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章 用心良苦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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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一萬,最怕萬一。”神秀的眼光閃射出一道晃動的光波,“東禪寺那麽多僧人,來自世間各地,各懷心思,龍蛇混雜。我們還是謹慎,多幾個心眼為好。”
惠明:“大師兄的意思是——”
神秀當場作了布置:“我們對寺中平日顯露才華的一些長老及僧人要多作監視,留心他們的動向。”
洪德探詢地問:“大師兄處事細心也是好事。不知大師兄認為哪些人是潛在的競爭對手呢?”
神秀數著手指,點著名:“我看,華清長老、了空禪師、德發禪師、善信、善全……還有慧能。”
惠明輕蔑地:“什麽,你是不是指在舂米房中幹苦力活的那個葛獠?”
神秀點了點頭:“唔。”
惠明笑著說:“大師兄,你太杞人憂天了。”
神秀:“此話何解?”
惠明不以為然:“他是個目不識丁的俗人,並且,他來東禪寺前在嶺南隻不過是一個打柴仔。”
“你可不能如此看輕他。”神秀的話音裏帶著幾分的警惕,“諸位,你們還記得八個月前,慧能剛進東禪寺那天的情景嗎?”洪德一語搶了上來:“記得,他當眾說五祖講錯話,我當場
打了他一巴掌,給了他一個下馬威。”
張行昌:“我說洪德師兄打得好。”
神秀回憶著:“洪德,你打他的一巴掌那麽猛,我見他的牙根處已滲出血來,可推知他當時是多麽的疼痛。但他卻強行忍受,並無半點反抗之神態,可見他的內斂之功甚好。”
洪德大咧咧地:“他一開口就膽敢說師父錯,如此無禮,我看,師父早就記恨於心了。”
神秀:“師父一向大度,虛懷若穀,知人善用,並不是那種因小事而記恨的小人。”
洪德:“這……”
神秀追憶道:“你們還記得嗎?他在反駁師父時的那番話確實有非凡之見。還有從他以梨打鍾、以餅食粥的幾件事來看,他的悟性並不是平庸之輩可比的呀!”
惠明辯駁道:“寫偈語並不像挑水砍柴那樣,僅靠力氣靠勤力就可以。它需要的是文化,文才,可不是打鍾食粥那麽簡單的呀!”
洪德:“大師兄,你防備他,是必要的。但也不可踩著芋莢當作蛇,弄得自己食不安來寢不安。”
神秀一臉認真:“總之,我們多留意就是了。來,我們作作分工,對華清了空等人作監視。”
神秀他們那群人就在大石塊後麵密議起來……
幾天以後,惠明、洪德及張行昌等人向神秀稟告:華清、了空、慧能等人並沒有什麽動靜,神秀懸起的心逐漸放了下來。
但神秀也自有苦惱之處,因為他自己私下作過幾首偈語,但再三推敲後,總覺得不甚理想,真令他忐忑不安。
月夜,焦躁不安的神秀在床上無法安睡,望著窗外高懸的月亮也是那麽的蒼白,他再也睡不下去了,起床開了門,獨自一人走出僧房,雙手向上做了幾個來回的伸屈動作,再沿著雙峰山的石磴往上走,一邊呼吸著夜晚的新鮮空氣,一邊在搜索枯腸。走著,走著,不知不覺來到半山的白蓮池。白蓮花正在綻開,夜風送來了陣陣的清香。
神秀感到雙腿有點疲累,躺在白蓮池旁的那棵高大菩提樹下,雙手枕在腦袋後邊,仰望著茫茫夜空。
夜空,墨藍墨藍的,皓月高懸,風停了,蒼穹上沒有一絲浮走的雲塊。
“啊,多麽美好的月夜,多麽美好的天空!這潔淨如洗的夜空像什麽呢?”神秀思維的觸角放開,在搜獵著。忽然,靈犀所至,令他猛然醒悟:“啊,一塵不染,有如朗朗的明鏡!我們禪的境界也該達到這個臻境!”神秀覺得,思維裏的雲翳逐漸被拂拭而去,顯露出的是一片空明。猛地,情思噴湧,高興得一拍大腿,終於得到一偈語,快步如飛地奔回寺裏去,徑直來到南廊方丈室前,將食指屈曲,剛想敲五祖方丈室的門,卻又凝定住了:五祖的城府深不可測,究竟他最為鍾愛的偈語是什麽樣子的呢?目前尚未有一件參照物。自己作出的這偈語雖然自我感覺很完美,但這畢竟是自己個人的意願。怕的是,一旦呈了上去,五祖不大滿意,那時已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了,要想挽救這大局將會變成無計可施。
這偈的輕與重,關係到自己畢生的前途。如果太過魯莽,可能隻會適得其反。想到這裏,神秀又返身折回自已下榻的僧房裏去,連夜將偈語記了下來。
這偈語該以什麽樣的方式,該在什麽時候麵呈五祖呢?
