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南頓北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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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策應聲而出,他是慧能在寶林寺剛講經時收的弟子。
慧能向著玄策,“你在師兄弟中參閱的經書最為廣博,博學強記可稱第一。古人雲,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博學還要廣聞。從明日起,你下山遊學去吧。要廣識高僧,遍訪名刹,對你修行悟道會大有益處。”
玄策說:“弟子還想再閱幾年藏經,所以……”
慧能笑著說:“你沒聽嬰行說過那個書蟲的故事?”
玄策聞言,也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弟子謹遵師父囑咐。”
嬰行跳了過來:“玄策師兄,你一個人出去遊玩多寂寞呀,我跟你做伴好不好?”
師父慧能攔住他說:“你以為他是遊山玩水呀?你吃不了行腳僧的苦,還是跟你大師兄行思去青原山,讓他教導你吧。
”嬰行最怕不苟言笑的大師兄,撅起了小嘴。隨即,他小眼珠子一轉,想到了什麽,偷偷一樂,向大殿門口跑去……
六祖慧能大師,由於德行感召,名聲遠播,天下僧衲歸心,弟子越聚越多,寺廟擴建了13座,統稱為花果園。後代大文學家王維將當時的盛況稱之為“五天重跡,百越稽首”。在嶺南這塊尚未開化的荒蠻之地,寶林寺不僅是佛教中心,更是文風教化所在。因有慧能的弘化,這裏原始落後的民風、民俗漸漸改變。偏僻的曹溪,更是成了南中國的文化中心。
與此同時,五祖弘忍大師的另一位高徒——神秀,以古老的荊州玉泉寺為根據地,推演著他那動人心弦的禪法。數年之後,玉泉禪法風靡禪林,流布全國,自然而然,神秀成了江北禪僧的大師。
慧能與神秀,一南一北,雖然繼承的都是五祖的禪法,卻各有鮮明的禪風。慧能高揚頓悟成佛的大旗,提倡單刀直入,直了見性。他認為,修行不必非要打坐觀心,可以在挑水砍柴、耕田種地等日常生活當中,直接領會、體悟佛性的妙用。而神秀提倡傳統的漸修方法,闡發的是“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的漸禪,其修行方法主要是盤腿坐禪,凝神看靜。
由於兩位大師並行弘化,禪門迅速光大起來,在全國形成了“南能北秀”兩大禪學中心。人們根據他們不同的教法,稱之為“南頓北漸”或“南宗北宗”。
慧能教導弟子們說:“教法本來隻有一個宗旨,不過學法的人有南北地域上的差別;禪也隻有一種,隻是人們的理解有快慢之分。禪,並無頓漸,為什麽稱作頓漸呢?隻是因了人們的天資稟賦不同,領悟的途徑各異,所以有了頓悟與漸修的稱謂。條條大路通長安,家家門前通長安。不管從哪條路走,也不管是快是慢,最終所到達的目的地,都是同一座長安城。”
神秀的門人,由於對慧能不甚了解,隻知道他樵夫出身,大字不識,便想當然地認為他沒什麽過人之處,時常出言諷刺、輕慢。
神秀聽說之後,語重心長地對他們說:“慧能師弟雖然出身寒微,但他具有無師自通的超人智慧,所以能體悟到最上乘的禪法。在這一點上,我不如他。何況,我的師父五祖大師親自將禪宗的衣缽傳授給他,難道是偶然的嗎?我隻恨自己年邁體弱,而且路途遙遠,不能親赴嶺南,當麵去向慧能師弟請教。你們年輕,應該盡早到慧能師弟那裏去參學,不要停滯在我這個地方,耽誤了你們開悟見道。”
作為一個徹悟人生、心如明鏡、智慧通天的禪者,神秀深深知道,雖然表麵看,自己在禪林的地位大大高於慧能,作為禪學中心,玉泉寺的人氣也遠遠超過曹溪,但是,慧能的教法,似乎比自己更為高明。然而,慧能究竟高在什麽地方?他又不大清楚。
有一天,神秀將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誌誠找來,對他說道:“誌誠,你很聰明,又富有才智,可以代替我到曹溪聽法。慧能師弟講說的法要,你盡心記下來,回來之後再說給我。”
誌誠聽說要他去曹溪,非常高興:“我還是在很小、很小的時候,見過慧能師叔。聽說他的寶林寺已成為了全國聞名的道場,我也很想去見識一下。”
神秀說:“那你就去準備吧。”
誌誠剛要離開,神秀又囑咐說:“誌誠,你要小心行事,盡量不要暴露你是從我們玉泉寺去的,省得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誌誠鄭重地點點頭。望著自己最忠誠的弟子漸漸遠去,神秀大師喃喃自語說:“誌誠,你可要早些歸來,為師等著你呢……”
誌誠領受師命,跋山涉水,披星戴月,“得得”跑向曹溪……
誌誠剛到曹溪時,寶林寺內正在打坐的慧能突然睜開眼,展顏一笑說:“嗬嗬,有一個偷聽佛法的人來了。”
侍立在一旁的書記法海跳了起來:“在哪兒,師父?我去抓他!”
