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生活的小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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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逸,不要說晚安,我會睡不著。】

    沈蜜站在台階上,肖逸將她堵在牆上,樓道裏黑燈瞎火的,隻有月光透過下麵的窗子照進來。

    她的那聲尖叫還回蕩在樓道裏,心理活動卻已經像是開展了幾個世紀。

    黑暗中,他的眼眸望過來。

    沈蜜聽見了自己慌亂的吞咽聲,緊接著頭頂的五樓響起開門的聲音。

    小區裏的大媽都是很注重鄰裏關係的,同時也很熱心腸,大概是聽到了她的尖叫聲,趕緊打開門問了一聲:“誰呀?發生了啥事兒?”

    蒼老的聲音響起,開門時泄出來燈光穿過樓梯縫照下來,沈蜜和肖逸幾乎是同時放開了對方,像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被抓了個現行一樣。

    沈蜜趕緊喊道:“沒事兒!鞋跟斷了!”

    哦!”大媽關上了門。

    他站在對麵看著她,光線太暗,沈蜜又心慌氣短,看不清他的表情,她蹲下來趕緊把那隻罪魁禍首的高跟鞋脫下來,然後將另一隻也脫了,拿在手裏,磕了磕,僵硬地笑著,緩解尷尬:“哈哈!這破鞋!破鞋!”

    肖逸轉身上樓,走在她的前麵。

    下次小心點。”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的吐字倉促而短暫,像是供應不上氣息一般。

    嗯嗯。”沈蜜光著腳上樓,不知為何,低下了頭就想笑。

    那種不可抑製想要發笑的感覺,就像是看到了一部偶像劇最激動人心的戲份,就是想使勁兒傻笑,有點犯花癡的味道。

    反正她在他背後,他也看不到。

    肖逸似乎並沒有因為剛才的小插曲而感到不自在,若無其事地將她送到家,也沒要求進門,告個別直接走了。

    沈蜜一關門,握著鞋,忽然像個小瘋子一樣笑起來,然後不可抑製地笑出了聲。

    吼吼吼!”

    哈哈哈哈!”

    她的笑有點不正常,卻是很開心,她依舊拿著兩隻鞋,在客廳裏轉了一圈,緊接著又是一陣傻笑。

    她抱著鞋子衝到沙發上,滾了一圈,再滾一圈,仰躺著兩腿踢得老高,像是在蹬一場山地車比賽。

    折騰累了,她才停了下來,臉貼著沙發的靠背,用力壓製著嘴角,卻還是笑噴了。

    噗!”她誇張地笑著,然後突然就麵無表情地坐了起來!

    沈蜜!你給我憋回去!”她嚴肅地對自己說道。

    可是下一秒,身體裏卻又精分出另一個興奮花癡的人來,美滋滋地說:“憋不回去的呀,哈哈哈!”

    沈蜜覺得自己快變成神經病了。也快要美得冒泡泡了。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她一早起來就打開找工作的手機客戶端,意願是想找個朝九晚五坐辦公室的工作,哪怕薪水很低。可投了十家人力資源助理,隻有一家給她回信了,說是人事崗位已滿,問她有沒有興趣做銷售。

    沈蜜想起了自己做銷售的經曆,簡直是慘不忍睹,她的性格真的賣不出去東西,於是就把這家給拒絕了。

    做了個大掃除,時間就到了下午,沈蜜做了一些蛋糕,沒吃完,剩下許多。她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五樓開門的那個大媽,便把蛋糕打包好,拿到了樓下去,敲了敲門。

    阿姨開門,見到沈蜜,眼裏充滿陌生,卻熱情地打招呼:“你好。”

    沈蜜甜甜一笑:“阿姨您好,我是六樓新搬來的,昨天晚上是我扭到了腳,打擾您了。”

    阿姨看了看沈蜜,和藹可親地笑了:“你是新搬來的啊,那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要互相幫助互相照應。”

    沈蜜笑著點頭:“阿姨,我就是這個意思,我一個人,父母都不在了,所以以後還請您多多照顧。這蛋糕是我自己做的,您嚐嚐。”

