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賣身救母
字數:4198 加入書籤
師爺聞聽此言,不禁哈哈大笑:“這年頭,什麽稀罕事都有。刺史大人尚未到任,冒充親友的騙子就找上門來了!”
我一愣,追問:“你說什麽?刺史大人還未上任?”
“今天這麽大排場,就是為了迎接顧使君上任。”
“顧使君?”李氏一臉的茫然。
“顧使君就是顧刺史。有教養的人,稱刺史為‘使君’。”
我焦急萬分:“既然顧刺史來上任,那麽,文刺史呢?被罷官免職了嗎?”
師爺的嘴角抽搐了幾下,冷冷說道:“若是能被免職,那還是好下場!”
“難道,文老爺也被流放了嗎?”
“這裏已經是嶺南了,再往哪裏流放?他是被閻王爺流放的——流放到鬼門關裏去了——一命嗚呼啦。”
“什麽,文龍大人死啦?”我但願自己聽錯了。
“他是北方人,不適應咱嶺南的氣候,水土不服,染上了瘴氣,早在幾個月前就病死啦。唉,命裏無時莫強求。文大人雖然當上了威振江山的一方大員,光宗耀祖,風光無限,卻把小命撂在了這遠離故土的天涯海角……”
未等師爺說完,我雙腿一軟,癱倒在地……
能兒半背半扛半拖,好不容易才將昏死過去的我帶回了我們寄宿的小客棧。
能兒請郎中,熬草藥,晝夜服侍,一個九歲的孩子,真夠難為他的。或許正是他的這一念至誠至孝之心,終於將在鬼門關前徘徊了三天的我拽了回來。
我慢慢睜開眼睛,一時間,不知人在何處,身處何方——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我人雖然活了過來,但身體一時半會難於痊愈,仍然不能下床,需要用藥慢慢調理。
然而,十天半月之後,小小的能兒雖然沒有被拖垮,可我們的錢袋子首先打蔫了——看病抓藥,快將我們出賣農田準備在廣州安家的錢花光了。幸虧客棧的老板心地善良,沒有將我們趕出門,使得我們淪落街頭。能兒心裏過意不去,一有空閑就幫著店裏擦桌子、掃地、端盤子。
客棧燒火做飯需用大量的木柴,隔幾天就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趕著毛驢送柴來。
有一天,能兒正在打掃後院,送柴的男孩牽著毛驢馱著柴捆從後門進來。能兒剛要幫他卸柴,客棧老板在大堂裏急急忙忙喊道:“慢著、慢著,別卸了。”
老板來到後院,對送柴的男孩兒說:“從今往後,你別再送柴來啦。”
男孩懵懵懂懂問道:“為什麽?”
“因為你家打的山柴光冒黑煙,不起火焰。尤其是炒菜時,火太小,本來應該爆炒的菜,下到鍋裏卻隻能煮熬。要多難吃有多難吃!自從開始用你家的山柴,我的許多老顧客都不來吃飯了。”
男孩兒一臉的委屈,帶著哭腔說:“這些山柴,是我和爹爹冒著危險,好不容易從深山裏砍來的,都是最好的柴。”
能兒自小在山裏長大,他知道,男孩兒送來的的確是火頭最硬、最為耐燒的上好山柴。可是,老板堅持說:“我一個大人,難道還蒙騙你一個小孩子不成?你送來的柴就是不好燒嘛!不信,你自己到灶間去看看。”
能兒也感到很奇怪,就跟著一同來到了灶火前。
難怪這些上好的木柴不好燒呢,原來是燒火的夥計圖省事,都是整根、整根地塞進爐膛,這些山柴質地堅硬,無法充分燃燒,所以,光冒煙,不起焰。
能兒變戲法似的從自家的行李裏掏出了一柄鋒利的斧頭,將那些堅硬的山柴劈開,於是,爐膛裏的火立刻熾烈燃燒起來。客棧老板與送柴的男孩兒皆大歡喜。高興之餘,老板打量著能兒手中鋒利的斧頭,十分驚奇問道:“小慧能,你的家鄉新州到這裏有幾百裏路,你怎麽帶了一把沉甸甸斧頭來?難道,你知道會來廣州劈柴?”
