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 寄居異鄉

字數:4356   加入書籤

A+A-




    此時,一個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搖著折扇向人群走了過來。有相識者悄聲說:“哇,譚老板,真是譚老板!是越秀當鋪的譚老板。”人們下意識地自動給他閃開了一條路。

    譚老板旁若無人地踱著方步,慢慢悠悠走到能兒麵前,先是看了看他頭上插的草標,然後就如相小馬駒子似的,仔仔細細打量著能兒的渾身上下。良久,他開口說道:“小家夥,我的越秀當鋪剛剛在韶州開了一家分號,需要一個打雜的小廝,你能幹得了嗎?”

    “能,能!”能兒忙不迭地說:“沏茶端飯,打水掃地,鋪床疊被,我都能行。對了,我還能給您捶背、洗腳、提尿壺。”

    “嗯。”譚老板點點頭,像是不經意地說:“你的身價要幾兩紋銀呀?”

    “十兩。”

    “什麽?十兩?”譚老板像是被釘子紮了腳板,猛然跳了起來:“小家夥,你是劫道啊?要知道,一匹身架周正的小馬駒子,也不過才值一兩多銀子!”

    那個先前幫能兒的老大爺說:“可他是人,你怎能將他與牲口相比呢!”

    譚老板毫不在意:“這年頭,一匹良馬十分難遇,兩條腿的人倒是有的是!”

    他唰的一下合上折扇,對能兒說:“小家夥,八兩銀子行不行?不然的話,我可就走啦。”

    能兒為難地說:“譚老板,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值十兩銀子。不過,藥鋪的掌櫃說,我娘的病沒有十兩銀子治不好,所以……”

    “小家夥,你可知道,若論心黑手辣,除了劫道的,就是賣藥的,而且坑死人不償命。所以,藥鋪掌櫃是蒙你呢。”

    “可是,明知道挨坑也沒辦法呀!有病,總得吃藥。老板,這樣行不行?你若是嫌十兩銀子太多,周圍這些好心的大爺、大媽剛才已經給我湊了相當一兩銀子的零錢,您就給我娘親掏剩餘的九兩藥錢好不好?”

    譚老板說:“好吧,我也是看你這孩子是一片孝心,所以才……不過,你可想好,一旦賣身,可是要做一輩子奴仆。”

    能兒點點頭,小聲說:“隻要能治好我娘的病,我情願。”

    “那好,你跟我去找一個中人,簽一份賣身契。”

    能兒剛要跟著譚老板向外走,忽然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慧能。慧能!”

    在廣州,他連一個遠房親戚都沒有,怎麽會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應聲扭頭,看到一個半大孩子拽著一個男人從人縫裏擠了進來。是林山子,那個給客棧送柴的男孩兒。

    林山子將那位大人拉到能兒麵前,說道:“爹,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盧慧能。就是他的幫助,客棧老板才繼續要咱們的山柴。”

    林大爺看著能兒頭上的草標,吃驚地說:“孩子,原來你真的是要自賣自身?”

    能兒點點頭,輕輕說:“我娘親的病越來越重,我們帶來的錢早已花光了,所以……”

    譚老板急急忙忙插話說:“他的身價我們已經談好了,成交了,他是我的了。”

    林大爺不理他,繼續對能兒說:“孩子,你想過沒有?你自己賣身為奴之後,就算有錢抓藥,可是,誰來侍候你娘呢?你早年喪父,自小與你娘親相依為命,從未離開。如果突然之間天各一方,骨肉分離,你娘親能承受得了這個打擊?說不定……”

    能兒一愣,悚然而驚,瞬間冷汗淋漓。他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撲通一下跪倒在林大爺麵前,抱住他的腿,嗚咽著說:“我若是不賣自身,就無錢給娘親請醫抓藥;若是真的為奴,病重的娘親又無人照料……林大爺,請你給我指一條明路吧。”

    看到能兒悲痛欲絕的模樣,林大爺也不禁老淚縱橫。他拉起能兒,說道:“孩子,單單你這一片赤誠的孝心,就足以驚天動地、感化鬼神。你看,不是有這麽多素不相識的人對你伸出了援助之手?所以,辦法會有的。”

    林大爺雙手抱拳,對譚老板作揖說道:“這孩子姓盧,名慧能,本是新州人。他幼年喪父,身世極為不幸。然而,他的心地十分善良,在他身處困境的時候,還忘不了盡力幫助別人。所以,我想將他帶走,盡量幫他渡過難關。”

    譚老板說:“這不行?敢搶我的生意!”

