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以物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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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德禪師:“既然今天施主追問,實不相瞞,貧僧曾跟佛門與道壇的高人學過堪輿之術。”

    慧能雙手合十,再行了個大禮:“望大師不吝賜教,以啟愚蒙。”

    一德禪師揚手指向外麵,說道:“你看這天露山巍峨高數百丈,南俯高州,北瞰端州,橫亙上百裏,似一個巨大無比的屏風,更似一條臥著的青龍,阻擋住大洋那邊吹來的台風,保佑著新州這一帶不受侵襲,黎民百姓免受風災之苦。”

    慧能認同道:“的確,新州這邊極少有台風,即使偶然有台風到來,已成強弩之末。這全依憑天露山作屏障所擋。大師果然知識淵博,才氣縱橫,通曉堪輿之術,細察天文地理。”

    一德禪師吸了口氣,繼續說:“還有,天露山每年都是雨量充沛,森森峽穀裏,綠浪翻天,林蔭匝地。到處有飛瀑流泉,深澗玉溪,水流直瀉於山外的河流阡陌,滋養著新州的豐腴大地。即使烈日炎炎似火燒,四周大旱,但新州地域仍有天露山的甘泉滋潤,不會受池塘幹涸、田地龜裂之害。”

    慧能:“我聽村中老人講過,我們新州從來都是不愁天大旱的。但是,假如連日暴雨呢?”

    一德禪師:“新州地勢一邊高來一邊低,加上河湧縱橫交叉,如果連場暴雨,積水會匯集於新州江而直瀉往寬闊的西江,故不會遭受澇災之苦。所以新州這地域,即使外麵天下大亂,任由風雲變幻,這裏仍會風調雨順,田地裏起碼會有一半收成。老百姓自然是安居樂業。”

    慧能欽佩道:“啊,聽大師講來,你選擇在這裏修禪確實是眼光獨到。”

    一德禪師泰然地說:““阿彌陀佛,世間一些事情是很難用常理來解釋清楚的。貧僧的前世今生,注定是跟這天露山有緣。”

    一德禪師說的是真心話。他初入空門,是在東都洛陽的白馬寺。那裏殿堂宏偉,崇樓高閣,飛簷翹起,銅鈴叮當。每天都是香客如雲,火燭鼎盛。一德禪師覺得在洛陽這繁華之地人來人往,過於喧囂嘈雜,很難讓自己靜下心來。況且白馬寺內,僧人上千,得道高僧薈萃雲集,個個都是位高勢巍。在這人才濟濟之地,自己很難有出頭冒角的機會,於是不遠千裏,負笈南下,幾經輾轉,一直來到南粵新州,最初落腳在偏僻幽靜的岱山寺,跟隨定慧大師學佛修禪。

    慧能聽一德禪師講述了他的以往,興趣未減,再問:“大師的選擇自有其中道理。我再來多問一句,大師你來這天露寺駐錫多久了?”

    一德禪師陷入了回憶:“貧僧從小就立誌於禪佛之道,年方十六就來到對麵的岱山寺落發為僧,追隨於定慧大師左右,誦經學佛,深得定慧師父教誨,麵對紅魚青磬,潛心修禪悟道。九年前,天露寺的念瑾老禪師圓寂,貧僧聽從師囑,來到這天露寺當住持。歲月蹉跎,時光有如白駒過隙,彈指一揮間,在天露山上我人生的大樹已經刻了二十多道年輪。”

    慧能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慨歎道:“有道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大師在這山中駐錫已二十多個春秋,看來對這裏的四周都熟悉不過的了。”

    一德禪師抬頭望著窗外的湛湛藍天,片片白雲,滿懷深情地說:“天露寺方圓十裏,都留下了貧僧不少腳印,我將這裏的山山水水、花草樹木視作自己生命的一部份。看天上雲卷雲舒,望庭前花開花落。春花秋月、夏蟬冬梅,潤飾了貧僧的精采人生。一草一木總關情呀!貧僧以此為家,閑剪江雲作衲衣,靜邀山月作禪室,打算在這裏皓首窮經,終老林泉了。”

    慧能以欽佩的口吻道:“大師身居僻靜處,心在禪門中,靜心潛修,矢誌不渝,實是可敬、可敬。”

    一德禪師擺了擺手:“善哉!善哉!施主對貧僧不必稱讚。施主這次前來,不知有何貴幹?”