    她第一次這樣與人交流,雖然顯得突兀,卻是她猶豫了好久才決定的,她一個人孤身在外,就要和鄰裏處好關係,否則一旦發生什麽急事,真的是找不到人。而這個小區裏的叔叔阿姨都特別熱情,沈蜜覺得,樓下的鄰居也不會例外。

    阿姨有點驚喜:“呦,你看看,我還以為你們這些年輕人都是各過各的,沒有鄰裏觀念的,你這麽友善,真難得。我姓常,你叫我常阿姨就好,以後多來玩,有問題就找我。我女兒跟你差不多大。”

    常阿姨的幾句話顯露出她有很好的社交技巧,卻沒有請沈蜜到家裏去坐,可能也是防人之心不可無。沈蜜熱情地聊了幾句,就上樓回家了。

    一回生,二回熟,鄰裏之間總有需要幫忙的時候,沈蜜雖然有點臉紅於這種主動的交流,可是心裏卻很高興。

    剛到家,劉北北就來電話了。

    北子哥,有事嗎?”

    劉北北上來就說:“蜜蜜啊,合適的工作暫時沒找到,但哥給你找了一個特別好的兼職,你有興趣沒?”

    沈蜜一愣:“你給我找工作?”

    劉北北說:“啊,肖逸今早特地給我打電話,問我有沒有合適的朝九晚五的工作給你聯係聯係,不是你交代的嗎?”

    我?”

    肖逸“特地”讓劉北北給她找工作?沈蜜心裏一暖,嘴角慢慢地揚起來。

    他真有心。

    我確實挺想找一份工作的,最近手頭有點緊。”

    劉北北爽快地說:“行,哥一定給你留意著,不過現在有一個一天給三百塊錢的活兒,你做不做?”

    做啊!不過靠譜嗎?”劉北北在她這兒,可是有過“前科”的人。

    絕對靠譜!你放心,一個醫生劇的劇組在招群演,就是要求有點特別,要頭發必須要又長又漂亮的,這麽好的活兒我能留給別人嗎?我第一個就想到了我們蜜蜜那一頭烏黑亮麗的大卷發。”

    沈蜜一聽,覺得還成:“行,要是成了的話我請你吃飯。”

    劉北北說:“嗨,不用!應該的!”

    那不行,你幫我找房子我還沒請你呢!這頓飯必須吃!”

    第二天,沈蜜到了片場,警惕地觀察了一會兒,覺得這劇組還真的挺靠譜的。

    這是一部講述青年醫生的劇,導演是從香港請來的,劇裏為了表現青年醫生與病人之間的友誼,特意安排了一個花季女病人患白血病的情節。

    報了到,等了許久,有人過來給沈蜜講戲。

    呦!這一頭大卷發還真是漂亮!”副導演走過來,友好地笑了笑,拿出劇本給沈蜜看,“你演的這個花季女病人啊,得了白血病,她有著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可是病魔的肆虐使她不得不剪掉。她自己下不了手,青年醫生就幫她剪,就是這麽個劇情。”

    沈蜜一聽,嚇得向後退了一步:“啊?剪頭發!我不我不!不行,絕對不行!”

    副導演笑了:“小姑娘,不是真的要剪你的頭發!我們會在你的頭發裏夾上假發片,醫生剪的時候剪假發片就行!”

    沈蜜聽他這麽說,這才放心:“嚇死我了,讓我剪頭發我會死的。”

    副導演笑了笑:“年輕人不要動不動就死啊活啊的,好好演!加油!”

    嗯嗯,我會盡力的!”

    戲開始的時候,沈蜜有點緊張,那個香港導演坐在機器後麵頗為嚴肅的樣子,燈光、攝像好多人對著她,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演員圍在病床邊,沈蜜的嘴上被塗了一層粉底,躺在病床上,鼻子裏插著管,像是被瞻仰的遺體。

    導演喊開始之前,有個人走過來給沈蜜上了許多眼藥水,導演說了一句“群演閉上眼睛”,沈蜜就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拍攝開始,沈蜜海藻一般的長發披散在枕頭上,顯得那麽美麗。她虛弱地睜開眼,眼角滑下一滴淚來。

    剪吧!把我的頭發剪了吧!不要讓我眼睜睜地看著它們掉光,剪吧!”

