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最後的道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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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北境雪原的風寒冷刺骨,一如往昔。

    雲霧消散,今夜的星光分外明亮,灑落在一望無際的阿斯嘉德山脈邊緣,照亮了被白雪和冰霜覆蓋了多年的凍土。

    夜色朦朧,遠處的阿斯嘉德山脈好似雄渾的陰影,一片接著一片,灰白而模糊,如同浸了水的單調素描。

    一位穿著衣著單薄女子站在靠近山峰的一顆雲杉樹下,負手而立,足以把人四肢凍僵的北風掠過她身旁,發出狂野的呼嘯,她卻一無所覺,隻是靜靜地看著遠處如利劍直插天穹的雪峰。

    眼前那些陡峭的千米雪峰在北境矗立萬年,高聳入雲,俯瞰眾生,看似雄渾豪邁,氣魄非凡,卻隻能彼此遙遙相望,永世不相及。

    這又何嚐不是一種孤獨?

    風忽然靜止。

    大地塗抹上一層奇異的冰藍色,冰藍的光澤蕩漾在空氣中,恣意狂放的北風停止了尖嘯,像個老實的孩子般噤若寒蟬。

    雲杉的樹冠在靜止的流風中垂下頭顱,像是在向突兀降臨的強大存在低頭致意。

    身著藍色冰風法袍的冰雪大魔導師緩緩從天而降,落在一顆杉樹旁,夜風拂過她身旁,帶起點點淡藍色的冰屑,在空氣中徐徐上升,宛如空裏流霜,有一種令人驚豔的美感。

    艾格尼絲駐足雪地,望著站在杉樹旁邊眺望著遠方山脈參差雪峰出神的那個動人的女子,冰冷漠然的眼神閃過一絲柔和,“殿下,跟我一起回王朝吧。”

    站在樹下的迦彥偏過頭,看了身旁這位在龍槍王朝久負盛名的大魔導師一眼,微微欠身,以示尊敬,“艾格尼絲大師,是叔叔請您來的麽?”

    “不是泰勒斯那個家夥,他還沒這個資格。”

    艾格尼絲淡淡道,“當然,親王殿下一直都很關心你,他不放心你一個人,曾寫信讓我悄悄尾隨你,負責保護你的安全,擔心某些人會對你不利。”

    迦彥微微一笑,“想來那封信一定已經被您凍成冰塊扔掉了吧,我現在哪裏需要別人來保護?

    “我那些兄長雖然看我不順眼很久了,但就算知道我擅自離開了要塞,也不可能愚蠢到以為隨便派個人來就能暗殺我,即便他們能請動獵人公會裏最優秀的殺手也不可能。”

    艾格尼絲無動於衷,依舊麵無表情,“這是當然,我一開始也是這麽想的,覺得泰勒斯的擔心純屬多餘,所以就沒當一回事。”

    “畢竟你是王朝這一代最出色的龍脈者,憑你如今的實力,除非亞曆山大那個老東西發瘋潛入北地來殺你,否則,整個北境,又有誰能傷害到你?”

    艾格尼絲淡淡道,“直到我收到了我在破曉之城的一個老同學拉普拉斯給我的魔法訊息,警示我來自天幕龍殿的家夥可能已經悄悄潛入北境,我才下定決心前來北地走一趟。”

    迦彥想起了在凜冬城的遭遇,和那頭灰色巨龍之間的戰鬥,問道:“天幕龍殿到底是什麽?”

    艾格尼絲輕輕呼出一口氣,仿佛綿延雪山般萬古不動的霜白眉毛輕輕皺起,“殿下,我告誡你一句,最好永遠不要打聽那個地方,尤其對你們這些龍脈者來說,那個地方非常危險。”

    見艾格尼絲臉上流露出罕見的嚴肅表情,迦彥怔了一下。

    艾格尼絲似乎也不願意就這個話題糾纏,語氣變得更為強硬,“殿下,請趕緊跟我回王朝吧,這裏已經不宜久留。”

    迦彥望向天空,若有所思“和前幾十天,天空裏出現的異象有關麽?”