    慧能探過身子:“人言道佛學博大精深,我想前來聽聽大師講述禪修悟道之體會。”

    一德禪師捋了捋下巴的短須,征詢道:“不知施主想聽貧僧闡述《華嚴經》宗詣,還是要我解釋《愣伽經》教義呢?”

    慧能臉色淡然,對此並無興趣:“大師你日夜誦讀那些經書,廢寢忘食,相信早已洞悉裏麵的玄機。但我等山野之人,怎曉經文的那些深奧教詣呢?”

    “這……”一德禪師緊鎖眉頭,沉思片刻,“那麽,貧僧向你誦讀《金剛經》全文,怎麽樣?”

    慧能搖了搖頭:“你向我誦讀《金剛經》全文,需要花費多少時間。況且那些經文,有許多深奧的文字,有許多煩瑣的章節,若從書本的文字來解釋經義,論道修禪,我看天露山方圓百裏的黎民信眾,能真正聽懂者百中無一。”

    一德禪師眼睛流瀉出不惑之光:“貧僧要誦讀這種經典你說不行,要闡述那種經文你也說聽不懂。那麽你究竟要我講解哪一種經呢?施主是想——”

    慧能提高了聲音:“大師,這次我進天露寺,是想聽你以物論道。”

    佛門中談經論道,自然離不開引經據典,由此再作化外。如今,對方一開口就出了這個難題,可叫藏在深山小寺讀經修行的一德禪師感到萬分為難,牙齒相碰,卻不知該從何說起:“這……這……”

    慧能見一德禪師張嘴結舌,緊張得額角沁出了汗水,把手一擺,給他一個下來的台階:“既然這命題難答,那就算了。剛才我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

    一德禪師用他的僧袍抹了抹額角的汗水:“這……”

    慧能細察一德禪師年紀不算很大,但額角卻刻有較深的皺紋,言語之間,眸子閃掠過異樣之光,問道:“大師,雖說歲月風刀無情,可以在人的臉龐刻下深痕。但按你的年紀,皺紋不該如此之深,我見你眉宇之間有鎖禁之色,眸睛裏麵不時泛憂悒之光,想必平日有不稱心之事。”

    一德禪師的眉毛一挑,心裏一怔:如此一個俗人,甫一見麵,緣何推測出我心靈深處有隱憂呢?百般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施主慧眼如炬,洞悉玄機,真是不同凡響,令貧僧欽佩至極。既然你看得出來,我也不想再作隱瞞,近日,貧僧確有解不開的心結。”

    慧能接過他的話頭,順勢而上:“出家人脫離了滾滾紅塵,遁入空門之內,修行多年,本應是無念無妄,四大皆空。大師你何來會有解不開的心結呢?”

    一德禪師幽歎一聲,盡管那歎聲壓得低低的,但慧能仍聽進耳裏去。

    一德禪師抄起放在案幾上的那本經書在惠能麵前揚了揚,再指著牆角書架上堆得厚厚的幾大疊經書,說道:“禪的世界,精彩紛呈,時而花紅柳綠,雲白山青;時而海底紅塵,水藍石黑。達摩祖師從西方而來,一葦渡江,到東土開啟禪學以降,幾代禪宗在大寺名刹裏皆以《愣伽經》為教旨。貧僧在寺裏,苦讀經書,日夜背誦,耗時近二十年,讀了不下八百卷。近日我前往新州金台寺,得知近年五祖弘忍大師在黃梅東禪寺毅然改奉經典,大易禪法,向門人說法時改為《金剛經》。貧僧從寂空大師那裏借得《金剛經》,誦讀苦吟。貧僧對書中那些經文熟之稔矣,可以倒背如流,不錯一字。但我殫精竭慮去參悟禪理,卻始終未能左右逢源,得其要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