    沈蜜說著台詞,心裏卻腹誹:這是哪個腦殘編劇寫的劇本?表現醫生仁心仁術也不用這樣吧?難道醫生護士都不用工作了嗎,來圍觀一個小姑娘剪頭發?

    她長這麽大也沒見誰家醫生這麽體貼的。

    小琪,我們認識這麽多年,其實我最喜歡的,就是你這一頭漂亮的頭發。”男醫生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額頭。

    哦,原來這醫生和患者是朋友。

    沈蜜閉上眼睛,流下一滴淚水。

    然後她就聽見了剪子的聲音,心跳得很快,仿佛那剪子是要捅向她一般,可是她絕不可以睜眼。

    哢嚓,男醫生剪下了一段她的頭發。

    Cut!”無比認真的香港導演發話了,“女患者把緊張的情緒演得很好,請繼續,男醫生,你是美發沙龍裏出來的嗎?”

    上來就毫不猶豫把人家頭發給剪了!給我你的顫抖!給我你的不忍!OK?”

    男演員被導演罵,有點尷尬:“導演,再來吧,我會放情緒進去。”

    繼續。”隨著導演的發令,沈蜜又重新演了一遍——

    剪吧!把我的頭發剪了吧!不要讓我眼睜睜地看著它們掉光,剪吧!”

    男醫生猶豫了一下,拿起剪子將她的頭發剪去了一段。

    Cut!”香港導演說,“手要顫抖!顫抖!補個特寫!”

    男演員有點緊張:“哦!好。”

    沈蜜還是不敢睜眼,隻聽見鋒利的剪子聲在她的耳邊響起。

    哢嚓!”

    再補鏡頭,又是一聲“哢嚓”。

    最後拍了五遍,終於過了。

    沈蜜像是詐屍一樣坐起來!趕緊摸摸自己的頭發!

    不對勁!不對勁!她帶了那麽多假發片,怎麽剪完了頭上還是沉甸甸的?

    她趕緊衝到消防栓的鏡子,手不停地在頭發間撩撥,發現那些假發片完好無損,那個男演員一剪子一剪子剪掉的都是她的頭發!

    沈蜜趕緊把發片摘下來,對著鏡子一照,自己左麵的頭發有很粗的幾縷變成了齊耳,而右邊的頭發卻依舊是漂亮的大波浪,這讓她看起來像個怪物!

    沈蜜氣得發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劇組開始拍攝其他的場景,沈蜜一個人站在醫院布景走廊的消防栓前,顫抖地拿出手機,撥通了劉北北的電話。

    劉北北喜氣的聲音傳來:“怎麽樣?拍完了吧?我跟肖逸在一起呢,我們倆都期待著你的大餐!對了,把你的小姐妹楊予曦也帶上唄?”

    劉北北說著,還用舌頭打了個哨子。

    沈蜜快要氣炸了,聲音因為無助和吃驚而變得顫抖:“我出事了……我出事了……”

    你出事了?出啥事兒了?”劉北北警惕地問。

    沈蜜抬起頭,看了眼鏡子裏的自己,鼻子一酸,突然絕望地大哭起來:“我、我、我頭發……我頭發沒了!”

    哎哎哎?你別哭啊!我們倆在路上呢!馬上就到馬上就到啊!”

