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萬裏雪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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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士坦丁不知道迦彥的想法,他隻是覺得此時此刻,跟伊瑟拉聊起天來很是愉快,讓他一直緊繃的心理放鬆了很多。
麵前這位龍槍女子並不是空有武力之輩,伊瑟拉的談吐和見識都遠遠超出了一般貴族的範疇。
她的知識麵涉及曆史、政治、軍事等多個領域,針對如今大陸局勢的很多看法都切中時弊。
尤其伊瑟拉對神聖帝國的論述,更是讓君士坦丁也感到驚豔。
“在很多國家的人眼裏,這一代神聖帝國的皇帝陛下能力十分平庸,他能取得不小的功績,絕大部分都源於神聖帝國龐大的底蘊,以及手下的能臣驍將們,但我不這麽認為。”
迦彥徐徐說道:“他比任何帝王都更早洞悉了民眾的力量,在他執政的數十年中,神聖帝國雖然經受內憂外患,但卻始終安然無恙,而且以非常平穩的節奏進行著變革,將帝國的權力從腐朽的大貴族世家手中解放出來。”
“帕拉丁學院不再是老牌貴族的天下,平民出身的騎士們在軍營中平步青雲;從事貿易和金融而致富的商業新貴獲得了躋身上流社會的資格;教會對世俗的影響力越來越弱,變得更像是一個純粹的宗教組織。”
“大批的地方貴族將行政權力讓位於考核選拔出來的行高官官,大大提升了帝國的行政效率;
“即便是看似僵化的魔法工會也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在世俗利益和榮譽的鼓勵下,法師和煉金師們不再像過往那樣,醉心於空泛的思辨和實驗,越來越注重將理論和實踐相結合。”
迦彥以嚴肅的表情,帶著幾分憂慮的口吻說道:“也許,最短半個世紀,神聖帝國就將脫胎換骨,完成一次史無前例的權力遷徙,最終傲視整個大陸,日後,王朝要想戰勝蛻變後的神聖帝國,恐怕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君士坦丁心裏暗暗抽了一口冷氣,震驚於伊瑟拉對神聖帝國的了解之深,她對帝國未來戰略規劃的分析幾乎和摩根數年前的許多論文如出一轍。
條頓學院,果然人才輩出啊!
雖然不喜歡龍槍王朝,但君士坦丁此刻也不得不承認,王朝內部的明白人或許真的不少,並非所有龍槍人都像龍脈家族那樣沉浸在過往的榮光裏變得目空一切。
“伊瑟拉小姐,你犀利的見解讓我感到十分震撼。”君士坦丁看似漫不經心地撿起一根樹枝,丟進身前的篝火中。“如果龍脈家族裏都是像你一樣的聰明人,恐怕就算是凜冬城大公尚在,也保不住公國。”
聽到艾略嘉德大公,伊瑟拉的表情黯然了幾分,隻不過正低著頭的君士坦丁並沒有注意到。
“大公閣下是個很了不起的人。”迦彥輕聲說道。
見伊瑟拉用如此認真的表情讚美自己的父親,君士坦丁略感詫異,下意識裏點了下頭,“嗯,我也覺得,父…大公閣下確實是個很厲害的劍聖,我是聽著他在雪原上擊敗龍騎士的故事長大的。”
“他不光是個強大的劍聖,還是個很卓越的領主。”迦彥平靜的眼眸中閃爍著異樣的神采,“也許你不會相信,迪恩,這麽多年來,我一直便是以他作為追趕的目標。”
“大公閣下如果聽到你這番話,應該會很高興的。”君士坦丁不知道眼前的伊瑟拉居然是已故父親的崇拜者之一。
他不知此刻應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隻能擠出一個生硬的微笑來。
明明談論的是自己此生最親密的人,卻要佯裝出對待陌生人的口吻,即使是擅長偽裝的君士坦丁,也覺得這番表演有些吃力,麵龐隱隱發酸。
