道長說道:“和尚,這裏不是你的僧房,更不是你的禪床,快快起來。”
胖大和尚開口說道:“丈室容納三千界,大千世界一禪床。你且說,此獨木橋在大千世界之內,還是在大千世界之外?”
據《維摩詰經》記載,與佛陀同一時期的維摩詰居士,他的臥室隻有一丈見方,然而,千百萬人進入其中,不見其擁擠。他坐在禪床之上,身體不動不搖,卻能以神通之力,將大千世界玩於掌中如泥丸,哪怕是無量遙遠的他方世界,亦能將之挪移過來,一一展現在眾人麵前。
天露道長雖然不曾參禪,但道家亦有“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鐺內煮河山”的境界,所以,他分明感受到了和尚話語裏蘊藏著的凜冽禪機。
他一邊走上獨木橋,一邊說道:“和尚,你別看道士我身輕體瘦,可是,我心中藏有太極、兩儀、四象、八卦,胸中裝著海上三仙山,神州七十二洞天。所以,我一腳踏上去,管教你身癟體裂,心碎膽破。”
和尚紋絲不動,徐徐說道:“你有太極、洞天,我心胸之中豈無日月星辰、大地山河?你能踏得碎山河大地嗎?你能分裂開星辰日月嗎?”
“……”
和尚與道士鬥得不亦樂乎,慧能聽得意趣盎然,卻似懂非懂。
山中風雲多變幻。風起於青草叢中,雲生於泉水之畔。一股風吹,一陣雲飛,淅淅瀝瀝的小雨便飄落下來。慧能說道:“二位,下雨啦,快到那邊避一避吧。”
於是,慧能打頭,二位異人跟隨他來到山崖之下自然凹進去的洞窟裏。
細雨迷蒙,原野蒙朧,於是,洞窟內外形成了兩個截然不同又統一和諧的世界。如同和尚與道士,機鋒相鬥,又心意相通。
洞窟裏天然形成了一方石桌,不知何時,有閑情逸趣者在上麵刻劃上了縱縱橫橫的棋盤紋路。天露道長無不惋惜地說:“可惜,沒有棋子。不然,便可以上演道士戰和尚的好戲了。”
早有古人說道:自從混沌初開,人類啟蒙,聖人便立了三教。太上老君創立了道教,佛祖釋迦牟尼開設了佛教,孔老夫子的門庭形成了儒教。儒教恁呆板,佛教很枯燥,唯有道教長生不老,羽化登仙,最灑脫。果真,道士生活,梅妻鶴子、棋伴琴友;而和尚,青燈古卷,木魚古佛,整日盤腿枯坐。所以,若論棋藝,道士自然要高出許多。
誰知,那和尚卻說:“盤上無棋,何妨心中有棋?請道兄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