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陽光很好, 金燦燦的撒滿了西一區的歐盟調查局總部和它周圍的街道。連街道中密密麻麻的人, 也被這樣陽光照得明亮起來。

    明媚而充滿熱度的陽光與潛藏在建築中的陰暗在調查局總部的大門口形成一條涇渭分明的分界線，彼此再不退讓。

    休斯對簡墨笑道:“這場景讓我想起一個童話故事。”

    “最後一個離開學校的人, 將永遠留下。”簡墨在歐盟待了一年之久, 一些經典的童話民俗還是知道的。

    “怎麽辦？”休斯望著十步之外的陰陽分界線, “我連影子都不想留下。”

    簡墨笑道:“那就什麽也別留下。”

    星海中的星雲大概從來沒有這樣密集過，一朵蓋著一朵, 瑰麗奇幻的色彩, 如霧如雲的形態，仿佛是一個縮小的宇宙, 集中了全人類能想象的所有奇觀。

    看不見的黑暗所在，無數赤紅色的焰火如流星雨毫無征兆地抵達, 直直地朝朵朵星雲飆去。極高的速度將它們的運動軌跡拉成長長的一條條紅線，仿若用紅色熒光筆在黑色的紙張上隨手畫下的拋物線。

    一朵瑩藍色的星雲眨眼功夫就被其中一條紅線纏了個結實。它也不輕易認輸，快速轉變形狀，企圖從被紅線縫隙中分頭突圍出來，繞到紅線的背後重新連接起來。

    然而紅線的速度卻比它更快, 瑩藍色的星雲的外形才放生變化, 紅線就立刻收緊, 將它瞬間肢解成了幾十等份。

    一朵小星雲就這麽，簡單地完了。

    這約莫是剛剛簡化般的刀網, 比起威廉·約克, 敏捷度起碼要快上三倍, 簡墨一邊觀察著, 一邊心中做出判斷。

    休斯魂力波動衍生出的十多條紅線，在幽暗的星海中仿若海妖伸出的觸須，幹淨利落地收割著捕獲到的獵物。站在他旁邊的簡墨也並沒有閑著：白色的梨花花瓣自星海另一看不見的所在飄出，如同被一股無色的洪流自山澗托出，向人間傾瀉。

    毫無意外，被梨花花瓣沾到的星雲行動在短暫地僵滯了幾秒後便倒戈相向，將屠刀對準了其他星雲。

    不過十分鍾，上百朵星雲就被處理得一幹二淨。

    然而，不等他們考慮接下來如何對付剩下來的異級，星海中毫無征兆地又閃現數百朵星雲，恰似原本沉睡在夜色中花骨朵被驚醒，齊齊綻放，一瞬間姹紫嫣紅滿布。

    看到這美好的一幕，休斯絲毫沒有驚豔之感，適才變得輕鬆一點的心情又凝重起來。

    既然阿爾傑·科林能夠在一批貴族被處理後又無縫銜接地瞬移來一批新的貴族，這證明他早就已經備下車輪戰術來對付自己。即便他和簡墨很快處理了這一批，還有下一批、下下一批在等著他們，以此消耗他們的魂力。

    作為皇冠家族未來繼承人的休斯絲毫不敢小覷調查局能夠調配的貴族數量。要知道，光憑調查局的人不得為騎士這一條，就吸引了無數貴族的投奔。雖然阿爾傑·科林一人能夠調控數量趕不上約克家族，但是用來對付他和簡墨，卻是足夠了。

    就算他和簡墨都是大貴族之上，但是無論是誰，魂力都是有極限的。他不知道簡墨用來控製其他貴族的新手法對魂力的消耗程度如何，可也絕對是有底線的。

    更不用說，在對抗貴族車輪戰的時候，他們倆的周圍還有上萬異級在蠢蠢欲動，隨時會對他們發動攻擊。雖然不知道誰在這十多分鍾裏為他們拖延了異級的攻擊。但是隻有格瓦斯突破作為反擊異級手段的他們，是絕對無法在與貴族糾纏的同時對上萬異級進行碎晶攻擊的。

    在被下屬告知星海中出現白色梨花花瓣的時候，阿爾傑·科林便知道簡墨來了。

    雖然他曾想過簡墨是否會來援救休斯約克，但是在他的印象中，兩人畢竟曾經“交惡”過，簡墨出現在這裏的可能性很小——阿爾傑·科林不否認他願意這麽想，是因為他確實對簡墨此人實在有些忌憚：更勝於休斯·約克的魂力波動量級，神秘未知的控製手段，數量不明的強大異級紙人支持。最麻煩的是簡墨的根不在歐盟，他根本無法通過其他手段鉗製簡墨。