    艾格尼絲法袍輕飄,“你已經注意到了?”

    “整個凜冬城都消失了,我想不注意到也不可能。”迦彥說道。

    “事涉破曉之城,因為誓言的緣故,我無法交代太多,我隻能告訴你,某個古老存在的遺跡已經打開,而就在不久前,我還和一頭降臨的強大紅龍戰鬥過,種種跡象都表明,天幕龍殿已經注意到了這塊地方,你必須趕緊離開。”艾格尼絲勸說道。

    迦彥卻不依不饒地繼續發問道:“艾格尼絲大師,天幕龍殿到底是什麽?還有,您說的那個古老遺跡又是什麽?為什麽凜冬城消失了?”

    她忽然想起了荒原上,那位大巫師對她說過的話,“還有,這一切和那個傳說中的命運之輪有什麽關係?”

    聽到“命運之輪”這個稱謂,艾格尼絲的麵色微微變化了一下,眉宇間的神色更為嚴厲,“殿下,你問得已經太多了。”

    迦彥注視著艾格尼絲的眼睛,眼神清亮,“我必須知道。”

    艾格尼絲眉頭緊皺,“知道這些對你很重要麽?其實你問的這些問題對你沒有任何意義,你不該關心這些東西的,迦彥。”

    她的語氣無比嚴厲。

    “你是新生代龍脈者中血統最純正,能力最強的一個,是龍槍王朝未來的希望。”

    艾格尼絲清冷如冰的聲音回蕩在迦彥耳畔。“帶領無數王朝騎士開疆拓土,將龍槍的旗幟插遍大陸的每一個角落,這才是屬於你的使命,”

    艾格尼絲平靜地看著迦彥“至於那些世俗之外的東西,比如天幕龍殿,比如已經開啟的那個強大存在所留下的遺跡,不是你應該考慮,也不是你能考慮的,那是世界樹議會那些人的任務。”

    迦彥想著離開凜冬城城前的最後一幕,那個少年走在長街上,獨自迎向巨龍的孤單背影,冥冥中,她感覺這一切似乎都和君士坦丁相關。

    既然是他的事,那麽,理所當然,也就是她的事了。

    迦彥的驕傲不會允許她在未知的力量麵前低頭,哪怕在凜冬城的那場遭遇戰已經證明,那個叫天幕龍殿的神秘存在的勢力和能力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

    “抱歉,大師,我不會離開。”迦彥搖了搖頭,“我要等一個人,我知道,如果他還活著的話,他一定會回來找我的。”

    艾格尼絲仔細凝視著迦彥堅定的神色,以及連續跋涉數日後,略顯蒼白憔悴的容顏,目光裏閃過一絲深沉的憂慮和憐惜。

    她並沒有問迦彥等的人到底是誰,而是微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如果你等的那個人已經死了呢?難道你就要一直在山脈外麵站下去?傻孩子。”

    迦彥望著視野盡頭,被星光照耀了數萬年的雪峰,默然不語。

    艾格尼絲也沒有說話,靜靜地陪她站在樹下,同時仰頭望著天空,眸子裏倒映著漫天星河。

    看著群山上空點綴著的萬裏星河,不知道為什麽,艾格尼絲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多年前故事,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在破曉之城的那座山峰上,似乎也看到過類似的場景。

