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8章 行由品第一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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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祖說:“你作的這首偈子還沒有見到自性,隻是門外漢一個,未曾進門入室。這樣的見解,要想用它來覓求無上菩提,終究不可得。無上菩提必須言下就能認識自己的本心,見到自己的本性是不生不滅的。在一切時中,念念都能見到自己的真心本性,一切萬法無滯無礙;隻要能認識真如自性,自然一切法皆真,一切的境界自亦如如不動而無生無滅。這如如不動的心,就是離絕人我、法我二執而顯現的真實性。若是這樣見得,即是無上菩的自性了。你暫且回去思惟一兩天,再作一偈送來給我看,如果你的偈能入得門來,我就把衣法傳付給你。”

    神秀行禮退出。

    又經過幾天,神秀仍然作不成偈,心中恍惚,神思不安,好像在夢中,行走坐臥都悶悶不樂。

    又過了兩天,有一童子從碓坊經過,口中誦念著神秀的偈,我一聽就知道這首偈還沒有見到自性。雖然我不曾蒙受教導,但是早已識得佛法大意,就問童子說:“你誦的是甚麽偈呢?”

    童子說:“你這獦獠不曉得,五祖大師說,人生最重要的事是生死;大師要傳付衣缽佛法,所以命門人作偈來看,如果悟得大意,就傳付衣法,讓他作第六代祖師。神秀上座在南邊走廊的牆壁上寫了這首無相偈,大師教眾人都誦念,說依這首偈去修持,可得大利益。”

    我說:“上人!我在這裏舂米已經八個多月了,不曾走到法堂前,請上人也能引導我到偈頌前去禮拜。”

    童子引我到偈頌前禮拜,我說:“惠能不認識牆壁上的字,請上人替我讀通一遍。”

    這時有位江州別駕,姓張名日用,便高聲朗誦。我聽了以後,對張別駕說:“我也有一首偈,希望別駕代為書寫。”

    張別駕說:“你也會作偈,這倒是稀奇!”

    我對張別駕說:“要學無上正覺,不可輕視初學。下下等的人也會有上上等的智能;上上等的人也會有沒心智的時候。如果隨便輕視人,就會有無量無邊的罪過。”

    張別駕說:“你就把偈語念誦出來吧!我為你寫上,將來如果你得法,務必先來度我,請不要忘了我的話。”

    我的偈頌是這樣說的:

    菩提本來沒有樹,明鏡本亦不是台。

    自性原無一物相,何處惹著塵埃來?

    這首偈寫就以後,五祖的門下弟子無不讚歎驚訝,相互議論說:真是奇怪啊!實在不能單憑相貌來看人哩!為何才沒多久的時間,他竟然成就了肉身菩薩?

    五祖看到大家這樣大驚小怪,恐怕有人對我不利,於是就用鞋子擦掉了這首偈語,說:“也是沒有見性!”大家以為真是這樣。

    第二天,五祖悄悄地來到碓坊,看見我腰上綁著石頭正在舂米,說:“求道的人為了正法而忘卻身軀,正是應當這樣!”

    於是問我說:“米碓好了沒有?”

    我回答:“早就碓好了!隻是欠篩(師)過。”

    五祖於是用錫杖在碓上敲了三下而後離開。我當下已領會五祖的意思,於是在入夜三更時分,進入五祖的丈室。

    五祖用袈裟遮圍,不使別人看到,然後親自為我講說《金剛經》,講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時,我就在這一句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的真理。

    於是我向五祖啟陳說:“原來自性本來就是如此清淨的呀!原來自性本來就是沒有生滅的呀!原來自性本來就是圓滿具足的呀!原來自性本來就是沒有動搖的呀!原來自性本來就能生出萬法的呀!”

    五祖聽了,知道我已悟得自性,便對我說:“不能認識自己的本來心,即使多聞佛法也沒有益處。如果能認識自己的本來心,見到自己的本來自性,即可稱為調禦丈夫、天人師、佛。”

    我在三更時分受法,所有的寺眾都不知道,五祖就把頓教心法及衣缽傳授給我,並且囑咐我說:“你已經是第六代祖師了,要好好地自行護念,廣度眾生,將此心法流傳到後世,不要使它斷絕!”聽我說偈:

    眾生田中下佛種,因地成熟佛果生;

    無情亦是無佛種,無佛種性無佛生。

    五祖又說:“過去達摩祖師來中國,傳法師承為世人所未信,所以要傳這個衣缽作為憑證,代代相傳。其實佛法則在以心傳心,都是要使人自己開悟,自己得解。自古以來,諸佛隻是傳授自性本體,諸師隻是密付自性本心。衣缽是爭奪的禍端,止於你身,不可再傳!如果繼續再傳衣缽,必將危及生命。你必須趕快離開這裏,恐怕有人要傷害你。”

    我聽了後,問五祖說:“我應該向甚什麽地方去弘法度眾呢?”

    五祖說:“你到廣西懷集的地方就可停留,到廣東四會的地方則隱藏。”

    我在三更時分領得衣缽後,對五祖說:“我原是南方人,向來不熟悉這裏的山路,如何才能走到江口呢?”