    沈蜜掛斷電話,直接蹲在消防栓旁邊埋頭痛哭。

    嗚嗚嗚……”

    她的哭聲不大,卻是傷心極了。

    肖逸和劉北北坐在車裏,真的以為出了什麽事。沈蜜在電話裏哭,吐字也不清楚,劉北北隻聽到“我出事了”。再給沈蜜打電話的時候,沈蜜就不接了。

    什麽出事了?”肖逸坐在副駕駛,濃黑的眉毛一皺。

    不知道啊!就在那兒哭!電話也不接!急死我了!”劉北北見肖逸看過來的眼神有點嚴肅,立刻發誓作揖,“天地良心啊!這劇組的副導演是我大學同學!絕對正規!人家可是正兒八經拍電視劇的!而且我問過了演什麽,人家說演女病人!你聽聽,哪裏有問題啊!”

    肖逸手一揚,讓他開車,有點不耐煩。

    劉北北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我這回真的是靠譜的!”

    肖逸把車窗放下來,動作熟練地從褲兜裏摸出一個煙盒,指尖輕輕一磕,一根煙躥出來,他捏起叼在嘴上點燃,吞雲吐霧。

    劉北北見他不說話,以為他生氣了,趕緊說:“沒事兒,真出事了我砸了那劇組!我後備箱裏有家夥!”

    肖逸默不作聲,叼著煙,低頭,在手機裏找到了沈蜜的號碼,撥了過去。

    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聽。”

    劉北北握著方向盤,瞄了他一眼:“咋了?”

    無人接聽。”肖逸答。

    劉北北的眼角瞬間皺成了兩把折扇。

    肖逸的煙霧充斥在車廂裏,劉北北不抽煙,就又把車窗開大了一點。

    劉北北轉過頭去,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肖逸麵無表情地目視前方,眼睛微微眯著,似乎是被煙霧熏的。

    劉北北咳了一聲,說:“我告訴你啊,一會兒要是真出了什麽事兒,有我呢,你不能上手啊。”

    肖逸叼著煙掏出錢包翻了翻。

    聽見沒有啊!”劉北北急了,“你自己啥身份不知道嗎?”

    肖逸點點頭。

    劉北北說:“這個沈蜜,真是你的菜啊?你倆到底什麽關係?”

    債務關係。”

    情債啊?”

    肖逸和劉北北趕到的時候,沈蜜接電話了,其實這醫院布景不大,就是個特製的場景樓,他們沒走兩步,就看見沈蜜無精打采地從女廁所裏走了出來。

    她穿著病號服,趿拉著藍色塑料拖鞋,腦袋上頂著自己的紅色連衣裙,目光有些空洞,眼睛微腫,打了劇組粉底的小臉有兩道白色的淚痕,像是土道上碾壓過的兩道車輪。嘴唇也蒼白無色,靠近才看到,原來是唇上也畫了粉底。

    沈蜜一臉的生無可戀,目光幽幽地朝劉北北斜看過來,劉北北感受到了深深的惡意。

    這是咋了?”劉北北問。肖逸站在他旁邊,雙手放在兜裏俯視她。

    沈蜜一開口就有點啞了:“我頭發沒了。”

    劉北北眉頭一皺:“頭發沒了?怎麽弄的?”

    沈蜜是對他有情緒,但想想也不能怪他,於是低下頭,歎了口氣說:“拍戲,說好了剪假發片,男演員是新人,被導演罵,太緊張了,就剪錯了。”

    沈蜜說完抬頭一看,這兩個男人臉上的表情明顯一鬆。

    她這才發現,劉北北的手裏攥著一個長條的東西,上麵用布纏著,看外形,像是長鐵片,卻有個把手。

    嗨,就這點事兒啊?”劉北北徹底鬆了一口氣,對肖逸笑道,“我還以為我要重出江湖了呢!”

    肖逸沒什麽表情,把煙叼在嘴上,朝她勾了勾手,說:“剪成什麽樣?我看看。”

    沈蜜後退一步:“我不!像狗啃的一樣!”

    肖逸叼著煙,上前一步,不由分說地去扯她頭上的遮蓋。沈蜜不從,力氣卻沒他大,肖逸三下兩下就把她的衣服拿了下來。

    沈蜜左短右長左少右多的發型瞬間暴露在空氣中,幾縷摩擦產生的靜電劈裏啪啦地在耳邊響了幾聲,沈蜜覺得此刻的自己,一定像個頭發炸起來的瘋子。她不滿肖逸的粗魯,“哼”了一聲,抱著胳膊側轉過身去。

    有什麽好看的!