    兩個女子站在樹下,各自靜靜矗立,迦彥凝視著遠方阿斯嘉德山脈的群山,而艾格尼絲則對著星空陷入沉思之中。

    兩個不同的視線方向體現了了屬於她們兩代人各自不同的人生經曆和思索。

    直到一個傳送法陣突兀地出現,光芒在雪地中央處亮起,她們的視線才總算在落在了同一個地方。

    光輝逐漸擴張,一陣空間波動傳出,從成型的奧術法陣中,喬伊和君士坦丁走了出來。

    幾乎在同時,君士坦丁和迦彥的目光交匯。

    那一刻,整個北地雪原,在兩人眼中,像是靜止了一般。

    他們旁若無人安靜地對視著,目光沒有片刻地偏移,整個世界似乎隻剩下了他們兩個。

    身旁的喬伊掃了迦彥一眼,然後視線朝艾格尼絲的方向落去,眼裏警惕意味濃烈。

    他很了解這位昔日的老同學和如今的老對手,艾格尼絲雖說性格冷淡,而且向來不問世事,但依然是王朝一脈的法師,是個國家利益至上的龍槍女人。

    為了鞏固龍槍王朝未來對北境的統治,她在知道君士坦丁身份的情況下出手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無論是作為君士坦丁的師長,還是出於對神聖帝國與龍槍王朝敵對關係的考慮,身為帝國魔導師的喬伊都絕不會坐視艾格尼絲出手傷害身為凜冬家族幸存者的君士坦丁。

    即便艾格尼絲是名動大陸的冰霜禁咒法師,在這個距離,麵對喬伊這樣的奧術宗師,也必然要精神集中全力以赴。

    但她的注意力卻完全落在了君士坦丁身上。

    雖然君士坦丁自始至終都沒有都沒有看她一眼,仿佛散發著濃鬱冰雪氣息的艾格尼絲隻是一團可有可無的空氣。

    換了任何人被這樣無視,恐怕都會惱怒,何況性格冷漠高傲的“冰封女皇”。

    但艾格尼絲沒有發怒。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這位傳聞中的少年,但卻有種天然的熟悉感,如同故人重逢。

    在君士坦丁身上,她找到了幾抹熟悉的氣息,屬於那個白衣女人的氣息。

    迦彥定定凝視著君士坦丁,數十日不見,少年法師的麵容和記憶中一樣清秀,但是細看之下,又透著一股北國獨有的堅毅剛強。

    君士坦丁身上的黑色法師袍在凜冽的朔風中紋絲不動,一如凜冬城被風霜雨雪吹打了千年的黑色城牆,安謐,平和,但堅不可摧。

    盡管凜冬城如今已成為一個永遠消逝的傳說。

    一切仿佛都和他們在雪原上相遇時一模一樣。

    但迦彥卻感到,如今的君士坦丁,身上似乎發生了很重大的變化,但具體是什麽變化,她一時間又說不上來。

    她望著身前的少年,忽然覺得有些陌生,覺得眼前站著的君士坦丁似乎變得和遠處矗立的雪峰一樣遙遠而孤獨。

    然而這時,君士坦丁走到迦彥麵前,輕輕抱住她,說了一句:“我回來了。”

    從山脈深處一路趕到這裏,他隻是為了說這麽一句話而已。

    因為他知道,她一定會在這裏等他,這無關奧丁靈魂本能帶來的命運感應,純粹隻是作為一個普通人的直覺。

    聽到這句溫和的話,迦彥感到兩人間的隔閡似乎一下子消失了,她把頭擱在君士坦丁肩膀上,露出了笑容,“歡迎回來。”

    看著雪地上輕輕相擁的兩人,喬伊有些尷尬地咳嗽了幾聲,揮了揮寬大的法師袍,悄悄走到了另一邊,轉過身去不再注視。

    艾格尼絲略帶諷刺的聲音穿過朔風落到喬伊耳邊,“看不出來,像你這種人居然也會臉紅。”

    喬伊重重地哼了一聲,憑借魔導師級別的精神力,朝對方傳遞出精神波動:“這說明,我老人家本質上是極富涵養和節操的大魔導師,和你這種沒羞沒躁的冰坨子不是一路人。”

    艾格尼絲的精神波動如同她的聲音一樣,彌漫著股清冷的味道:“哦,我怎麽記得,剛進破曉之城那陣子,有某個不要臉的奧術師跑到我麵前胡侃搭訕,還得意洋洋地表演自己發明的無聊奧術,結果被我直接施法凍成了冰雕的事情。”

    事涉經年以前的“沉痛“經曆,喬伊自然不甘示弱,惡狠狠地豎起一個鄙視的手勢:“老太婆,你想打架就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