    五祖說:“你不必憂慮,我親自送你去。”

    五祖一直送我到九江驛,讓我上船,五祖自己把櫓搖船。我說:“和尚請坐!弟子應該搖櫓。”

    五祖說:“應該是我度你。”

    我說:“迷的時候由師父度,悟了就要自己度;度的名稱雖然一樣,但它的用處不一樣。我生長在偏遠的地方,講話的語音不正,承蒙師父傳授心法,現已開悟,隻應自性自度。”

    五祖說:“是的!是的!以後佛法要靠你弘傳。三年以後,我就要示寂,你要珍重,一直向南走,也不要急於說法,佛法是很難興盛起來的。”

    我辭別了五祖,動身向南方走,大約經過了兩個月的時間,到了大庾嶺。有數百人從後麵追趕而來,想要奪取衣缽。其中有一位僧人,俗姓陳,名叫惠明,在家時曾經做過四品將軍,性情粗魯,參禪求道的心卻很積極。他急著要追尋我,比其它人先一步追上了我。

    我把衣缽扔在石頭上,說:“這袈裟是代表傳法的信物,可以用暴力來爭奪嗎?”說完我就隱避到草叢中。

    惠明趕到,提拿衣缽不動,於是大聲喊道:“行者!行者!我是為求法而來,不是為奪衣缽而來。”

    於是我從草叢中走出來,盤坐在石頭上。惠明作禮,說道:“希望行者為我說法。”

    我說:“既然你是為求法而來,先要屏除心識中的一切緣影,不要使有一念生起,我再為你說法。”

    惠明默然而立。經過許久,我說:“思量善,不思量惡,就在這時,那個是明上座的本來麵目呢?”

    惠明在此言下忽然契悟,又再問道:“除了已經說過的密語、密意以外,還更有其它的密意嗎?”

    我說:“既然已經對你講了,就不是秘密。你如果能反觀自照,究明自性的本源,秘密就在你身邊。”

    惠明說:“我雖然在黃梅五祖座下參學,實在未曾省悟自己的本來麵目,今承蒙指示,如人飲水,冷暖隻有自己知道。現在行者就是我的師父了。”

    我說:“既然你這樣說,我和你同以黃梅五祖為師,好好自行護念。”

    惠明又問:“我今後要向甚麽地方去呢?”

    我說:“你到江西袁州的地方就可以停止,到蒙山的地方就可以安住。”於是惠明作禮辭別而去。

    後來我到了曹溪,又被惡人追尋,於是就在四會避難,隱藏在獵人隊中十五年。在這期間,我時常隨機為獵人說法。獵人常令我守網,每當我看見禽獸落網被捕,便將牠們統統放生。每到吃飯的時候,我就以蔬菜寄煮在肉鍋中,有人問起,就對他說:“我隻吃肉邊的蔬菜。”

    有一天,我暗自在想:“應當是出來弘法的時候了,不能永遠隱遁下去。”於是我離開了獵人隊,來到廣州法性寺,遇上印宗法師正在講《涅槃經》。當時有一陣風吹來,旗幡隨風飄動,一個僧人說這是“風動”,另外有一個僧人則說是“幡動”,兩個人為此爭論不休。

    我走上前向他們說:“不是風動,也不是幡動,是仁者的心在動。”大眾聽到了,都十分驚異。

    印宗法師請我坐到上席,詢問佛法奧義。他聽我說法,言辭簡潔,說理透徹,並非從文言字句中來,於是問道:“行者一定不是平常人!很早就聽說黃梅五祖的衣法已經傳到南方,莫非你就是行者嗎?”

    我說:“不敢!”

    於是印宗法師向我作禮,請我出示五祖傳授的衣缽給大家看。

    印宗法師又再問說:“黃梅五祖傳付衣法時,有甚麽指示嗎?”

    我說:“指示是沒有,隻講見性,不論禪定解脫。”

    印宗法師問:“為甚麽不論禪定與解脫呢?”

    我說:“因為講禪定解脫,就有能求、所求二法,這就不是佛法;佛法是沒有分別對待的不二之法。”

    印宗法師又問:“甚麽是佛法的不二之法呢?”

    我說:“法師講的《涅槃經》,闡明佛性就是佛法的不二之法。譬如高貴德王菩薩問佛陀說: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及不信佛法的一闡提,是否就永斷善根佛性了呢?佛陀說:善根有二種,一是常,二是無常,佛性不是常也不是無常,因而說為不斷,這就名為不二之法;一是善,二是不善,佛性是非善也非不善,因此名為不二之法。五蘊與十八界,凡夫見之為二,有智能的人通達事理,知其性本無二無別,無二無別的性就是佛性。”

    印宗法師聽了我所說的法,心生歡喜,合掌恭敬地說:“我給別人講經,猶如瓦片石礫;仁者論述義理,猶如那精純的真金。”

    於是為我剃除須發,並且願意事奉我為師。我就在智藥三藏手植的菩提樹下開演東山頓宗法門。

    我自從在東山得法以後,受盡辛苦,生命時刻處在危險之中。今天能夠和刺史官僚及僧尼道俗同在此法會中,無非是多劫以來所結的法緣,也是宿昔供養諸佛,共同種下的善根,方能聽聞這頓教得法的因緣。教法是過去的聖人所傳下來的,並不是我一個人的聰明智能。願意聽聞古聖教法的,各自先行淨心;聽完之後,各自去除疑惑,就像過去的聖人一樣沒有差別了。”

    大眾聽完惠能大師的說法後,心生歡喜,作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