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 一縷香煙定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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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代宗師,溘然寂滅。

    六祖慧能的徒弟們放聲大哭,哀傷不已,紛紛匍匐在地,齊聲誦念法經,恭送六祖歸西,六祖頭頂的亮光也隨之消失。

    龍山附近,百鳥哀鳴,猿猴痛叫,聲震山穀。

    正是:“鳥連韻以哀啼,猿斷腸而叫咽。”

    佛教禪宗的第六代祖師就這樣在他出生的故鄉,與世辭別了。

    禪宗第六代祖師慧能,春秋七十有六。年二十四傳衣,三十九祝發,說法利生三十七載,得法弟子四十三位,度人無數。

    徒弟們將六祖慧能的肉身移奉於寺田村後山的石岩內(後名為藏佛坑)。

    唐玄宗先天二年(713年),八月初三那天,六祖惠能在新州龍山國恩寺圓寂的消息傳出,佛門弟子與平民布衣無不潸然淚下。

    廣州法性寺、韶州寶林寺兩處的官員與高僧星夜兼程,趕往新州,要把六祖惠能的真身帶回寺院裏供奉。

    由於唐代的曆代皇帝都篤信佛教,各地佛法風靡,禪機盛行,各州府的官員對高僧也是尊崇有加。

    將譽滿四海的佛祖安葬於自己的地方,這是何等的榮耀!因此,廣州、韶州與新州這三地的官員也卷入這個“爭奪遺產”的行列。

    他們的理論依據都是相同的,那就是六祖生前曾經說過:“葉落歸根,來時無口。”

    三處的人據理力爭,都說六祖慧能的“根”在自己處。

    新州的官員與僧人叫得最響:新州是六祖慧能出生之地,又是他圓寂之處,作為人生的一個輪回,生與滅的那條“根”理所當然在新州。

    廣州的官員與僧人認為:六祖慧能是在法性寺的菩提樹下落發受戒,正式遁人空門,按佛教的觀點,他的“根”應植在法性寺的菩提樹下。

    韶州的官員與僧人卻認為:新州、廣州官員與僧人的觀點都有偏頗。六祖慧能在寶林寺大開法門,在曹溪創立了根基大業,登上了佛界的最高峰,實現了他的理想和抱負,按照佛理的推論,六祖慧能的根該是佛根,故此應在韶州曹溪的寶林寺。

    三處的官員與僧人爭得麵紅耳赤,爭得聲嘶力竭,卻又是互不退讓,相持不下。

    一直站在旁邊靜觀事態發展的那個老和尚突然叫了起來:“我有主意了。”他就是金台寺的住持寂空禪師,他已九十九歲了。

    寂空禪師在新州、韶州與南海這三地的眾僧中年紀最老,資曆最深。他又是六祖慧能的啟蒙導師,故此,他的話一出口,馬上引起了眾僧與各地官員的注意。

    眾人齊聲問:“有什麽主意?”

    寂空禪師以權威的口吻道:“你們確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爭來爭去,實在難於有定論。依老衲之見,倒不如看看上天的旨意吧。”

    眾不解地問:“該如何看上天的旨意呢?”

    寂空禪師臉色莊嚴:“明晚交子時時,我們在國恩寺側麵那個小山崗上,焚香禱告,風將香煙吹飄往哪個方向,六祖慧能的肉身就送到哪一方的寺院裏。”

    “好。”在這爭持不下的時候,眾人都覺得寂空禪師這提議有道理,決意看上天的意旨而行。

    第二天夜晚,墨藍色的夜空清淨如洗,有如一塊潔白無瑕的寶石。

    在離國恩寺不遠處三坪村前的一個山崗上,來自廣州、韶州與新州三地的僧人、官員幾千人在這裏齊集。他們此時此刻心中各自忐忑不安,但心願是共同的:希望炷香的煙縷被風吹向自己所在的地方。

    點亮香燈,各人雙手合十,大聲禱告。

    子時一到,年近百歲的寂空禪師把三炷長香點燃。

    在場的人全都瞪大著眼睛,懸吊著一顆心,望著那三炷燃著了的長香。

    隻見得,縷縷淡藍色的煙靄,冉冉上升。

    一陣風吹了過來,煙縷左右搖擺,在各人心如波濤翻滾之際,煙縷傾斜向一邊,約莫有一盞茶的功夫。

    “好呀!”異口同聲地叫起來的是來自韶州的官員與高僧。

    眾人一看,長香揚起的煙縷方向是指著韶州曹溪那邊。

    見六祖慧能的真身旁落他寺,新州國恩寺與廣州法性寺的僧人雖然心中難受,但既然已有定約在先,此時也不能再翻悔了。

    後來,人們把將那點燃香燈炷香的小山崗叫做“香燈崗”。此後,香燈崗也成為三地高僧、官員定“六祖真身”去向的禪宗聖跡地(此乃後話)。

    新州國恩寺的僧人慟哭不止,不肯放六祖慧能肉身往寶林寺。

    說也奇怪,那天夜裏,新州國恩寺的和尚都做著同樣一個夢,夢見六祖慧能坐在佛殿的蒲團上向他們說:“我是身在寶林心在家。”又留下一偈:

