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寒冰之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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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秀的騎士和平庸的騎士最大的一個區別就在於能否在瞬息萬變的戰鬥中應付各種突如其來的狀況,並采取正確的應對方式。
雷加無疑屬於前者。
水晶長劍近在咫尺,雷加卻沒有慌亂,利劍猛地插入腳下。
澎湃的魔力從他手中的劍上噴湧而出,一陣冰藍色的罡風刮過,無數凋零的葉子瞬間褪色,變得花白,將整個林間空地渲染成雪的國度。
【冰封大地】,凜冬騎士團中傳承的古老劍式。
君士坦丁幼年曾目睹過父親使用這一劍術,而如今雷加施展的【冰封大地】,規模上雖然還遠遠不及,但在威力上已經相去無幾。
冰藍色的光芒以雷加手中的劍為圓心,像水波般沿著大地擴散,地麵開始結冰,被雨水打濕了的林地凝結出厚厚的冰層。
君士坦丁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感到腳下傳來一陣令人心悸的寒意,低頭,發現冰霜已經包裹住自己的腳踝,並迅速向上攀爬,牢牢地束縛住了自己的雙腿。
對於其他職業者而言,賞金獵人最大的威脅無疑來自於他們的速度,在戰鬥中,一個靈動如風的殺手無疑是最可怕的。
反過來說,隻要能夠克製住殺手的速度,限製他們的行動,他們的威脅性就會大打折扣,如同法斯提亞伯爵在競技場塔樓頂上所做的一樣,寧肯事後受重傷也要想辦法纏住鬼魅般的夢魘。
而對於君士坦丁而言,眼下的境況意味著他無法隨心所欲的使用那令人驚歎的折射身法,進行出其不意的近身攻擊。
那麽接下來,這裏就是雷加的主場了。
凜冬的劍士甩動長劍,將劍橫在胸口前,他的長劍上已經覆蓋了一層冰霜,恍若藍色苔蘚般的霜花在細長的劍身上蔓延。
雷加將冰雪魔力催動到了極致,他的周身是呼嘯的冰風,無數葉片被風托起,圍繞著他的身體飛舞。
“多像凜冬城那年的雪啊,君士坦丁。”雷加喃喃自語著,似是陷入了回憶之中。
君士坦丁注視著這位兒時宛如兄長般的騎士,雷加站在被冰霜覆蓋的大地上,如同雪原上那些被霜風雪雨吹打了無數年的岩石,無比孤傲,無比堅韌。
雷加此時的眼睛裏有很多複雜的情緒閃過,痛苦,猶豫,掙紮,落寞……不一而足。
但最後,他的眼神裏,所有的情緒都像落入冬天鑽入湖底的魚兒一樣消失了,隻剩下一片冰冷漠然。
這一刻,他在想些什麽呢?
是在想凜冬城,還是…
雷加抬起了頭,望著冰地上的君士坦丁,“對不起。”
不過說這句話時,他的眼神並沒有真正落在君士坦丁身上,而是穿過少年的身體,落在了遠方那片雪原上,那個他發誓守護一生的城市上。
君士坦丁忽然感到有些不安,眼前的雷加有些不對勁。
半個月來,從兩人初見的那一刻起,雷加所有的異常表現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
仿佛有一道閃電在君士坦丁頭腦中晃過,照亮了很多無法宣諸於口的畫麵。
第一次和雷加在夕陽山穀重逢的時候,雷加表現地很是熱情,可是卻沒有什麽驚喜和激動的表情,好像對他的歸來事先就已經知曉。
布裏淵那段時間在趕回落日城的路上,是不可能事先告訴雷加的。
那麽…
君士坦丁忽然覺得自己的內心比腳底的冰霜還要寒冷幾分。
雷加緩緩舉起了劍,這一刻,他的身心都變得無比漠然和冷酷,如同真正的寒冰。
毫不掩飾的殺意從他身上湧出,冰冷的長風在劍鋒上打著旋,令長劍發出陣陣奇異的嗡鳴,像是朔風拍打著雪鬆的樹枝。
林中的溫度變得很低,像是墜入了冰窖一樣,寒意蜂擁而至。
森林的上空,無數細小的雪花飄落,灑在樹林和草地上。
撲麵而來的冷意鑽入君士坦丁的每個毛孔,讓他意識到了那個讓他感到寒冷的事實。
雷加,是真的想殺了自己!
為什麽呢?
