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8章 應作如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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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柬之見方定道長一直呆在那裏沉思不動,也不好意思打撓他,步著和尚的後盾走出了山洞。
雨後的山野,十分寧靜,寧靜得有幾分喧鬧:有殘存的雨水從高高的樹葉上滑落,打在野芭蕉的闊葉上,發出戰鼓似的轟鳴;有微風回旋於低矮的灌木叢中,活潑的葉片來回擺動,沙沙作響……張柬之一顆敏感而靈動的心,充分契入到自然中,感受、領略著那種妙不可言的境界……忽然,寂靜山野中,像幻覺一樣,飄來一陣吟唱:
空手把斧頭,步行騎水牛。人在橋上過,橋走水不流。
張柬之停步,側耳傾聽,吟唱聲早已無影無蹤。他自嘲地一笑,邊走邊喃喃自語:空手把斧頭,步行騎水牛;人在橋上過,橋走水不流……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
不知不覺,他走到了山間小溪上的那座獨木橋中央。“橋走水不流……”小橋下的溪水嘩嘩流淌。橋那邊,走來一位行腳雲遊的僧人。是他,又是他,自然又是他,那個神秘的和尚。
張柬之問:“大師,剛才是你在吟唱?”
和尚說:“唱沒唱我知道,聽沒聽你知道。若是我唱過,此時此刻怎麽聽不見聲音了?若說沒有唱,你又如何會因此發問呢?”
張柬之情知遇到了高手,所以不與他鬥禪機,而是直截了當說:“大師,我覺得這幾句話似懂非懂,乍一聽,像是挺明白的,細一想,又稀裏糊塗了。”
和尚問:“沒聽懂?”
“沒有。請大師給我詳細解釋解釋。”
“那好,這次給你說個明白的,你聽清了。”
和尚吟誦道:東西大街南北走,出門碰見人咬狗。拿起狗頭砸磚頭,又怕磚頭咬著手。
張柬之張口結舌:“這、這、這……”和尚哈哈一笑,佛告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和尚吟罷,揚長而去。
張柬之呆立獨木橋頭,橋下綠水依舊長流。
仿佛神差鬼使,張柬之不經意間聽到幾句經文,莫名其妙地感到十分親切,似乎還有幾分熟悉。他若有所思,隨著細細品賞和尚吟誦的這幾句經文,他的臉色越來越祥和恬靜,心如止水,一波不生,一波不起……
忽然,他覺得自己的心好像正在悄然打開,融入經文之中: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
所謂我相者,即恃有財產、學問、地位而輕慢他人;所謂人相者,雖然行仁義禮智信,但以此為資本而驕傲自負,蔑視普通人;所謂眾生相者,將好事攬入自己懷抱,把壞事推給別人;而以自己的好惡為標準分別取舍者,即是壽者相。
有此四相者,當然是凡夫,而不是菩薩!
……須菩提,於意雲何,可以身相見如來不?不也,世尊,不可以以身相得見如來。何以故?如來所說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張柬之心身躍動,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前半生所經曆過的前塵舊事……這一切,都不過是一種虛妄!那麽,如何才能透過假象而見諸相非相呢?
……是故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生清淨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這一聲,好像來自宇宙中心的呼喚;這一聲,恰似發自靈魂深處的呢喃;這一聲,他仿佛已經期待了很久很久,好像從一生下來,他就在等待著它的到來……他像是突然之間受到了強烈的電擊一樣,愣了,呆了,傻了——然而他又能清晰地感到一股氣息從他的節節脊椎向上射出,直貫腦髓,衝出腦殼,與這渴望了千百萬年的聲音融為了一體……
他百感交集,淚流滿麵,身體情不自禁地微微顫抖……
他臉上的表情在急劇變化!他心中無以言狀地激動,充滿了巨大的喜悅。像是有一股生命的暖流,從他的靈魂深處源源湧出,滋潤了身體的每一個關節、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生命的智慧之泉衝破一切障礙,汩汩噴湧……
他原來在生活和勞作中所領悟的心的妙用,所有的一切,都有機地聯係起來,融會貫通了。心靈開竅的感覺真好。他感到他像一片雲,在天空中自由自在飄蕩,又像回歸到童年,躺在娘親溫暖的懷抱裏聽著娘親慈愛地哼唱。無限的幸福、無限的光明,愉悅著他的身心,世界在他眼裏變得那麽美好,那麽和諧、清澈。透過房頂,他似乎看到藍天上幾縷白雲悠悠飄動;穿透牆壁,遠方一抹青山淡淡如煙;綠草茵茵的田野,仿佛近在眼前,無名野花在微風中搖曳,連小樹的每一次晃動,都是最曼妙的舞蹈……
……不取於相,如如不動。何以故?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