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神秀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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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神秀在荊州當陽山隱居潛心研修佛法,漸漸悟出當年五祖把袈裟傳給慧能之舉是何等的英明!慧能確是慧根天成,六祖唯一人選。
神秀想到此,釋然而起,步出茅屋,隻見有兩個禪僧快步向林中茅屋奔來,遠遠喊叫道:“師伯,師伯。”
神秀見兩個僧人很眼生,便問:“兩位是……”
兩個禪僧齊聲說:“我們是法如大師的弟子,參見師伯。”兩個禪僧跪地磕頭。
神秀一邊還禮,一邊說:“噢,你們是法如的門人。法如師弟現在可好?”
兩個和尚再次撲通跪地:“師父他老人家魂歸西天了!”神秀一怔,兩行清淚緩緩流下。
誌誠從屋裏出來,將遠道而來的兩位禪僧讓進室內。神秀和兩個師侄分賓主坐下,誌誠倒茶。
年長的禪僧說道:“師父圓寂前囑咐我們兩人,一定要找到您,請您出山,照顧他的門生,領導江北禪學。”
神秀道:“慧能師弟正在韶州寶林寺弘法,你們怎麽不去找他?”
另一個禪僧道:“他?他目不識丁,有什麽本事?”
神秀正色道:“慧能師弟慧根天成,放眼天下,誰能堪比?遺憾的是,南北兩地路途遙遠,我又年歲已高,不能前去向他請教。你們這些年輕弟子,何不快快前去恭聽教導!”
年長的和尚道:“師伯隱居多年,有所不知。江北禪林,對慧能師……師叔,成見很深。請他來領導江北僧眾,恐怕是油鍋中放鹽,非炸窩不可。”
另一個禪僧跪到神秀麵前央求:“師伯,除您之外,沒有一個人適合領導江北禪林。您就看在我們的師父份上,出山關照弟子們吧。”
神秀搖搖頭:“我在多年前就已經發誓,不留徒,不傳法,不著書立說,省得誤導他人,所以……”
年長的禪僧也跪了下來,哭訴道:“自從師父入滅之後,我們無人管束,危機四伏。師伯,您就可憐可憐弟子們吧,師伯!”
兩個禪僧淚如雨下,不停地叩頭。誌誠感動得淚流滿麵,也跪了下來:“師父,您老人家慈悲為懷,答應師兄們吧!”
神秀熱淚盈眶,無奈地點了點頭。
那兩個從中嶽嵩山來的禪僧,將神秀大師從隱居狀態中請出當陽山。本來,閉關苦修15年而大徹大悟的神秀,早已不打算弘法。他離群索居,在玉泉寺東邊七裏遠的山上搭了一間茅草房,棲鬆蔭,飲清風,悠然自得。若不是這突然的變故,那麽,他會一直默默無聞地隱逸下去,直到終老山林。
五祖弘忍大師圓寂後,他的東山法統,由另一位大弟子——法如繼承了下來。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在中原豎立起東山法門大旗僅僅三年,唐永昌元年(公元689年),年僅52歲的法如溘然而逝。他的英年早逝,不僅使得傳統的法脈難以為繼,而且他遺留在中嶽嵩山的眾多弟子頓時成了嗷嗷待哺的孤兒。為了延續東山法門,也為了弟子們有一個好的歸宿,法如臨終遺囑:
當往荊州玉泉神秀禪師下谘稟。於是,數百名禪僧不遠萬裏前來投靠,神秀不得不開門接納他們,傳禪授法。由於他年高德昭,功深悟透,舉重若輕,深奧艱澀的禪,到了他的口中,就像常見的花草一樣簡單明了。宋之問在《迎秀禪師表》中寫道:“……形彩日茂,弘益愈深。兩京學徒,群方信眾,不遠千裏,同赴五門……九江之道俗戀之如父母,三河之士女仰之猶山嶽。”可想神秀大師當時的聲望有多麽高遠。
不多久,他所住持的玉泉寺便成了全國的禪學中心。比起地處偏僻的嶺南曹溪慧能,他的聲望可說如日中天。
有一天,玉泉寺來了八九個雲遊僧,領頭的居然是影隱!他們這幾個當年因放火燒山而被人們所唾棄的僧人,在潛隱多年之後,再次出現了。神秀大師對他們避而不見,並且嚴令客堂,不準他們掛單。
影隱帶領著他的弟兄們一起跪倒在神秀大師的方丈門外,苦苦哀求道:“大師,我們知錯啦!當年,我們因一念之差,做出了有違道義的事情。可是,我們已經為之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不但東禪寺不允許我們回去,而且其他寺院也都不歡迎我們。天下之大,竟然沒有我們的容身之地。這些年來,我們就像喪家之犬,浪跡天涯,吃盡了苦頭……幸好,慧能並沒有葬身火海,他現在不是出山了嗎?所以,我們並沒有傷害到他,造成不可彌補的後果。佛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我們已經放下屠刀了啊,我們已經回頭了啊!再說,神秀大師,當初我們也是一片赤誠,一心為您打抱不平,所以才……”
他們痛哭流涕的訴說,終於打動了神秀的慈悲心腸,允許他們留在山上,改過自新。
再說在韶州寶林寺這邊,嬰行雖然在讀佛經,但他的小眼睛卻不斷向四周瞟。他驚奇地發現,師父慧能正在整理那件象征著禪宗法脈的木棉袈裟!慧能將那袈裟包裹起來,向方丈外走去。
一直在旁邊悄悄觀察的嬰行好奇地問道:“師父,您要幹什麽去?”