不過君士坦丁如今已經沒有精力糾結這個問題了。
他感到自己的身體愈發冰涼,體內的熱量在急劇消耗溢散,肌肉變得僵硬起來,連呼吸都無比艱難,無數雪花落在了他的身上,將冷意滲入他的五髒六腑。
和當日在茵夢湖畔的場景類似,隆美爾對他發動了【冬神儀式】,試圖用酷寒來折磨他。
可是,跟眼前雷加施展劍術召喚出的冰風比起來,隆美爾的冰魔法簡直跟一陣和煦的春風沒什麽分別。
這才是真正的酷寒。
在他眼前,雷加發動了他最強的一擊。
利劍斬下,一道冰藍色的光芒照亮了整個樹林,凜冬的極寒氣息撲麵而來。
冰藍色的光芒將密林映照得宛如童話世界裏的冰宮,然而卻有著童話中絕不會出現的肅殺之意,將沿途觸碰到的一切事物凍結劈碎。
細雪紛飛中,萬物一片朦朧沉寂,唯有那道冰藍色的光華,如夢如幻般駛來,卻顯得那樣淒冷,似是在哀悼和紀念。
【霜之哀傷】,這便是雷加現在所使用的劍技。
曆史上創造出這一劍術的初代凜冬城城主,據說是在在茫茫的雪原上,目睹了無數死去戰友們的屍體後,才領悟到了這道劍法的真諦。
那是摒棄了一切情緒,並將自身所有的魔力和情感都融入劍中的劍士才能施展的強大冰霜劍技。
這一劍,冰封的不僅是萬物,更是持劍者的靈魂。
冰藍色的光芒,帶著無盡霜寒殺意降臨到了君士坦丁的頭頂。
君士坦丁知道【霜之哀傷】的可怕,很小的時候在凜冬城裏,他就聽說過自己那位先祖的一些傳奇事跡,其中當然包括【霜之哀傷】這個無比可怕的劍技。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君士坦丁的身體會在光芒中化為冰雕,然後被劍氣撕扯地四分五裂。
雷加不帶感情地想著,他的身心此刻已陷入一片冷寂之中,對一切事物乃至生死都不為所動的境界。
即使是他的老師艾略嘉德大公當年也沒能達到這一境界,所以無法施展出【霜之哀傷】。
這就是他所選擇的劍道,屬於冰雪劍士的道路,也是他被大公看中,成為凜冬騎士團團長的理由。
隻有擁有這樣無比冷酷決絕心境的武者,才能把【霜之哀傷】的力量發揮到極致,成為永世拱衛凜冬城的利劍。
眼前的這一劍,凝結著雷加過往十餘年來所有的執念和熱血。
而他如今選擇把這一切都舍棄,包括他曾經的感情和信仰。
正因如此,所以眼前的【霜之哀傷】無比強大,君士坦丁絕對無法抵擋。
這或許是雷加有生以來,所能發出的最強一劍了。
最強大的一劍,不是用來殺敵,而是被用來殺死曾經最珍貴的朋友,這個事實讓雷加覺得分外諷刺。
但是不這麽做,他也無法使出【霜之哀傷】。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起,自己的命運已經永遠烙上了失去的印記?注定要失去曾經珍視的所有人。
雷加不清楚,也許是在十二年前,大公毅然選擇赴死的那一刻起,他內心曾堅信的某種東西,也和凜冬城一樣崩塌了。
在斬出這一劍的瞬間,雷加感到身體一輕,仿佛所有的重負都已離他而去。
他已經完成了那個人交給自己的任務,殺死了君士坦丁,那麽接下來…
雷加忽然瞪大了眼睛。
束縛著君士坦丁雙腳的堅冰碎裂開來,在【晨曦】光芒中變成了無數晶屑。
君士坦丁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將【晨曦】插在腳邊,水晶劍的晶化屬性瞬間激發,同時他的頭頂出現一麵弧形的晶壁,【水晶之柩】吸收著從天而降的寒意。
君士坦丁恢複了行動,他望著那道迎麵斬來的劍光,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再有所保留,一口氣釋放出了全部的魔力。
少年雙臂展開,漆黑的魔法袍在風中舞動著,低沉的吟唱之聲回蕩,奧術能量在他身前形成一道道明亮的鋒銳線條,熔化了封凍大地的寒冰。
【能量切割】
蔚藍色奧術光輝和冰藍色的光芒碰撞,發出刺耳的嗤嗤聲響,像是一塊被加熱到上千度的深淵魔鐵落在萬年玄冰的表麵上。
這是奧術和冰霜兩種魔力的角力。