    然而，此時此刻，阿爾傑·科林也隻能恨恨地暗罵一聲倒黴，將原本一輪百人的編製加大到五百人，同時責令異級紙人加大攻擊力度。他怎麽可能忘記，明珠大酒店中簡墨是怎樣輕輕鬆鬆策反了休斯那三百貴族騎士的戰績。

    簡墨閉著眼睛，額頭上微微出汗：四五輪下來，即便是他，也明顯感覺到自己為這些敵對貴族設置魂力鎖的速度變得慢下來。

    若不是被他策反的敵對貴族還能幫他與休斯分擔一部分抵抗，自己隻怕堅持不到現在這個時刻。真是不知道阿爾傑·科林從哪裏弄來這麽多貴族，一輪人數比一輪多，眼下一次送來的貴族竟然超過千人之數。盡管不過一些中小貴族，但人數也未免太多了。

    簡墨難得遇到能夠暢談的朋友，又決定與對方攜手對敵，原本已經做好了撤離安排的簡要隻是安靜跟在他身後。此刻見他和休斯·約克壓力不小，簡要便不再打算繼續沉默下去，瞬間將簡墨、休斯約克和自己三人送到總部外。

    他一出現，便果斷發出信號。早在外麵等候的五十紙人在一瞬間變換了位置，若隱若現的陣圖輕柔地覆蓋在地麵上。

    除了三個依舊躺在病床上的紙人，負責醫護的二十一和負責聯絡的十八，其他人都來了。

    簡要抬起的手指上早有一滴鮮紅的血懸立，仿佛一粒可以流動的石榴石。他順手向前一送，血液飛至陣法正中，筆直落入陣心。

    刹那間，紫色光芒大盛，花紋繁複的陣紋中即刻生長出藤蔓，將陣中所有人，無論貴族、異級亦或是普通原人都被纏繞住。紅色、黃色、綠色，隻一眨眼便將敵人、中立方、友方分得清清楚楚。

    見到在明珠大酒店曾經遇到過的陣法，阿爾傑·科林望著簡墨，冷笑道:“你莫非以為憑這陣圖占過一次上風就能戰無不勝了？”

    簡墨閉著沒有說話。

    簡要手勢一變，五十位紙人再次變換了位置。

    巨大的陣圖運行方向即刻發生了變化，陣紋中流動的光芒愈見鋒利。

    同樣感到疲倦的休斯聽到阿爾傑說話勉力睜眼，看一眼眼前情形，又側眼瞧了一眼站自己旁邊閉著眼睛的簡墨，見他隻是繼續平靜應對著其他貴族，便按耐下心底的一絲好奇，閉上眼睛，繼續處理剩下的貴族。

    阿爾傑·科林見到陣法運作方式改變，內心警鍾大響。他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會，卻又未曾發現什麽特別，心裏不禁疑竇重生。

    他回頭向自己身後的新助理道:“這個簡墨莫非——”

    話沒說完，阿爾傑·科林便感覺走一陣風從身側後撲來。本能地向旁邊躲開，但他仍覺腰肋下一陣劇痛：他的新助理正試圖將一把裁紙刀插進他的身體。

    “你——”阿爾傑·科林猛得一把將他推開，驚怒異常，“你是狼族的人！？”

    被推了個踉蹌後跌坐在地上的新助理的表情十分奇怪，他如夢初醒一樣瞪著阿爾傑·科林，然後把視線移到對方用手掌按著的部位：手指縫裏正在向外滲血。

    新助理的表情感覺像是全世界都欺騙了他一般，口中發出一聲驚叫，扔掉了裁紙刀。

    “我，我……”他雙手抓著自己的頭發，一臉崩潰，似乎完全不能理解剛剛自己的行為，又或者以為自己上一刻發了瘋。

    阿爾傑·科林哪有心思關注新助理表情的微妙變化。他左手按壓著自己的傷口，正轉向他的貼身保鏢，試圖尋求幫助，卻發現他的四個保鏢中兩個已經重傷躺在地上。

    而另外兩個保鏢則一臉崩潰地盯著地上的屍體，嘴唇抖動著，連話都說不出來。

    阿爾傑心下一沉：他這四個保鏢能力雖說不是無敵，但是多年跟隨他，一向默契十足，彼此配合得當。如果隻是單獨一人被偷襲，或許還可能成功，但要四人同在的時候想要偷襲他們，還在片刻之間殺死其中兩個，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休斯·約克和簡墨帶來的異級竟然有如此實力？