好在“伊瑟拉”沒有再進一步考驗他的演技,而是低著頭,陷入了沉默當中。
君士坦丁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迦彥那些話又勾起了他內心深處的回憶,讓他莫名感傷,情緒變得有些恍惚,沒有進一步發話。
於是氣氛陷入了一片的安靜之中,山穀中,隻剩下北境寒風掠過的呼呼風聲,腳下的篝火劈啪作響。
過了很久,天色漸漸昏暗。
迦彥忽然站起身來,掃了樹林深處一眼,然後望著君士坦丁,眼神有些猶豫,欲言又止,臉色有些古怪。
“怎麽了,伊瑟拉小姐?”正恍惚的君士坦丁發覺氣氛有些詭異,抬起頭來望著身前的女子,語氣十分詫異。
此刻在他麵前,伊瑟拉美麗動人的麵龐罕見地浮起一絲羞赧來,“我……我要去洗個澡,迪恩你能不能呆在原地,不要動。”
原來是這樣。
君士坦丁啞然失笑,這才想起來,眼前的伊瑟拉究竟是個女孩子,而且年紀比他也大不了多少。
隻不過在前些日子裏,伊瑟拉身上令人驚豔的能力和氣質,時常讓少年不由自主地忽略對方是個女性這一事實。
“你去洗吧,我看著火。”君士坦丁強忍著笑。
見年輕的法師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迦彥冷冷地警告道:“不許偷看,也不準使用鷹眼術,否則,就算你現在成為了高階法師,我也能在幾秒之內砍了你。”
她沒有說笑,連薩林那樣的大魔導師,也在她手上吃了大虧,迪恩區區一個中階法師,真要殺起來也就是幾個眨眼的功夫。
君士坦丁的目光在她凹凸有致的曼妙身軀上快速地遊走了一遍,更是在胸口處驚心動魄的兩對峰巒上多停留了幾秒,然後才半開玩笑地說道:“好的,伊瑟拉小姐,我已經看完了,你現在可以放心去洗了。”
迦彥重重地哼了一聲,卻發現少年貌似輕佻,眼神卻寧靜如水,漸漸放下心來,向著樹林深處的湖泊走去。
注視著伊瑟拉動人的背影消失在林中,君士坦丁微微一笑,閉上了眼睛。
林中隱隱傳來悉悉索索的脫衣聲,散發出無與倫比的異樣誘惑。
君士坦丁一無所覺,像是在聆聽一首優美動人的曲子般,緩緩進入了冥想狀態之中,神色自如,呼吸寧靜。
樹林裏。
渾身不著寸縷的女子將衣物擱到一邊,坐在湖邊草地上,一雙白皙的雙足放入清冷的湖水中,同時狀做無意地回頭向身後望了一眼。
龍脈者對魔力都極為敏感,如果君士坦丁使用偵測類的魔法偷窺她洗澡,她馬上就能發覺,然後好好讓他好好感受一下什麽是真正的龍威。
但讓她意外的是,那個家夥根本沒有這麽做,這讓她放鬆之餘,內心又忽然有些失落,難道自己對他沒什麽吸引力?
女人的心思都是複雜的,哪怕是迦彥也不例外。
她的身體輕輕躍起,猛地潛入水中。
在寒冷的清波下,女子豐滿曼妙的身軀上下起伏,雙足輕輕拍動,仿佛水麵下的一條雪白的魚兒般靈活而優雅地遊動,動人的曲線足以讓成年男性為之瘋狂。
過了許久之後,她才浮出水麵,滿意地呼出一口氣來,回到岸上,水珠沿著濕漉漉的長發滴落。
一團火焰從她赤裸的足尖燃起,很快就將身上冰冷的水珠蒸發成陣陣薄霧。
用最快的速度換上衣物,迦彥走出了樹林,發現君士坦丁似乎是在冥想打坐,一動不動,仿佛睡著了一樣。,
迦彥於是找了一塊岩石坐了下來,一手撐著下巴,安靜地端詳著麵前少年依稀熟悉的清秀眉眼,覺得似曾相識,忽然間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小男孩,心頭不由一動。
君士坦丁從冥想狀態中結束,緩緩睜開了眼睛,看著身前女子正一眼不眨地望著自己,不由一愣,下意識裏摸了下臉,確認自己臉上沒有蟲子一類的事物,於是用疑惑的口吻問道,“怎麽了?伊瑟拉小姐。”
“沒什麽,看見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誰?”
迦彥遲疑了一下,“他……是我從前的未婚夫。”
君士坦丁捕捉到“從前”這個關鍵詞,不由感興趣地問道,“那你們之間後來發生了什麽?”
