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能印象較深的是：他爹爹帶著他去買年貨。

    那時，在慧能眼裏如山高大的爹爹在前麵大踏步地帶著路。剛到他腰小個兒的慧能在他爹爹後頭。他們去當時賣年貨品種最多最全也是最熱鬧的集成墟市場。由於是行著去的，所以感覺特別遠。

    集成市場特別大，範圍都是貫穿了幾條街。在那兒站著的、蹲著的，有幾百個攤點兒，都是從鄉下來賣年貨的小販兒，賣的無非都是些各種肉、禽、蛋類，及各種五穀雜糧和地方土特產，分門別類應有盡有。

    除了那些不會動的糧食和特產，最增加過年喜慶氣氛的是那些被細麻繩拴著的雞、鴨、鵝，還有在大盆裏上躥下跳的各種魚類。

    市場裏經常出現這樣一個場景：在紅彤彤的烈日和燦爛的陽光下，成千上萬來買年貨的，穿梭於數以千計的賣年貨的鄉下人中間，地上隔三差五是宛如閑庭信步的各種家禽，上躥下跳、迅猛無比、披鱗帶甲的大鯉魚在大水盆裏掀著濁浪。除了春節前的大年二十八墟日，那裏還有這樣熱鬧的場麵呢？

    那時，慧能的爹爹帶著他也穿梭在這些攤販中間，從這條街走到那條街，再回來。

    家裏不富裕，花錢要謹慎，慧能的爹爹總要在價錢和質量的平衡中找到價錢最便宜麵相也合適的年貨來。每見爹爹買一樣兒，就打開隨身攜帶的麻袋或麵口袋放進去一樣兒。

    慧能記得最常買的是金針、冬菇、粉絲、腐竹等，其它黃芽白、荷蘭豆、蔥、蒜之類的農家菜，自家菜地裏種有，就不用買了。

    不過，慧能的爹爹說：“過年什麽年貨都可以小買或不買，但做餃子的麵粉一定要買。”

    慧能問：“亞爹，麵粉有那麽重要嗎？”

    “南方人過年習俗，用糯米舂成粉，做成用一個個手掌大的薄圓誓樸，然後放下油窩煎成金黃色的圓蒙誓（餅）。而我們北方老家過年習俗，大年三十一定要有餃子吃，才有年味。”盧行瑫遙望北方，感慨地說。

    “哦。”小慧能望著爹爹，頓時明白了。難怪這幾天，他都見爹爹獨自佇立在大門口側邊，遙望北方……原來，亞爹把他那份對家鄉的深沉之愛，都在融化在那望鄉中了。

    接著，盧行瑫滔滔不絕地說起了北方過年的情景：

    北方過年的年味來得早，那裏都有過年吃凍餃子的習慣。從過小年那天起，家家戶戶都開始包餃子，包多少都沒問題，室外是一個天然大冰箱，包多少都能放住。

    很多人家包完了就放在柈子垛上去凍，淘氣的孩子們爬上柈子垛左右攀比誰家包的餃子好看，講究的人家餃子包的好看不說，還擺放一圈一圈像花朵一樣，好看極了。

    一簾蓋一簾蓋的餃子，不到十分鍾就凍得杠硬杠硬的。凍透後的餃子拿到家裏倉房放在缸裏，一般家庭春節時都有一小缸的凍餃子，懶得做飯時，拿一盤凍餃子下鍋一煮，又好吃，又省事兒。

    還有凍水果，一般北方人的家裏都放兩口或者幾口缸，放了餃子，還要放凍水果。凍水果主要是以凍梨為主，也有凍蘋果和凍海棠果。再有就是冰磚。

    說起冰磚，盧行瑫就覺得自己的胃在隱隱作痛。他說，那是他小的時候偷吃冰磚造成的。每到過年前，娘親就會買回來一兩箱子冰磚放在口缸裏，還要告知他們先不要吃，那是過年吃的。可是，他忍不住，一天偷吃一個，到過年娘親去拿冰磚的時候，就所剩無幾了。可是，他卻留下了胃寒的病根兒。

    生在北方的人，春夏秋三個季節都能看到花，北方的冬季太漫長，他們就想著法子整點浪漫出來，用紅蠟燭化開，趁熱捏出花朵來，然後粘在樹枝上，這樣的花比較耐久。還有水泡鮮花，入了冬就開始在街上有人站著吆喝賣水泡鮮花了。買兩個疊好的紙花回家，放在裝水的瓶子裏，剛剛還是一個紙片，見到水，就展開盛開了。

    裝點家的還不止這些花朵，還有很多巧婦巧女做的女紅，家家戶戶進門的時候都有門簾，還有蒙被子的被簾，蒙桌子的桌布，蒙沙發的靠背，差不多能遮蓋的地方都有各種繡品和鉤花飾品。