猶豫傍惶的心境一直在折磨著神秀,令他欲吐不得,欲吞不能。
有時,一種衝動似魔手般驅使他快步奔向南廊,欲向五祖直抒胸臆,但到了五祖方丈室的門口,卻又戛然而止。那道深紅色的門將他與五祖隔開作兩個心境,兩個世界。
神秀暗自歎了口氣,又頹喪地悄然離開。
如此下去,神秀在南廊的五祖方丈室前優柔寡斷地徘徊,來了又去,去了又來。足足四日四夜,合計起來,競有十三次之多,但他始終沒有勇氣敲開方丈室的門,向五祖直訴心曲。
直到第四天的深夜,平日喜歡鳴叫的蟋蟀也停止了嗚叫。守更寺僧的梆子敲過四更,神秀在床上無法再按捺得住心中奔騰的浪潮,皆因五祖專程聘請來的大畫師盧珍明天早上就要開筆,在南廊幾丈長的粉牆上,畫下《楞伽變相圖》與《五祖血脈圖》。那初稿,神秀昨日大白天已經與五祖一起審定好了。時不待我,唯有一搏了。於是,神秀起了床,走到案桌前,在鳳池端硯研磨好墨,將宣城筆連同端硯一起用布包裹著,悄悄地來到五祖方丈室前南廊的粉壁上,環顧一番,確認四下無人,這才舉筆揮毫,一氣嗬成,在南廊的粉壁上,寫下了一首偈語。偈日:
身是菩提樹
心如明鏡台
時時勤拂拭
勿使惹塵埃
偈語的墨跡尚未幹,神秀就連忙收拾好筆硯,如夜貓般快步離去,偷偷地返回自己下榻的僧房。
翌日清晨。
雙峰山,東禪寺的大小寺院全都籠罩在一片蒼茫的晨霧煙靄之中,一切顯得迷迷蒙蒙,難辨真麵目。
神秀自從深夜在南廊用筆悄悄地寫了偈語後,洪德等人便放出了空氣來,說今天東禪寺裏發生了大事。眾僧人不知發生了什麽的事情,互相打聽,後來聽說南廊本是雪白粉壁上寫有幾行字,是有人寫出了一首不同凡響的偈語,引起轟動,全寺僧人聞聲,蜂湧而至,爭相誦看,議論紛紛。
惠明是個草莽和尚,讀書不多,眨著那雙殺氣未盡的大眼睛,問身旁的盧供奉:“這首偈語是什麽意思?“
按照日程的安排,盧供奉今天早上就來開工作畫。他已帶齊了畫筆與各色顏料,準備在南廊牆壁畫下《楞伽變相圖》與《五祖血脈圖》。
想不到已有人捷足先登,在牆上寫下了這麽一首偈語來。盧供奉閱後,覺得這偈語總的來說,算是不錯,但裏麵似乎仍然欠缺了一些什麽東西。況且,這是在佛門之內,他早聞東禪寺裏的僧眾分幫分派,自己不便隨意作什麽的評價,以免惹來麻煩,於是,他推卻道:“你們也知道,我不過是一個畫師,對於詩詞歌賦理解不深,對於佛門裏的偈語與佛道更如牛食牡丹,不知所謂。你倒不如問一問這位老師傅吧。”他隨手指了指在旁邊的一位老和尚。
那位年逾花甲的老和尚名喚化宇禪師,他在出家前是個見識廣博的進士,在寺院裏算是最有文化的僧人之一。他來東禪寺投奔五祖近二十年了,在五祖的十大弟子中排行第四,平日,以為人厚道得到眾僧的擁戴。
於是,惠明便來到了化宇禪師的麵前,道:“化宇師兄,你給我們解釋解釋一下吧。”
化宇禪師指著牆壁上的偈語,作了最為淺俗的解釋:“身體有如宿有悟道的樹,心有如清淨美麗的鏡子,所以要經常擦拭,不讓煩惱的塵埃留在鏡子上。”
洪德放大喉嚨,叫道:“哎喲,這偈語寫得真好!”他意在推波助瀾。
惠明的目光灼灼逼人:“化宇師兄,你說這偈語寫得好不好?”
“好!好呀!”化宇禪師欽佩地點頭稱讚,“短短四句話,把修行的重要性和參禪的精神表達得淋漓盡致。我讀佛經幾百卷,尚未見過能用這樣少的文字就將禪機闡釋得如此精辟透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