    然而下一秒，幸存的兩人中一人抬頭看向他，眼中莫名充滿殺意的光芒讓他不由得一驚。

    “威爾？”阿爾傑·科林咽下一口水，試探地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保鏢威爾突然原地消失，下一秒阿爾傑·科林的瞳孔裏便清楚地倒映出對方近在咫尺的身影，暴睜的雙眼、呲裂的牙齒，以及夾在指縫間寒光四溢的刀片……

    這一瞬間，他清晰地感覺到對方身體上散發出來的濃濃殺意，在十分之一秒內將自己緊緊鎖定。恐懼有若實質，在他皮膚表麵上層層滾過，全身被電過一樣酥麻。

    這一瞬，阿爾傑·科林連呼吸都忘記了。

    莫非就要死在這裏，他這個念頭火花一般閃過。

    然而，保鏢威爾的動作突然變慢、再慢……仿佛是電影動作特寫一般，讓觀眾能夠看到每一幀的細微變化。但是阿爾傑·科林卻無法利用這變慢的動作躲避，因為他也正處於這種異能場的作用範圍——另外一個保鏢保羅擁有時間慢放的異能。

    “副局——”幾聲驚叫也被拉長，這讓他們聲音中的驚惶顯得有些滑稽。

    接著阿爾傑·科林便看到幾名探員果斷將以“慢動作”保持攻擊姿勢的保鏢威爾擊殺。

    時間慢放解除。

    但阿爾傑·科林心髒的劇烈跳動卻沒有那麽快平複。他的麵色因為短時間裏兩次經曆生死邊緣，變成了難看的潮紅色，額角也隱約有細密的汗珠滲出。

    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他的個人助理，貼身保鏢難道他媽的都是狼族的奸細嗎？！狼族竟然如此無孔不入！阿爾傑·科林胸口快速起伏，眼裏的光瘋狂地閃爍。

    在兩名探員的幫助下，他小心翼翼地靠在台階上，讓趕來的急救醫生包紮傷口。原本他的對自己的準備很有信心，但是現在戰局中加入了一個簡墨，讓他的對自己的準備生出那麽一分不確定來。

    一邊抬著一隻胳膊讓醫生包紮的，一邊忍著疼痛仔細觀察著戰局的歐盟調查局副局長默默判斷：看上去同上次並沒什麽不同——紫色的閃電無視被藤蔓標綠和標黃的人群，而對被標紅的敵人全力攻擊。

    盡管他沒有料到簡墨會來，但因為上一次的被迫撤退的教訓太過深刻，所以阿爾傑·科林在這次選擇造紙的天賦時，下意識提出一部分異級的異能能夠克製，至少是少受這種攻擊影響的要求。是以歪打正著，現在的局麵占據的優越因素比起上次要多得多。

    隻是，眼前的局麵並沒有如他預料的那樣占據明顯優勢——不，他甚至都不覺得自己站了優勢！因為他難以置信地發現他布置的人手中出現越來越多的狼族，甚至包括昨天才交付到他手中的新造紙！！

    這怎麽可能！

    為了防治休斯·約克的逃脫和西一區狼族劫獄，甚至是約克家族的暗中救援，他對這批人手中的貴族背景是篩了又篩，異級紙人也是委托人在三日內趕製的，幾乎不存在狼族的可能。就算有那麽一兩個藏得深的，那也最多是在貴族這邊，那些才誕生不超過三天的紙人到底是為了什麽背叛？

    就在阿爾傑目之所及的地方，他就看到超過十個對自己人動手的新造紙，有的地方甚至出現自己人打自己人，狼族在旁邊滿臉不可思議地看熱鬧的局麵。

    不，這其中肯定有蹊蹺，不一定是狼族的問題。

    阿爾傑·科林腦中快速的思考，目光慢慢落在了眾人身上纏繞的藤蔓上。

    多數人身上的藤蔓纏繞的一圈，而有少數人是兩圈。而這兩圈的人的藤蔓則都是紅色的。更重要的是，被背叛者攻擊的，幾乎都是擁有兩圈藤蔓的人。

    這又是什麽的道理？阿爾傑·科林繼續觀察那些兩圈紅色藤蔓，突然腦中靈光一現：這些人都跟他去過明珠大酒店，也就是說，他們被這個陣法作用過兩次。

    所以這陣法的新能力是讓兩次被標紅的人成為陣法內攻擊者的對象？或者是讓兩次被標紅的人被一次標紅的人誤認做敵人？

    他下意識看了看自己身上，莫非剛才自己的新助理和威爾也是因為陣法的原因攻擊自己？

    不，不，如果是這樣，為什麽保羅不對自己下手，而是像從前一樣繼續保護自己。

    阿爾傑·科林一時無法想明白其中的關鍵，但這並不妨礙他設法去解決眼前的困難。

    “集中攻擊陣法的布置人。”阿爾傑·科林捂著傷口，放緩自己的喘息，“絕對不能讓休斯約克跑掉。”