轟!一道洶湧的氣浪噴發,強勁的衝擊力將大地上的冰雪一掃而空,炸成了無數團冰屑。
那道冰藍色的劍芒體積縮小了一半,可是餘下的一半仍舊不依不饒地朝君士坦丁斬去,威勢依然驚人。
沒能抵消掉【霜之哀傷】的威力,這讓君士坦丁有些意外,不過他並沒有太過緊張。
因為這樣強大的一劍,雷加頂多隻能發動一次,可精神力充沛的君士坦丁卻還有足夠多的後手。
少年的指尖竄出一道絳紫色的光束,與飛來的冰藍色劍芒迎麵相撞,藍色的光芒一口吞下了那道絳紫色的魔力光束,可是自身的體積也再度縮小。
奧術---【元素抑製】
君士坦丁搖了搖頭,如果自己能修煉到皇冠魔法師的水準,像喬伊那樣施展出高階奧術---【元素崩解】,任何元素係的魔法都將構不成威脅。
精神力發動,君士坦丁很快用出了下一個法術,他的施法速度快得眼花繚亂。
數十枚紫色光彈激射而出,將剩餘的光芒粉碎,經過雙重削弱後,【霜之哀傷】的魔力已所剩無幾,隨著奧術飛彈一起湮滅。
這個結果讓雷加感到無比震驚和錯愕。
從很早前起,他就知道君士坦丁是個實力強大的賞金獵人,甚至在君士坦丁還沒有來到夕陽山穀的時候,他就已經掌握了這一個情報。
他也知道君士坦丁的魔法師身份,但他沒有料到的是,君士坦丁掌握的魔法力量居然如此強大而詭異,他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霜之哀傷】就已經被破解了。
君士坦丁也鬆了口氣,如果雷加已經進入聖域的話,那麽剛才那一劍他是絕對不會擋的,而是掉頭就跑。
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而且,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解決。
“為什麽要這樣做?”君士坦丁認真地盯著雷加,語氣裏沒有絲毫憤怒和意外,反而有幾分落寞。
剛才那一劍,已經將兩人之間所有的羈絆,全都斬碎,至此,他們之間再也沒有婉轉的餘地。
如同腳下碎裂的冰霜一樣。
雷加疲憊地坐了下來,靠在樹下,“因為我累了。”吐出這幾個字似乎耗盡了他全身的力量。
“所以你就答應了考爾菲德,幫助他殺死我。”
君士坦丁說道:“那天晚上,那隻銀色鷹隼是來聯絡你的?”
雷加皺起了眉頭,“你都知道了?”
“是羅蘭告訴我的,我開始的時候並沒有懷疑到你身上,當然,事後我還是做了一些準備。”君士坦丁道。
“我以為我已經足夠謹慎,沒想到我居然低估了你的同伴。”雷加緩慢地說道,“當然,我犯下的最大錯誤,還是低估了你,親愛的君士坦丁。”
話說至此,一切都明朗起來。
雷加又笑了起來:“可是,就算你戰勝了我,那又如何?艾澤利亞已經滅亡了,在那個夜晚,當老師選擇留在凜冬城,陪你母親送死的時候,艾澤利亞就已經走上了注定滅亡的道路”
說這句話的時候,雷加重重地咳嗽了一聲,眼裏的光芒黯淡下去,“這幾年來,我一直在回想那個夜晚的場景。”
君士坦丁的手僵硬了一下。
“現在,我才明白,在最後一刻,老師選擇了你的母親,而不是他的國度和子民,他放棄了自己作為領主的職責,為了一個女人去死,所以艾澤利亞怎能不滅亡呢?”雷加直勾勾地盯著少年的眼睛,麵無表情地說道。
似乎那個夜晚,坍塌的不僅是凜冬城,還有雷加的信仰。
“我才發現,這麽多年,我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因為這個國度的主人早已拋棄了他,我信奉的,根本就是錯誤的。”雷加漠然說道,“還讓那麽多追隨我的人白白送死。”
“所以,一切早就應該結束了。”
雷加望著君士坦丁說道:“隻要你一死,艾澤利亞將沒有任何繼續存在下去的理由,我的同伴們也會放下那些可笑的驕傲和固執,得到生存下去的機會。”
“哪怕像狗一樣活著?”君士坦丁追問道。
“總比死了好,不是麽?”雷加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