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一哄而散，也沒人去管那些個被遠征軍兵士拎住的小孩了。

    直到了這一瞬間，他們仿佛才想起來：眼前的女法師縱使兵敗垂成，終究也是有著聖之魔導實力的人。別說他們這些小小平民，就算那些體貌軒昂的城衛軍，也攔不住這個女惡魔。

    是的，女惡魔……這一團火焰之後，輿論風向轉變得更加迅猛，在一些有心人添油加醋的描繪下，女惡魔莉娜的惡名逐漸傳開，成為受人詛咒的名字。頗為諷刺的是，此刻為彰顯自己的正義、體現自己的勇敢，而在背後罵罵咧咧、惡毒詛咒的人，卻正是一年多前最瘋狂地呐喊著“莉娜元帥是神王最親密戰友”、“祝莉娜女神百戰百勝”的人。

    這等風潮中，很快就有一份奏章緊隨著提交上比奇朝廷，遞書人隻是城內一家不起眼的小貴族，但後邊跟著無數人的聯名，不同的字跡密密麻麻撲滿奏章正文後的空間，占據好十幾頁紙張的容量，粗略算來怕不下萬人。

    朝廷中人拿到這奏章，一瞬間汗水都流成瀑布了。倘是隻這麽一家小貴族，他們大可以置之不理，然則如此多人的名姓留在上邊，就將這薄薄一遝紙變作定時炸彈般。前不久百姓圍府的盛況還曆曆在目，敢來府衙鬧事的這些人可並非都是老實巴交的鋤地老農，更有許多修行有成的強者們。如今這聯名的書信恐怕也差不多少，他們如何敢強製壓下？

    沒有辦法，最後眾人又是去請動赤玉家主和沐水老家主來，想讓這兩位能夠在神王跟前說上話的大人物出麵。沐水老家主欣然應允，赤玉家主卻是堅決反對，連帶著好幾位同在朝廷為官、各自依附兩家的貴族子弟，好幾人在朝堂上就吵嚷起來，最後甚至要到了動手的程度。

    周圍其餘人等連勸和都不敢，衝突兩方可是眼下人類中最得勢的兩大貴族，一直以來明爭暗鬥得慣了，相互攻訐指責爭得相持不下，誰也沒法真的壓住誰。但無論哪邊都可以彈指間滅卻了在場這些小小貴族。

    於是朝廷上出現一種詭異的場景，大部分人默然站立旁邊，就連周圍持槍佩劍的衛士也眼觀鼻、鼻觀心、不言不語，靜靜看這一群人吵個不可開交。

    沐水老家主義正言辭說一句：“萬民聯書，怎能不向神王稟報。此事已經激起萬萬百姓公憤，不僅要及時上報，更要勇敢諫言，才能順應民心。”赤玉家主跟著就罵一句：“你這險惡的老狐狸！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使的什麽詭計、發的什麽心思？你就想著整倒莉娜，便可以完勝我赤玉一族吧，做夢！”沐水老家主也跟著罵：“是你推舉的女人禍國殃民，老夫不狀告你懲戒你已是開恩！……啊！”

    赤玉家主憋青臉不說話，直接給了沐水家老家主一拳，他早已經窩了一肚子火氣。

    “哈，你竟敢毆打老人！”依附於沐水家的貴族們頓時怪叫著一擁而上，與見勢不妙出來保護赤玉家主的貴族們扭打成一團。可笑他們個個都是修行有成的練家子，再不濟也是個中級戰士、魔法學徒、入門道童的，這時打起來卻你推我一把、我揉你一下，各自扭扭捏捏不使出真力氣。

    沐水老家主看得透徹，知道憑這些個膽小如鼠、出工不出力的貴族們是沒法幫他報那一拳之仇，袖子一揮，陰沉著臉大踏步衝出府衙之外，一路咒罵地向著比奇宮殿而去。

    在比奇城中，沐水老家主是個特殊的存在，因為他是玄姬的爺爺，是玄姬至今也十分尊敬和愛戴的人，在玄姬把持著比奇宮殿各大入口的情況下，他幾乎可以做到自由出入比奇宮殿。隻不過一直以來，他沒有、或者說也不敢大肆運用這樣的特權。

    這一回，沐水老家主是真的怒了，被當眾打了這麽一拳讓他完全下不來台。此刻在沐水老家主心裏，寧可舍棄掉他這一把老骨頭，也非得將赤玉家主拖下水不可。他怒氣衝衝、揮舞著那份萬人聯名的請願書，直接衝到比奇宮殿前喚出玄姬來。

    玄姬帶著沐水老家主來到比奇宮殿神王的書房裏，神王正在書桌上攤開了一張紙奮筆疾書，紙上奇奇怪怪彎彎繞繞的字跡，全是沐水老家主看不明白的符號。

    沐水老家主衝進宮殿時滿含怒意，真見了神王頓時又焉下去一截，斷斷續續將莉娜入城時的事跡一說，又把聯名請願書呈遞上去。神王拿著掃過一眼便丟在一旁，淡淡問：“你怎麽看？”

    “必須嚴懲！……”沐水老家主說到半句，又覺得有些不妥，改口為請示，“最終還請神王定奪。”

    然後神王就笑笑，說：“知道了，你滾吧。”

    “這……”沐水老家主大失所望，這一趟冒著風險來此既有被打了一拳心頭憤懣的元素，又何嚐不是深思熟慮過的步驟。他想換神王一個態度，可是眼下的收獲顯然不是希冀的結果。他看著神王那張跟數年前相比毫無變化的年輕麵容，看著那張仿佛永遠都不會蒼老的永駐容顏……那臉上平淡不起波瀾、看不出任何情緒。

    沐水老家主眼中的失望裏就漸漸升騰起另一種不滿來：“是……老奴告退。”

    他轉過身，拉開房門，邁開步伐。

    “等等。”神王突然說，“我說的是，你……滾吧。”他的聲音裏依然沒帶有任何一絲感情色彩，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

    “這……”沐水老家主變了臉色，滿是震驚和不可思議。他悄悄看了玄姬一眼。玄姬默然侍立在神王身邊，一張臉也是沒有任何表情。神王已經又埋首在桌麵上，一根筆在紙上繼續寫寫畫畫，仿佛已當他是塵埃般不曾存在的事物。

    沐水老家主就歎了一口氣，顫巍巍地躬下身子，蜷縮成一團，然後一圈一圈橫著滾動起來，一路碾壓過碎石沙土、在各處草木花台間磕磕絆絆。

    磕磕絆絆地滾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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