    三分鍾後，陣法毫無征兆地停止運作，隻是散發著若隱若現的幽光，連紫色閃電也不再出現。

    然而這這與阿爾傑下的指令並沒有什麽關係。

    三分鍾前。

    因為陣法的加入壓力大大減輕的簡墨，終於有心情將注意力移出星海，放在正常次元中。

    歐盟調查局總部前的廣場並不小。然而此時此刻，不僅僅是調查局總部附近，連周圍的街道裏、建築中，甚至天空上，都布滿了人。

    “你的號召力度和威脅程度看來挺高。狼族和調查局，都為來了不少人。”簡墨環視著周圍，揶揄道。

    休斯隻是淡然一笑，對簡墨的玩笑不做回應，而是問道:“你這是什麽陣法，居然可以令敵人自相殘殺？”

    “這陣法的原版其實是出自你們歐盟。”簡墨苦笑一下，“正是拜它所賜，我才意外來到了歐盟。”

    休斯回憶起自己所見過的簡墨資料，皺眉道:“血篩陣？”

    一邊的簡要微笑著解釋道:“我們對血篩陣進行了修改：確認陣中人對血液主人的敵對立場，並對敵對方進行攻擊，這是第一重作用。至於，第二次重作用——”

    他掃了下麵密密麻麻的人群一眼，“凡是兩次及以上被陣圖標記為敵人的，會被一定範圍內的最忠者刺殺。”

    “原來……是這樣。”休斯凝神認真想了一想，感歎道，“能將血篩陣修改成這樣，你身邊的人真是厲害。”

    然而這讚歎，並沒有得到簡墨的回應。

    休斯發現，簡墨似乎對廣場上的人群產生的無比濃厚的興趣。對方的目光從廣場轉移到更遠的街道，更高的樓房和天空，臉色卻從疑惑專注，變得越來越難看。不敢置信夾雜著憤怒的情緒在對方的眼睛裏幾乎要洶湧而出。

    這是發現了什麽？休斯有些不妙地暗忖。

    “少爺——”

    休斯能發現簡墨的異常，管家簡要隻會發現地更早。

    然而不等管家的問題出口，休斯便愕然看著簡墨就快步從調查局大門跑下，衝向著人群，

    “住手！通通給我住手！！！”

    如果不是顧及剛剛包紮好的傷口，阿爾傑·科林恐怕自己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個簡墨是瘋了嗎？他帶來的人盡管厲害，但充其量也不過百數。可這裏除了普通的圍觀者和那些妄想螳臂擋車的狼族，最多的就是他調查局的人。尤其是異級，有萬數之多。

    就算你簡墨有格瓦斯突破的能力，也無法再瞬間殺死萬名異級吧！隻要有那麽幾個漏網之魚，就能斷送你小命——你這麽上趕著將自己暴露在萬名異級紙人麵前，到底是有多想不開

    還是說，你又發明出什麽新的招數，能以魂力波動控製紙人的魂晶了嗎？那我倒要好好瞧瞧！

    平心而論，簡墨喊話的聲音並不小。但是在超過萬人的喧囂場所，想用自己的聲音壓過所有的噪音，就像指望用一把傘去抵擋覆蓋一個城市的傾盆大雨，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能夠聽到簡墨喊話的，隻有他周圍的不到百人，這還包括休斯、簡要……以及阿爾傑·科林等人。

    廣場上距離簡墨最近的十多名異級首先轉頭，充滿敵意地向他看去。

    簡要的眼睛眯了起來，異能在身上激蕩，隨時準備將簡墨帶離。

    聽到簡墨喊話的十多名異級原本隻是漫不經心地看一眼。但這一眼之後，卻是再也轉不來開眼，連正在打鬥的對手都忘記了，甚至還挨了對手兩下下。

    這兩下沒有激怒這些異級，反而讓簡墨火冒三丈。

    他一把推開繼續攻擊的那人:“叫你們都住手，聽見了沒有？！”

    那人竟然是泰勒，見到簡墨的舉動，頓時麵色愕然:“你、你到底幫你那邊？”救了休斯·約克又來欺負同盟軍，這到底是鬧哪樣。

    簡要握住暴怒中簡墨的胳膊，輕輕搖頭。

    陣法的顏色暗淡下去後片刻，簡墨的聲音響徹歐盟調查局總部和它周圍的街道。

    “所有人注意，以簡墨的名義，請求所有人立刻停止攻擊！”

    “再說一次，以簡墨的名義請求你們，所有人立刻停止攻擊！！”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停留在半空中的兩個身影上，尤其是說話的那一個人。

    一瞬間，廣場上的萬名異級都停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