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擁有過萬人的廣場和街道, 在三秒鍾內, 完全安靜了下來。

    就仿佛下雨的那朵烏雲正好移出了這片領域，籠罩在人群上空的囂嘩也同時告別離去。

    隻是這片無形烏雲的離開並沒有帶給眾人晴天一樣清亮空悠的心情。相反，這看似普通的安靜，在這一刻顯得無比可怕。

    因為這種安靜沒有絲毫安詳或者悠然的味道, 而是隱藏難以數計躁動和一觸即發的壓迫感。仿佛此時，如果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拿出一個足夠充分的理由來證明這種安靜是必要的，下一秒導致這種安靜的人就會被雪崩式的憤怒層層碾壓。

    阿爾傑·科林瞳孔猛然收縮了一下, 一種強烈的失控感席卷他的全身, 讓他感覺到無比的憤怒，同時又因發現這種憤怒是多麽的無力而變得更加惱怒。

    簡墨到底是原人，還是一個異級？！！

    這荒謬的念頭再度在他的腦中萌出。如果不是，這個家夥到底是怎麽做到這一切的？隻兩句話，就讓萬名異級同時停止攻擊——要知道，哪怕是異能禁區這種常見的群體控製異能，也無法同時對萬名異級起作用，哪怕是隻控製半數也是不可能。這是超出個體能力上限的事情。

    為什麽這個亞裔總是在不斷地破壞他的計劃, 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他製造麻煩——從西十六區到西一區, 難道這個家夥是他的克星不成！

    阿爾傑·科林心情複雜地盯著簡墨在密密麻麻的人頭中快速移動。

    他看見簡墨所到之處，人群仿佛摩西分海一樣向兩邊退開，為這個亞裔青年讓出一條通道；他看見簡墨神色凝重地在一個重傷的異級身邊蹲了下來, 幾秒鍾後一個紙人出現, 立刻著手為傷員進行治療；他看見簡墨目光柔和地摸著一個異級小女孩的頭發, 後者眼裏閃現著激動興奮的光芒……就好像，這些異級的主人不是自己，而是這個神秘的亞裔青年一樣。

    阿爾傑·科林知道這萬名異級身上必然是發生了什麽事情，然而他卻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在搞清楚這一切前，他也並不敢輕舉妄動，麵對上萬名可能集體叛亂的異級紙人，他甚至不敢貿然開口——就像他無比確定簡墨不可能同時麵對萬名異級，也知道自己同樣無法去麵對。

    阿爾傑·科林腦子裏甚至有一瞬間冒出自己是不是應該離開這裏一避鋒芒的念頭，但很快又被自己否定掉。

    在自己紙人幫助下，簡墨將萬名異級篩查了一遍，才終於停下來腳步。他的管家上前遞給他一張手帕。心不在焉地擦一把臉上的汗後，亞裔青年將目光投向了調查局大門，搜尋著什麽人。

    阿爾傑·科林知道簡墨是在找自己，盡管內心深處的不安不斷地擴大，但從外表卻看不出絲毫。他故意用一種傲慢的聲音道：“我在這裏。”

    簡墨的目光鎖定了他，既沒有嘲諷也沒罵人，隻是明顯壓抑著怒火道：“漢尼·哈裏斯在哪裏？”

    西四十八區。

    “漢尼·哈尼斯，他竟然背叛我們。”菲利普斯站了起來，盯著屏幕又驚又怒道，“我要給他好看！！”

    瓊·克拉克坐在貴妃椅上，默然看著牆上顯示器裏調查局總部發生的一切。直到“漢尼·哈尼斯”被報出來後，他才抬起手：“去把哈裏斯先生請來。”

    房間裏的仆人微微躬身，出去了。

    大約一分鍾後，漢尼·哈裏斯走了進來。他昂著頭，眼睛向下看著瓊·克拉克，眼底帶著一絲傲慢和不耐煩。

    “不知克拉克先生召喚我有什麽事情了？”