    北方人對蒙蒙蓋蓋的布是非常講究，也特別擅長，把窮和醜都要用好看的布簾搧住，這樣也是北方人極愛麵子的特性之一。

    過年的新衣服是年前就準備好的，有錢沒錢，孩子們的新衣服是必須有的。把新衣服包好，放在火炕上麵的被臥垛上，既醒目又勾魂。盼著趕緊穿新衣服的人，巴不得盼著過年快點到來。

    北方人還愛貼對聯，大門、二門、所有門都要貼對聯，有的人家連臥室都要貼對聯。所以，北方的對聯是非常多的。

    我們家過年的時候就經常自己寫對聯，娘親先用白麵和上漿糊，然後，爹爹就扯開紅紙寫對聯，寫一副爹爹就趕緊拿去貼。貼對聯的速度要快，不然漿糊就會凍住，貼上後還要用手溫一溫對聯，要不粘不了多久就會掉下來。

    大年三十那天，北方的孩子們一早就穿上新衣服。

    娘親總是說：“下午再穿新衣服吧，不然沒過年就弄髒了。”

    北方大地的雪幾乎總是新的，雪地上有穿著新衣服的快樂孩子，吱吱嘎嘎地奔跑的聲音，合著孩子的歡笑聲，再夾雜著一兩聲鞭炮聲，年，就真的這樣款款地來到了。

    年三十晚上這頓年夜飯家家都很講究，雞魚是必須有的，我們家的年夜飯還要有一個野生動物的手把肉。一般孩子們在三十晚上，都是耐著性子守著家裏的規矩吃完年夜飯的，吃完飯就撒歡跑出去，一黑夜都在外麵瘋跑，一點都不覺著冷。所以，北方人的年，三十晚上是北方冬天裏最不寒冷的夜晚。

    初一的早晨一般家庭都吃凍餃子，飯要吃得早，不然就會被拜年的人堵在被窩裏，那是很尷尬的。

    初五也是春節的一個大日子，初五也要吃餃子，放鞭炮。初七要吃麵。初十有人吃餃子有人講究吃餅。十五那天家家戶戶都跟年三十晚上是一個待遇，點燈籠放炮。唯有飲食上跟年三十有些區別，吃豆包、特別是粘豆包，或者吃元宵。

    北方年十五的夜晚是很熱鬧的，冰雕、冰燈籠一般都在十五點燃，再加上一輪皎月當空，映襯著白雪大地，北方十五的夜晚，如不夜城，幽亮幽亮的。

    北方的年確實是漫長，差不多這一個正月，都是年的感覺，有的習俗盧行瑫也有點想不起來了，記得正月十七和正月二十七都是，要吃麵的。隻有到二月二龍抬頭那天，大人們一邊忙乎一邊提醒孩子們，年已經過完了。

    盧行瑫在北方度過的童年時光，那時的年味兒最濃，也是他人生最值得回味的時光。

    過年少不了還要買一掛豬肉，提著豬肉，背著麻袋和麵口袋，手裏拿著金針、冬菇、粉絲、腐竹和麵粉滿載而歸。

    買過年貨後，其他提前備做年菜的活兒，就都交給巧手的娘親了。

    慧能聽爹爹對他說：“二十四，掃房子，是亞爹家鄉民謠的說法。”

    慧能想：臘月二十四，是除舊歲，迎新春，除舊布新的日子。所謂大掃除的起源，也是從這開始的吧。

    按過去老的傳統，一年的其它日子，隻是將屋子簡單掃一下，家具隻是局部的擺一擺，衣服也隻是將隨穿的洗一洗。每年隻有這一天，是“傳統、法定”的全麵打掃日。

    慧能想起和爹爹、娘親一起住在家裏的那一間半的老房子裏的日子。

    那真是叫老房子。慧能就是在那個房子裏出生的。到了臘月二十四的這天，隻見娘親用繩子將一把掃帚綁在一根長竹竿上，夠著去掃屋頂。

    老屋頂斑駁的就像是老的壁畫，不到半年，上麵就落滿了灰塵，結上了蜘蛛網。實在夠不著了，還要站在椅子上。

    這天，家具和床要全部挪動，以便將它下邊全年的藏汙納垢全部打掃幹淨。全部的家具它的上下裏外都要擦拭幹淨，不隻衣服，床被單都要全部洗幹淨，重新裝好鋪好。

    等到全部打掃完成，雖然老房子決不可能煥然一新。但絕對是舊貌換新顏，新年新氣象。因為臨近春節時，娘親都用一些石灰碎片，用水化開攪拌成漿狀，用糜子掃帚蘸著塗抹到屋內被灶煙熏黑的土牆壁上，把老舊的屋子裝扮得白亮一點。

    一樣的老房子，一樣穿過房間的懶洋洋的空氣，但過去空氣裏飄滿的是陳腐、潮濕和陰冷。裝扮過的老舊屋子，空氣裏則充滿了清新、濕潤和溫暖。年雖然還是舊的，家已經是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