    任從天下亂,

    此地永無憂。

    任從天下旱,

    此地一半收。

    第二天早上,新州國恩寺的僧人互相談起,大家竟然做著同一個夢,才知這既是天意,又是六祖慧能的心願,隻好焚香恭送六祖慧能肉身往韶州。

    十一月十三日,新州、韶州、廣州的官員、僧尼及信眾上萬人,雲集於龍山國恩寺內外,迎出了六祖慧能的真身神龕。由韶刺史柳無忝率領,送回曹溪寶林寺入塔。

    沿途,黎民百姓焚香燒燭,頂禮膜拜,極其隆重。

    六祖慧能的門徒令韜和尚一直隨侍六祖,並深得六祖慧能的喜愛;故此,被寶林寺眾僧推選為守護塔師,負責守護六祖慧能真身重任。

    當六祖慧能真身送進寶塔時,塔裏頓時大放耀眼的白色華光,連續三天三夜,才漸漸消隱。

    韶州刺史柳無忝將此異兆奏稟唐玄宗。唐玄宗大感驚詫,即下詔令,給六祖慧能樹碑立傳,以銘紀六祖宗師的德行。

    令人稱奇的還有一件事。就是新州人若到曹溪瞻仰六祖遺容,寶林寺的所有燈火在前一天必定會大放異芒,加倍光亮。

    寶林寺的高僧法海,智常等人知道這是六祖慧能對新州僧眾格外有情,為了給他們更多的慰藉,經過一番商議,決定請方辯禪師造一個六祖慧能塑像,送回新州國恩寺供奉。

    方辯禪師領命之後,窮其技法,殫精竭力,但三塑其像,都是形似而神不似。

    後來法海禪師等人將六祖慧能的真身從神龕中請了出來,方辯用香粉、膠泥沉香等揉合後塗於其上,考慮到六祖慧能示滅前曾經預言過,將會有人為了“頭上養親,口裏須餐”,來取他的首級,為了謹防萬一,再用鐵皮和漆布將肉身的頸部包裹得嚴嚴實實,在屍座下部放置吸水性強的生石灰與木炭。然後,再將真身送回寶塔內。

    六祖慧能的肉體真身一直置於寶林寺內,供人瞻仰。到如今,近一千三百年,沒有腐爛。仍然是形神俱備,完好如初。近年,經權威專家鑒定,屬國家一級文物。

    翌日,方辯禪師再動手做六祖慧能的塑像,這一次的塑像造得形神兼備,栩栩如生,十分逼真。此塑像送回新州國恩寺後,新州的僧眾見了俱稱奇,也將它稱為“六祖真身”,在新州國恩寺供奉至今。

    慧能去世一百多年後,也就是唐憲宗元和十一年(8l6),唐憲宗下詔追諡慧能為“大鑒禪師”。北宋太平興國元年(976),宋太宗加諡慧能為“大鑒真空禪師”。宋仁宗時,慧能又被追諡為“大鑒真空普覺禪師”。而宋神宗又追諡“大鑒真空普覺圓明禪師”。皇帝對慧能追諡,慧能的諡號越來越長,他的地位也越來越高。

    值得一提的是,禪宗六祖慧能圓寂後,果然,幾年以後的一個月黑風高夜,有人竟然潛進曹溪寶林寺去盜六祖慧能的首級。

    那個盜賊舉起手裏那把閃著寒光的大刀,一刀猛地砍向禪宗六祖慧能頸脖時,“當”!清脆的血鐵交鳴之聲響過,迸出的是幾朵燦爛的火花。

    “啊,不妙!”盜賊以為是六祖慧能真身顯靈,嚇得魂飛魄散,將刀一丟,驚惶奔出寶塔,越過圍牆,逃竄而去。

    守護寶塔的令韜和尚聽到塔內有異樣響聲,進寶塔內觀看時,見有大刀在地,而六祖慧能真身頸脖處的鐵皮有一條深深的刀痕,於是告知寶林寺的住持法海禪師。

    法海禪師派人連夜急赴韶州,向官府稟報此事。

    韶州刺史柳無忝聞訊大驚,知此事非同小可,即派人布下天羅地網。很快,那盜賊便落人法網之中。

    柳刺史親自登堂審訊,見這盜賊是位中年漢子,全身縞素,穿著孝子衣服,感到奇怪。審問過後,才知道這個盜賊名叫張淨滿,來自北方,家中有年邁的老母親久病臥床。他因要替老母親籌措醫藥費,受雇於人而去取六祖慧能的首級。而他的雇主是新羅國(今朝鮮)的一位高僧,名叫金大悲,如今在洪州學法。金大悲是仰慕六祖慧能的高潔道行,想盜取他的首級回高麗去供奉。

    柳刺史覺得此案頗為棘手,便召曹溪所在的曲江縣令楊侃前後來商議。

    這兩個官員一個姓楊,一個姓柳,發生這樣的事,正好應了慧能懸記中的“遇滿之難,楊柳為官“之說。

    兩位官員商議後,難得定論,便親自率差人押著張淨滿,來到寶林寺去,征求寺中高僧的處置意見。

    令韜和尚知情後說:“潛進佛門聖地斬盜圓寂佛祖的首級,實屬罪惡貫盈。若以國法論處,理當誅殺,但以佛門慈悲為本,則冤親平等。念在派他來盜首的高僧為求首供奉,並非惡意,而張淨滿也是以孝為重,若然斬了他,他的老母親定然更孤苦無依,這一回姑且免他的死罪吧。”

    法海禪師與其他高僧聽後,經過商議,終於采納了令韜的意見。

    張淨滿被鬆綁釋放後,慚羞得滿臉通紅,跪地向法海、令韜等僧人叩了許多個響頭,才離開曹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