當初,我見能兒將這把斧頭塞進行李的時候,也說過:“能兒,你去廣州是讀書的,帶這樣一把砍柴的斧頭幹什麽?”
“娘,帶上它,總會有用處的。”
“可是,路遠無輕載。帶這沒用的東西,太累贅啦。”
“娘,我背著它就是了。”
能兒堅持帶來的斧頭,居然真的派上了用場。從此,他每天用這把利斧將那個名叫“林山子”的男孩兒送來的山柴,破成又好燒、又節約的劈柴。
能兒起早貪黑地勞作,雖然免得我們母子淪落為乞丐,但他一雙稚嫩的小手,卻無論如何也掙不到我看病所需的醫藥費。
停藥之後,我的病一天沉似一天,看樣子,僅僅是挨日子等死而已。能兒心如刀絞,卻又無可奈何,便硬著頭皮來到藥鋪來磕頭作揖,請掌櫃賒給幾服藥。
掌櫃諷刺著對他說:“聽說過賒米賒麵賒衣穿,也聽說棺材鋪裏賒材板,天下有誰聽說賒藥的?你娘那病,須要長期用藥調理,沒個十兩八兩的銀子,是治不好的。聽清楚了沒有?十兩銀子!一個壯漢給人家扛一年長活,還掙不夠一兩銀子。你一個胎毛未脫、奶牙未換的小崽子,如何能還得起藥錢,難道讓我們將你賣掉不成?”能兒被掌櫃訓斥、挖苦得灰頭土臉,兩手空空地從藥鋪退了出來。
南國都市廣州,異樣的富麗,分外的繁華。然而,能兒站在人來人往、熱熱鬧鬧的大街上,舉目無親,身無分文;欲哭無淚,欲嚎無聲;走投無路,求告無門;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他一個年僅九歲的孩子,在人生地不熟的異地他鄉,如何能弄到救命的藥錢,將我從病魔手中拯救出來?如果可能,他情願析骨取髓,剖腹剜心,熬成一劑靈藥,換來娘親的豁然痊愈。
不知為什麽,他腦海裏忽然又出現了藥鋪掌櫃那張充滿諷刺意味的臉。“你如何還我們藥錢?難道讓我們將你賣掉不成?”
對,賣身救母!
能兒從小就聽父親講過古代義女賣身葬父的故事。這時,他忽然萌生了自賣自身的念頭。於是,他來到了市場上,在自己頭上插上了一根賣身象征的稻草。
熙熙攘攘的市場裏,有賣糧販布的,有賣驢賣馬的,也有殺豬宰羊的,雞鳴狗跳,吆喝喊叫,最熱鬧的地方,理所當然是能兒的賣身現場。圍觀的人們裏三層、外三層,擠得水泄不通。
時逢大唐盛世,政通人和,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極少有賣兒賣女的現象,何況自己賣自己,更是聞所未聞。人群中悄然流傳著慧能母子如何從新州前來廣州投親靠友,恰逢親友亡故,娘親不幸病倒,無錢醫治,生命垂危,被迫無奈,隻好賣身為奴……
一個九歲的孩子,卻要承擔如此不幸,怎不叫人心裏酸楚、潸然落淚呢?一位年輕媳婦眼圈紅紅的,默默走到能兒跟前,輕輕放下幾枚銅錢,悄然而去。
於是,人們紛紛解囊,或者將一些錢塞到能兒手裏,或者放到他的跟前。一個老大娘囊中羞澀,就把自己準備換茶葉的一籃子雞蛋遞給了能兒,說是讓他給娘親補補身子……能兒紮煞著雙手,搖晃著說:“爺爺奶奶、叔叔伯伯、大娘大嬸、姑姑阿姨,謝謝你們的好心好意。可是,我要自賣自身,而不是乞討,所以不能接受你們的施舍。我爹爹說過,餓死事小,失節是大。叔叔嬸嬸、姑姑伯伯……”
一位老大爺一邊幫著能兒將人們施舍的零錢收攏起來,一邊說道:“孩子,你看看,這些錢是不是夠你娘看病抓藥啦?”
“是啊、是啊。”眾人附和著。
然而,數來數去,這些銅錢也就相當一兩銀子,距離十兩藥資,相去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