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在泉水鎮的篝火旁，君士坦丁對狄安娜說過一番話，安慰那個被自己敬愛的長者背叛的少女。

    隻不過那時的他，沒有想到的是，不久之後，類似的一幕居然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忽然有些理解狄安娜當時的心情。

    如果是很久以前的君士坦丁，或許會悲傷，會憤怒，並不停地質問雷加。

    但現在，看著坐在樹下的雷加，他忽然間發現自己什麽感覺也沒有，內心十分平靜。

    經曆了這麽多事，如今的君士坦丁早已不是當初心思單純的小男孩。

    “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我不接受。”君士坦丁搖搖頭，“我很好奇，考爾菲德承諾了你什麽？”

    雷加冷漠地說：“他說，隻要我帶領部下向他投降，並把你交出來，我們就可以過回正常人的生活，從此不用像老鼠一樣躲在中央山脈裏。”

    “你的那些部下和戰友們，他們會答應你麽？”

    雷加的目光閃爍不定：“他們會理解我的。”

    “其實，我早就發現了。”君士坦丁輕聲道，“你帶我去看那些死去凜冬戰士的名字，目的不就是為了弱化我反抗的決心麽？”

    雷加沉默了一會，“如果你當天就決定放棄複國，那麽便不會有今天這場戰鬥了。”

    “但現在不可能了，我的部下中有不少人因為你的到來而重新燃起了希望，再這樣下去，他們會重蹈當年的覆轍。”

    雷加緩緩站起身，直視著君士坦丁，“考爾菲德的軍隊已經在趕來中央山脈的路上了，在現實麵前，我相信他們會做出和我一樣正確的選擇的。”

    “頭兒，你說的是真的麽？”一個聲音從樹林中傳來。

    雷加愕然。

    樹林後，特倫和過往數年來一直跟隨著他的部下們正神情複雜的看著他。

    顯然，他們都聽到了雷加和君士坦丁剛才的那番話。

    羅蘭站在一棵樹下，神色淡定。

    君士坦丁看了他一眼：“是你把他們叫過來的？”

    羅蘭聳了聳肩：“我覺得，比起等考爾菲德殺到這裏，現在就提前讓他們做出選擇無疑更好。”

    雷加這時反而平靜下來，他對特倫等人說道：“既然你們聽到了，那我就不必兜圈子了，我認為，你們沒必要再替艾略嘉德家族賣命，君士坦丁回來也並不能改變什麽，而考爾菲德遲早會對黃金三葉草下手，那時我們的處境將更加危險，所以投降是我們現在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選擇，為了艾澤利亞的穩定，考爾菲德不會難為我們。”

    騎士們麵麵相覷，神情都很猶豫。

    雷加說道：“願意支持我的，就站到我身後來吧。”

    一聲歎息從人群中傳出，庫帕走了出來，充滿歉意地向君士坦丁鞠了一躬，“抱歉，殿下，我很尊敬您，也非常感激艾略嘉德家族對於公國的貢獻，但是我支持雷加團長的意見。”

    君士坦丁沒有回答他。

    陸陸續續地，又有不少騎士走到了雷加的身後。

    雷加在反抗軍中威信極高，擁有相當強大的號召力，這麽多年來，他的表現所有反抗軍都有目共睹。

    比起公國，比起艾略嘉德家族，他們這麽多年來真正效忠的其實是雷加本人。

    現在，連雷加都選擇了放棄，其餘的艾澤利亞戰士們忽然也覺得沒有堅持下去的理由。

    再加上打了這麽多年的仗，他們也累了。

    特倫的腳則像生了根一樣站在原地不動。

    看到選擇站在自己一邊的騎士人數已經過半，雷加鬆了口氣，他把目光轉向了跟隨自己時間最長的特倫，“特倫，你難道也要跟著君士坦丁去送死嗎？”

    特倫機械地邁出腳步，走向了雷加。

    但是他沒有站到雷加的後麵，而是站在了雷加麵前，用一種陌生的眼光打量著他曾經敬仰的騎士團長，然後狠狠地一拳砸了上去。

    砰！

    雷加沒有反應過來，特倫這一拳砸到了他的鼻梁上，令他踉蹌著倒退了幾步。

    “你幹什麽？”見特倫向他們敬愛的雷加動手，站在雷加身後的騎士們驚呼道，紛紛拔劍，刷刷聲響不絕於耳。

    特倫仿佛沒有看到周身雪亮的劍光，他隻是盯著捂著鼻子的雷加，“這一拳，我是替休倫打的。”

    然後，特倫重重地往前跨了一步，朝著神情有些呆滯的雷加臉上補了一拳。

    “這一拳，我是為了李察打的。”

    特倫發出低沉的聲音，他咬著牙，又是重重地一拳砸了過去，宣泄著內心的怒火。

    “這一拳，我是替死去的摩爾斯打的。”

    每念出一個名字，他便會揮出一拳。

    其餘的戰士本想上前把特倫拉開，可是從特倫口中吐出的那一個個已經逝去的名字卻仿佛一根根無形的鎖鏈，牢牢地捆住了他們的雙腿，讓他們邁不開腳，臉上也浮現出羞愧的神色。

    那一個個名字的主人都是他們最親密的戰友，也是反抗軍中公認的英雄。

    他們為了公國的複興，不斷地戰鬥著，最力竭而亡。

    可是，他們的犧牲，最後換來的，居然是這樣一個慘淡的結局。

    連他們信任的戰友，最後都拋棄了他們曾為之流血的目標。

    特倫的聲音愈發高亢起來，眼裏洶湧著的怒火仿佛要把整片森林都點燃，他的拳頭則如同雨點般落下，而且每吼出一個名字，他的力道便會重上一分。

    “這一拳，我是替為你擋劍的老約翰打的。”

    特倫用全身的力量嘶吼一聲，將肺部的空氣全都吐出，然後抬起了手臂，最暴烈的一拳朝著雷加的胸口奔去。

    聽到老約翰的名字，雷加的臉色蒼白了幾分，沒有抵擋這一拳，身體被直接砸到了樹上，跌倒在地。

    特倫終於垂下了手臂。

    “我一直以為你不是個懦夫。”特倫沙啞著聲音，“因為你是大公閣下的弟子，你是那麽了不起的天才，你是所有凜冬騎士心目中最強大的劍士。”

    “是的，我是個懦夫。”雷加站了起來，“但是無意義地戰死，並不是勇敢，而是愚蠢。”

    “老師不在了，沒人能對抗得了考爾菲德，你們不明白龍騎士的力量究竟有多可怕，就算我現在成為了聖域強者，也不是他的一合之敵”雷加冷冷地看著特倫。

    “更別說你們，隻要他想，他一個人就能把我們穀地裏所有的戰士全部殺光。”

    雷加吐出一口血沫，“況且，即便我們能擊敗維斯馬爾家族，那又如何？很快就會有新的，更強大的龍脈者被派來艾澤利亞鎮壓我們，你們別忘了，龍槍王朝可不隻一位龍騎士而已。”

    “所以，讓一切提前結束吧！”雷加疲憊地揮了揮手。“等你們親眼見到了考爾菲德，就會明白了。”

    大地忽然震動起來，樹林不住搖晃著，仿佛有千軍萬馬向著夕陽山穀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