    肖逸不依不饒地又走到了她的側麵,他的個子太高,微微俯下身,一張俊臉湊過來,從下往上打量她,沈蜜再次瞪了他一眼,不爽地再次轉身。

    肖逸的臉色變得輕佻起來,可沈蜜抬頭的時候,他的表情立刻又轉成了凝重。

    太難看了啊。”他說。

    用你說!”沈蜜本來心情就不好,他的話讓她的一顆心冷到了冰窖裏。

    或許男人是無法理解的,一頭精心養護的頭發對於女孩子來說,有多麽重要。

    在沈蜜的記憶裏,她從小到大就剪過一次短發。那是上初三的時候,學習不好的她被爸爸找關係塞進了重點班,重點班的班主任對女孩子愛美這件事抓得特別嚴,一開始不讓戴有圖案的頭繩,後來有顏色的發圈也不行,在距離中考還有一百天的炎炎夏季,老師幹脆硬性要求全班女生剪短發。

    那是她唯一一次剪短發。

    男人根本就不會懂得,頭發被人剪掉的傷心,不比割肉舒服多少。

    沈蜜很生氣。這要是以前,她一定要鬧一鬧的,卻又害怕去劇組鬧,人家不給結算工錢,所以就蹲在廁所裏哭了半個小時。

    她不想再跟他們倆說話了,轉身就走,卻被一雙手攥住了手腕,一低頭,便看見了肖逸的手隔著病號服的布料握住了她的手。

    他拽著她往拍攝片場的方向走,步子有點大,沈蜜穿著拖鞋跟得踉踉蹌蹌。她心裏有點毛毛的,不安地問:“肖逸!你拉著我幹嗎去啊?”

    肖逸輕飄飄地說:“結賬。”

    此時正是午休時間,上午的場次已經拍完了,工作人員陸陸續續地停工。劉北北眼尖,一眼就從人群裏找出了那個副導演,老遠就喊了一聲:“老王!王文綱!”

    副導演站住,看見是劉北北,露出一個親切的笑臉:“呦,北子,來啦?”

    劉北北悠閑地把那把鐵片背過去,也嗬嗬笑了:“我說老王啊,我朋友就給你們拍一場戲,挺好看的姑娘,頭發讓你們給禍害成這樣?瞧把人家男朋友心疼的。”

    肖逸攬過沈蜜的肩膀,沉著臉看向副導演。

    副導演一愣,再看看沈蜜,然後賠笑道:“啊,我聽說了,演員的失誤,這姑娘也沒鬧,演完就跑了,我們也沒找到人。”

    北子說:“我們哪兒能跑了啊?我們還沒結錢呢!”

    副導演說:“好好好,快進來,我們進屋聊。”

    屋子裏坐著正在吃飯的工作人員,王副導演和一個人說了什麽,那個人可能是管財務的,抬頭朝沈蜜打量了一眼,王副導演寫了個單據,最後一番商榷之下,財務給弄了個信封。

    王副導演把信封交給劉北北,說:“一點意思,真是對不住姑娘了。”

    劉北北接過信封,一看有三千,就衝肖逸使了個眼色,遞給了他。

    肖逸不用開信封,摸著厚度就知道有多少,對方態度好,又是劉北北的哥們兒,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劉北北問:“那男演員呢?”