    菲利普斯正想發作，被瓊抬手製止。後者眼睛平靜地看著漢尼·哈裏斯，仿佛沒有感受到對方的不遜。

    他示意對方去看直播畫麵：“我想知道，為什麽你的紙人們會叛變？”

    漢尼·哈裏斯聞言臉上露出被侮辱的震怒，正欲反駁，目光一觸及牆上的畫麵，臉色立刻僵硬了。

    “這怎麽可能？！”漢尼·哈裏斯滿臉難以置信，向前走了兩步，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當鏡頭再次轉向簡墨的時候，他露出看到魔鬼一般驚駭欲絕的表情，發紅的麵色立刻變得如同死人一樣蒼白。

    “他、他怎麽會在、在這裏？”漢尼哈裏斯哆嗦著嘴唇，踉蹌後退兩步，“你們要對付的不是休斯·約克嗎？”

    “這個人在不在，有什麽關係？”瓊立刻明白了異變關節就在簡墨身上但他依舊用不以為然地語氣說，“休斯·約克也未必不會有一兩個幫手。”

    “那也不能是他啊！！”漢尼·哈裏斯高聲尖叫道，他瞪著著瓊，胸口急劇起伏。

    瓊冷眼看著他，感覺這個人已經有失控的征兆——這並不是什麽好兆頭。

    菲利普斯忍不住道:“哈裏斯先生，請注意你的禮貌！克拉克先生雖然脾氣好，但是——”

    “但是你個鬼！！”漢尼·哈裏斯此刻哪裏還顧得上瓊的身份和權勢不是自己可以輕易得罪的，歇斯底裏道:“我要死了，我還注意個屁！”

    他抓著自己的頭發，向牆上死命地磕去，痛苦道:“我被你們害死了！被你們害死了！！！”

    仆人目瞪口呆。

    瓊皺起眉頭，他很不喜歡這種不明就裏的感覺，耐心十足地放柔了語氣道:“哈裏斯先生，雖然我不知道你和簡墨有什麽齟齬，但是事情總有解決的方法，簡墨的加入我們實現也沒有預料到，但現在他是我們共同的敵人，希望您能冷靜下來，我們一同探討一下對策。”

    瓊的說辭向來聽得人心裏妥帖，可漢尼·哈裏斯卻置若罔聞。他魔怔了一般，嘴裏反複地喃喃念著“你們害死我了”，最後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房間。

    仆人惱怒，正欲阻攔，卻被瓊攔住了。

    菲利普斯呸了一聲:“什麽玩意？！瓊，要不是你攔著我，我一定要給他好看！！”

    瓊淡淡看了他一眼，搖搖頭:“別管他了。事已至此，哈裏斯如何已經不重要了。我現在關心的事，事情可能與我們先前推測的有所出入。”

    “其實隻這一批紙人的原文作者人選有不少，隻要我們能將選出的人在這段時間內控製住就行。之所以選定哈裏斯，一方麵是因為他的原文確實優秀，另一方麵則是——我曾經調查到，簡墨與漢尼哈裏斯隻在明珠大酒店有過一次交集，而且相處得並不是很融洽。具目擊者所說，簡墨幾乎是在公開羞辱哈裏斯。

    我原以為即便簡墨出手營救休斯，以他和哈裏斯的關係，哈裏斯的紙人肯定不會叛亂。但現在看來，事情並不如我們預料的那樣。”

    “如果原因不是簡墨的那種魂力攻擊手法也對魂晶起作用，那就隻有一個可能——簡墨才是這批原文的原創作者，這批紙人忠心暗示的最高優先級擁有者。”瓊看著屏幕上阿爾傑·科林狼狽的樣子，眼睛裏閃過一絲他自己也不曾察覺的無力感。

    “隻有這樣可以解釋，為什麽哈裏斯和簡墨的關係這麽差，哈裏斯的紙人居然還能被簡墨喊停。”