    “我不是與你搶生意。第一,我一個莊戶人家,家無隔夜糧,怎能買得起人口?第二,就算買得起,我也不做這喪盡天良的虧心事。”

    譚老板說:“他情願賣,我願意買,怎麽是虧心事?再說,他是為娘親治病才賣身的。我買下他,等於救了他娘親的命。”

    能兒也說:“是啊,林大爺,若是沒有足夠的醫藥費,我娘她、她、她……”

    林大爺微微一笑說:“孩子,你放心,耽誤不了給你娘治病。藥鋪掌櫃說過,治好你娘的病,需要很多銀子。可是,並不是說要一下就拿出這麽多錢哪!藥,要一服、一服用。人們施舍給你的這些錢,足夠一段時間的藥費了。你們娘倆先從客棧搬到我們村,暫時安頓下來,咱們再慢慢想辦法。再說,你娘的病,是因為在廣州舉目無親,無著無落,所以急火攻心才得了病。一旦你們的生活穩定下來,我相信她的病就會慢慢好起來的。”

    能兒聽林大爺如此一說,臉上泛起了笑容。他轉向譚老板,深深鞠了一躬,說:“譚老板,對不起,我……”

    林大爺也說:“譚老板,不好意思,耽誤你的時間了。您若是真的急需人手,我可以讓我的兒子去給你當學徒。”

    譚老板看了一臉憨笑的林山子一眼,說:“就這個二百五、楞頭青,你就是貼給我銀子我也不要他!”

    說完,他一甩袖子走了。

    能兒領著林大爺與小山子回到客棧,將我扶上小毛驢,得得地馱到了廣州城外的橫林崗,在一處空閑的茅屋住了下來。

    林大爺一聲招呼,村裏的鄉親有的借給一口鍋,有的接濟幾個碗,東拚西湊,儼然有了一個家的模樣。

    令能兒頗為意外的是,我居然從自己的衣襟裏拆出了一些碎銀子。要知道,我們早已身無分文了,正是因為無錢抓藥,能兒才去賣身的呀!

    李氏淡淡地說:“萬一走投無路,臨到餓死的地步,這是留給能兒的救命錢。”

    這就是母親,寧可自己因斷藥而病死,也要給兒子留下一條生路。

    “娘……”能兒心頭熱浪翻滾,淚水奪眶而出……

    第二天,能兒與林山子結伴進山打柴,然後挑到城裏賣掉,買回了一些米麵,就是從這一天起,能兒開始了以薪養家、砍柴換飯的樵夫生活。

    正如林大爺預料的那樣,離開陌生的城裏,在熟悉的農村安家之後,生活上有了著落,我的病就好了起來。僅僅幾天時間,不但能下床活動,而且還與村裏的婦女一樣,從城裏攬了一些針線活,補貼家用。

    能兒被母親的病倒、與不藥而愈的奇跡弄糊塗了,不由得陷入了一種與他年齡不相符的深深的思索:

    娘親的身體本來好好的,然而,當娘親得知文刺史突然去世,使得她滿心的希望,數百裏奔波落了空,而且,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廣州舉目無親,母子的生活驟然沒了著落。於是,在突如其來的巨大心理壓力衝擊下,娘親立刻病倒了,在死亡的邊緣掙紮了好幾天,差點一命嗚呼。而自從在橫林崗安家後,一服藥也沒吃,娘親的身體卻莫名其妙地痊愈了,好像從未病過一樣。這一切如夢似幻,卻又真真切切。如果說,病為虛幻,可它差點要了我的命;而它若為實有,為什麽又能不治而愈?

    能兒百思不得其解,就不再為之費心勞神。然而,這個疑情卻像一片淡淡的白雲,一直若隱若顯地飄浮在能兒的心頭。

    打柴的日子乏味而辛勞,寂寞且單調,所得的報酬少得可憐。因為這是一種不需要資本、單憑力氣就能幹的生計,所以許多走投無路、生活沒有著落的貧苦人家都以此為生。砍柴的人多,木柴的價格當然就賤了。可以說,樵夫手裏的銀子,都是汗水裏凝結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