“我去將五祖所傳的袈裟洗一洗。”
嬰行鬆了一口氣,說:“我去打水,我給您在這兒洗吧。”
慧能搖搖頭:“我的事,還是我自己做。”
慧能手持著禪杖,步出丈室。他拿著袈裟走出了山門,打算到曹溪浣洗。
曹溪彎彎曲曲,曲曲彎彎,飄著爛漫山花,映著藍天白雲,在寶林寺前瀟灑地畫出一條弧線,然後撒著歡兒、唱著歌兒奔向遠方。
溪水邊,有幾個小沙彌正在洗衣服。他們也太勤快了,甚至連穿在身上的衣服都洗了——你撩一下,我潑一盆,結果,大家渾身上下都濕淋淋的。他們無憂無慮,似乎比清泠泠的曹溪水還要歡樂,還要活潑,河灘上大大小小的鵝卵石,仿佛都是他們咯咯的笑聲凝集而成的:
曹溪水,如弦還如鉤。如弦輕吟菩提曲,如鉤不牽白雲頭,禪韻清幽幽。
慧能悄然離開。一則,他不想因自己的到來而使得弟子們的歡聲笑語戛然而止;二則,這袈裟是由達摩祖師從印度傳來的神聖之物,萬一溪水上遊也有人浣衣洗物,汙垢順流而下,豈不將袈裟褻瀆了?
慧能轉身向寺院後麵的深山走去。行行複停停,尋尋且覓覓,慧能大師邊走邊觀察,不知不覺已經走了四五裏路程,來到了一片茂密幽靜的山林。
這裏,古木參天,綠蔭匝地,芳草茵茵,瑞氣繚繞。不知為什麽,慧能嘴角泛起一縷淡淡的微笑。他神色莊重,站在一塊空地中央,閉目沉靜片刻,然後,將手中的禪杖一振,往地下戳去。
他似乎並未用力,禪杖卻全部紮入大地深處。更不可思議的是,隨著禪杖的拔出,一股清泉汩汩噴湧,片刻之間便匯聚成了一個清澈的小水潭——這便是著名的“卓錫泉”。
幾百年後,宋朝大文學家蘇軾曾兩次前來參拜六祖真身。在卓錫泉畔,他的文思泉湧,揮毫寫下了《卓錫泉銘》。慧能掬一捧泉水嚐嚐,甘醇清冽,精神為之一振。他蹲了下來,仔細漂洗著袈裟……
“阿彌陀佛。”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佛號。慧能回過身,一位年輕比丘合十鞠躬,問道:“請問老法師,到寶林寺怎麽走?”
慧能見他風塵仆仆一副長途跋涉的樣子,手裏提著濕漉漉的袈裟,站起身來問道:“你從哪裏來?”
誰知,那僧人一見慧能手中的袈裟,驚呼一聲,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激動地喊道:“弟子方辯,拜見六祖大師!”
慧能有些疑惑:“方辯?你叫方辯?我們倆見過麵嗎?”
“沒有,從來沒有,弟子這是第一次親近大師。”
“那你怎麽認識貧僧呢?”慧能問。
方辯說道:“弟子是西蜀人氏,為了求得佛法,前些年遊曆了佛陀的故鄉印度。在那裏,我得遇一位神奇的高僧。弟子請求他傳授佛法。他說,佛祖釋迦牟尼一脈相承的正法眼藏,以及曆代祖師代代相傳的袈裟,早已到了中國。而今,已經傳至第六代,六祖目前正在嶺南曹溪弘揚禪法。他老人家點化弟子回國,前來曹溪求法。所以,我剛才看到這莊嚴聖潔的木棉袈裟,便猜到了您就是六祖大師。大師,您能讓我仔細瞻仰一下袈裟嗎?”
“當然可以。”慧能一抖袈裟,紛紛而落的水滴,宛若晶瑩的珍珠,恰似袈裟放射出的神奇的光芒……
方辯哪裏還顧得上瞻仰,隻是五體投地,磕頭如搗蒜……
慧能微微一笑,說:“方辯,地上有稻穀嗎?”
方辯一愣,看了看地麵,說:“沒有啊!”
慧能說:“沒有稻穀,你怎麽像小雞吃米似的?”
方辯明白六祖在開玩笑,不好意思地站立起來。
慧能若有所思,問道:“方辯,你如此看重這件袈裟,那麽,你一向是幹什麽的呢?”
方辯不明白六祖的用意,照實回答:“弟子祖輩傳有塑像的技藝。我未出家前,以塑造神像為生。出家後,也經常為善信們塑佛像。”
“難怪你會對一件表法的袈裟禮拜不停呢!”慧能說,“那麽,方辯,就請你塑一尊給我看看。”
其實,六祖的本意是說,真佛無形,實相無相,一個人,怎麽可能塑造出佛的真像呢!
方辯不解其中禪機,激動萬分地說道:“弟子何世修來的福分,竟然有幸為大師造像!謝謝大師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