    菲利普斯卻沒有瓊這麽善於隱藏，直接嚷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就沒人能製住這個黑頭發了嗎？”

    瓊沉默了一會，才道:“不管今天這場戰鬥結果如何，簡墨不能在歐盟繼續待下去了。不然有可能會影響到我們的計劃實施。既然我們沒有能力趕他走，想辦法讓別人逼他離開。”

    他垂下眼簾思索:“我仿佛記得，泛亞的李微生似乎對他有些忌憚，前段時間一直在向紙人部落施壓。我會聯係約翰·裏根，看能不能聯合李微生將他弄出歐盟。”

    菲利普斯臉上露出微微咋舌:“我真不敢相信，這是你會說的話。這個人真厲害到隻能將他趕走才行了嗎？”

    “辦法不求好看，但求有用。”瓊瞥了他一眼。

    這時，房間外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少爺，哈裏斯先生自殺了！”仆人略帶驚慌報告。

    “什麽？”菲利普斯猛得站起來，一臉懵逼，“什麽時候自殺的？他不剛剛才——”

    “死了嗎？”瓊打斷菲利普斯，直接問了關鍵問題，好像根本不意外這件事情的發生，如果忽略他突然抓緊沙發扶手的手掌的話。

    “已經沒氣息了。”仆人已經完全鎮定下來，“不過還是通知了醫生過來檢查。”

    菲利普斯的眼底閃過一抹莫名的惶然和忐忑，來突來的死亡讓他終於變得沉默起來，對瓊的判斷也有了深刻的認識。

    過來好久，菲利普斯才用無比認真的表情對瓊道:“我們確實要早點把這個人弄走。”

    阿爾傑·科林想過一百種可能，卻沒有想過簡墨的反常會與漢尼·哈尼斯有關。

    “你問他做什麽？”阿爾傑·科林反問。

    眼前的亞裔青年緊握雙拳，抿著嘴唇，眼底洶湧著怒火和一絲……他看不明白的情緒——類似懊惱，又或者是後悔之類。

    然而不等他想明白，簡墨卻自己收斂了怒火，鬆開手：“罷了，反正已經是個死人了。”

    “死人？”阿爾傑·科林愕然。

    他捂著自己腰肋上的傷口，慢慢直起身，眼睛直直盯著簡墨，仿佛禿鷲盯上了腐屍：“你是在開玩笑嗎？漢尼·哈尼斯遠在千百裏之外。縱然你的辨魂能力強大，除非漢尼·哈裏斯是你的騎士，否則也做不到殺人於千裏之外吧。”

    “歐盟的小說家這麽多，你為什麽偏偏選中漢尼·哈裏斯的原文造紙？”簡墨冷道。

    “因為要提防你啊？”

    簡墨的表情似乎是愣住了，似乎不太理解他為什麽這麽說。

    “你和哈裏斯不是有過節嗎？”事已至此，阿爾傑·科林不想故意吊人胃口，相比起來，他更想知道是什麽導致紙人們倒向了簡墨。

    “用他的原文造紙，至少造師不可能被你收買，從而利用忠心暗示讓紙人倒向你這一邊。這是我們原本的用意。但現在看來，似乎並沒有起到作用。”

    簡墨怎也沒有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個原因導致了這萬名紙人的誕生。

    明白了原委的這一刻，他既覺得滑稽可笑又覺得無奈憤悶。他當初警告漢尼·哈裏斯，並為設置魂力鎖就是為了避免自己的原文再度被這個家夥剽竊去造紙。結果偏偏就是這通警告，讓別人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或許他也該慶幸，慶幸對方的誤判，至少這讓他在這場戰鬥中擁有了無可比擬的優勢。但是他確實是高興不起來。

    “漢尼·哈裏斯之所以被我警告威脅，是因為我發現他剽竊我的小說並開放寫造授權。”簡墨漠然看著瞪大雙眼的阿爾傑·科林。

    “所以，這萬名紙人最高等級的忠心暗示擁有者，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