慧能像是側耳傾聽一樣稍微停頓了片刻,滿有把握地說道:“他眼下正走在曹溪岸邊,快到山門了。”
法海撒腳就向外跑。慧能喊住他:“法海,你不要輕舉妄動!他並無惡意。去吧,你去客堂好生接待他,既不要與他講破,也不要告訴別人。任他在寶林寺自由來去,自由學法。”
法海點點頭。當他從方丈走到客堂的時候,誌誠剛好進來。誌誠對他合十致禮:“師兄,我是個行腳僧,仰慕六祖大師的高德,想在寶林寺掛單學法,不知方便與否?”
法海會心一笑,道:“歡迎歡迎。我來給你安排食宿。至於學法嘛,六祖大師的確十分高明,你可要好好聽呐!”
誌誠說:“一定一定!”
隨後的時間裏,誌誠真的像一個行腳而來的普通禪僧一樣,跟隨著大家勞動、學法、修禪。他發現,六祖慧能的曹溪頓悟禪法,與神秀大師的漸修禪法,有著根本的不同。
開始,誌誠與那些剛剛慕名而來的禪僧一樣。是啊,大家之所以竹杖為馬、草鞋為船,頂風冒雨,不遠千裏來依止慧能大師,就是期盼聆聽到深奧的佛法,在修行上突飛猛進,得到長足的進步。但當他們千辛萬苦,真正來到曹溪之後,才發現情況與他們想象的大相徑庭。
六祖慧能身為寶林寺住持,在禪宗道場裏就是佛的化身。但是,他卻很少講說佛法,也不開示禪要。每天,隻是帶領著弟子們辛苦勞作——開荒種田,修建寺院。要知道,人家禪僧拋家離舍,是為了了生脫死、成佛做祖的,而不是為了來當泥瓦匠的!要明白,人家不遠千裏來投靠你,是為了發心明地、悟徹人生,絕對不是為了來當莊稼漢的!要當泥瓦匠、莊稼漢,人家還出家幹什麽?
以前,他們在其他寺院,師父都是嚴格訓誡、督促他們每日做功課——除了一些必須幹的雜務,全部時間都用來打坐靜修。甚至,許多禪師,比如神秀大師,還要求弟子們練習“不倒單”的功夫——脅不沾席,晝夜不睡,一天十二個時辰全部用來坐禪。
現在倒好,六祖從來不要求他們打坐,每天與在家的俗人一樣,幹不完的雜務活,種不完的莊稼地!長此以往,原來練就的坐禪功夫,豈不全都荒廢了?所以,有一天,誌誠和幾個新來掛單的禪僧在山野裏開荒時,不約而同各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跏趺而坐,觀心靜修……
慧能慧眼如炬,明察秋毫,拎著禪杖找上山來,乒乒乓乓一頓敲打,將他們從靜坐中叫了起來!
“過來,都過來!”慧能一揮手,將誌誠他們都招呼到身邊。他親自拿起一柄钁頭,一邊刨地開荒,一邊說道:“我知道,你們心裏憋屈,有人甚至在私下裏罵我這個老頭子。”
“六祖大師,您是一代宗師,我們怎敢對您大不敬呢?”
“看看,言不由衷了吧?”慧能的目光一一掠過禪僧們,他們一個個都低下了頭。
“你們是不是心裏抱怨,來到曹溪後我從來不讓你們坐禪,導致你們修行的功夫生疏了,倒退了?”
誌誠誠實地回答:“我們這些新來的弟子,的確是這樣想的。”
“實話告訴你們吧,我就是要讓你們這些剛來曹溪的弟子,盡快將你們過去的修行方法忘掉!因為,真正的禪,並不僅僅在靜坐上,它無處不在,無時不有。舉手投足,皆在道場,開荒種田,即是禪修!”
“天哪,像今天這樣的開荒,居然是修行?”誌誠喊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對,這就是修行!”慧能斬釘截鐵地回答道:“並且,這也就是在坐禪!”
啊,不會吧?誌誠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了:揮動钁頭開荒,就是靜坐禪修?
慧能心知弟子的困惑,一笑之後,徐徐說道:“其實,你們每一個人都曾經切身體驗過,當我們專心致誌、一心一意做一件事的時候,全部的注意力,所有的心念,都集中在了這一點上。這時候,心裏不會有任何雜念,也不起什麽妄想。半天時間,好像一眨眼就過去了。”
“對,對。”所有的人都深有體會地說。慧能笑道:“我們日常修行,不就是為了去除雜念、降伏妄想嗎?全身心的勞動,就是在修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