“我們之間的婚姻其實是一場政治盟約。”
迦彥將目光轉向草地上的篝火,蕩漾的火星像是那些年裏凜冬城飄舞的飛雪,“你知道,這種事情在兩個大家族之間很常見。”
君士坦丁點了點頭。
“小時候,我和他經常在一起,是很好的朋友,再後來,他的家族沒落了,我和他的婚約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確實有些遺憾。”聽到這個略顯狗血的故事後,君士坦丁也唏噓不已。
“你那個未婚夫,是個怎樣的人?”
迦彥回憶著從前在凜冬城度過的時光,喃喃自語道:“很長一段時間裏,我一直覺得他是個天真的傻瓜,他不懂政治、不懂軍事,劍術也一塌糊塗,那個家夥最喜歡的事物是一堆幼稚的童話。”
“我一開始不怎麽看得起他,甚至覺得有些失望,我的未婚夫怎麽會是這樣一個天真無知的小男孩。”
“但後來,我發現,其實他是個很優秀的男人,但是為了自己沒落的家族,他最後不得不成為自己以前最討厭的存在,他去了很多地方,殺了很多的人,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
聽完迦彥的描述,君士坦丁忽然間對故事中那個從未謀麵的男主人公產生了幾分同病相憐之感。
他很不讚同地搖了搖頭,認真地望著麵前的女子:”伊瑟拉小姐,我想說,這個世界上,最可悲的感情莫過於:一個男人選擇戴上成熟的麵具去迎戰這個殘酷的世界,把最稚嫩的一麵留給自己心愛的女人,卻被自己最愛的人當成傻逼。”
迦彥苦笑了一聲。“你說的……很有道理,迪恩閣下。”
“當然,人總是要成熟起來,不能當一輩子小孩子。”
君士坦丁注意到迦彥悵然的神情,語氣緩和了一些,“不管怎樣,過去的已經過去,我希望伊瑟拉小姐你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迦彥微微一笑,“謝謝。”
“對了,你和你那個未婚夫,嗯,上過床嗎?”好奇心旺盛的君士坦丁忽然冒出來一句,“別誤會,隻是作為平民的我,純粹想了解一下你們龍槍貴族之間的糜爛生活。”
龍槍王朝風氣極其開放,以上流階層為甚,龍槍貴族男女彼此尋歡作樂的事跡十分常見,對於一個龍槍貴族來說,擁有一個地位尊崇的情人在社交圈中是一件異常值得吹噓的事。
迦彥眉頭皺了起來,狠狠地瞪了君士坦丁一眼,卻沒有什麽羞惱之意。
戰爭和性是龍脈者永恒的主題,由於力量強大、血統優越的緣故,高階龍脈者的力量和情欲往往一樣強大,比如著名的史詩英雄尼伯龍根,據說就有幾十個伴侶。
龍脈家族在這方麵的開放程度更是讓人咋舌,許多家族裏的長老甚至巴不得給家族繼承人們物色一堆情人,好生下大批的後代出來。
因為血統強大的緣故,龍脈者的生育率非常之低,力量越是強大的龍脈者,往往孕育出優質後代的可能性也越高。
同時,兄弟姐妹之間的激烈競爭,也讓最後脫穎而出的龍脈家族繼承者們普遍具備高超的權謀手腕和世俗武力,有足夠的能力統領家族。
迦彥是皇族的一員,在她這個年紀,周圍許多兄長身邊環繞的女人甚至都已經超過了兩位數,對於這種事情向來不怎麽避諱。
所以迦彥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並接受了自己的命運,也知道,自己和大多數出生在龍脈家族的女人一樣,其實沒有選擇伴侶的權利。
況且別說未婚夫妻,龍脈家族之間,就是毫無關係的陌生男女有肌膚之親也不足為奇。
“我們確實曾在一張床上睡過,但沒做出什麽事來。”迦彥平靜地說道,“他從沒碰過我。”
君士坦丁瞪大了眼睛,神色有些古怪,“伊瑟拉小姐,像你這般美麗的女子睡在他旁邊,你那個未婚夫居然就眼睜睜地看著?”
迦彥深吸一口氣,“那又如何?他那時年紀還小,不知道這些事也是自然。”
君士坦丁搖了搖頭,歎息道:“不好意思,我收回剛才的那句話,你那個未婚夫,真的是個傻逼。”
迦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