    副導演指了指:“隔壁。”

    謝謝你啊老王。”

    沈蜜迷迷糊糊地跟著兩個男人來到了另一個房間的門口。

    這個男演員雖說是演戲的新人,卻是個當紅的歌手,他和自己的團隊單獨在一間屋子吃飯。

    肖逸本來也想進去,卻被劉北北攔住,他笑道:“哎呀,你放心,我能搞定,你先帶蜜蜜去把頭發弄弄,回頭我給你電話。”

    肖逸想了想,點了點頭。拉著沈蜜往外走,劉北北自己推門進去了。

    你剛剛拉著我衝過去,我還以為你多厲害呢,最後還是扔下北子哥跑了。”沈蜜坐在副駕駛座,嘟嘟囔囔地將心裏的鬱悶都發泄在了肖逸身上。

    肖逸隻開車,不說話,隨手把一個信封甩給了她,沈蜜打開信封一看,裏麵有三千。

    這要是以前,有人說她的頭發隻值三千,沈蜜絕對跟他翻白眼。可是此時此刻,她隻眨了眨眼,說:“我的頭發好貴哦,這就算賠償完了吧?”

    不算完。”肖逸目視前方,淡淡地說。

    沈蜜的心猛地跳躍了一下,把錢塞回信封裏,臉上的表情沒那麽糟了。

    他載她去了全市最著名的一家美發會所,在門口停了車。沈蜜曾帶楊予曦來過一次,楊予曦嚇得再也不敢來這剪頭發了,因為太貴。

    肖逸見她遲遲不肯解安全帶,有些不耐煩:“走啊,下車。”

    沈蜜攥著安全帶,臉色很不情願,可是又怕肖逸對自己失去耐心,覺得她矯情,便慢吞吞地解開了安全帶。

    不想剪頭發啊……

    到現在還是希望這是一場噩夢。

    兩個人進了美發沙龍,接待人員非常熱情周到,沈蜜一聲不吭,肖逸開口說找最貴最好的老師。

    最後出來一個叫Kevin的首席設計師,熱情地將他們迎到了一個包房裏,沈蜜在豪華的鏡子前坐下,被圍上了布罩。

    想剪成什麽樣的,女士?”設計師親切地問。

    沈蜜半天不說話,坐在沙發上抽煙的肖逸說:“短一點,好看一點。”

    設計師拿沈蜜糟糕的頭發開了幾句玩笑,就開始動剪子了。

    哢嚓哢嚓……

    沈蜜忽然想起了初三那年,她唯一一次被迫剪頭發的經曆。

    那時候父親太溺愛她了,知道女兒最喜歡長頭發,就到學校裏找到了班主任,塞了個大紅包,於是全班女生隻有沈蜜沒有剪頭發。

    有一次上課間操,沈蜜回班級取校服,聽見幾個值日的女生在教室裏說她壞話。

    她總是什麽都沒做,就會招到非議,好像自帶話題屬性一樣。沈蜜偷偷地從後門看了那幾個說她壞話的女生,其中有她要好的前後桌。

    後來沈蜜就讓爸爸帶她去剪了頭發,一邊剪一邊哭,把她爸的心都哭碎了——

    哎呦我的小公主啊,你這又是何苦呢?不想剪就不要剪嘛!”

    嗚嗚嗚……剪,剪成和我們班女生一樣短。嗚嗚嗚……”

    爸爸歎了口氣:“蜜蜜啊,不要跟自己較勁,什麽是厲害啊?不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叫厲害,不想做什麽就不做什麽那才叫厲害!爸爸厲害啊!有爸爸在,你怕什麽啊!”

    哦,女士,您怎麽哭了?”理發師停了下來。

    沈蜜抽抽搭搭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特像電影裏被迫剃度出家的悲情女主角。

    理發師不敢動了,回過頭去,為難地看了一眼沙發上的肖逸。

    肖逸透過鏡子看沈蜜,她閉著眼睛,委屈地吸著鼻子,哭得那叫一個心碎。他的兩腮動了動,站了起來,走到沈蜜旁邊,麵無表情地吩咐設計師:“剪。”

    設計師的剪刀又飛快動了起來。

    嗚……”沈蜜終於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顫音。

    頭發最後剪成了什麽樣,沈蜜一眼都沒看。

    理發師娘裏娘氣地做驚喜狀,不停地問肖逸好不好看。肖逸說:“挺好看的,沈蜜,你照照鏡子。”

    沈蜜這個人吧,來勁的時候確實有點倔,她情緒低落地垂著頭,任他們怎麽哄都不看一眼,直到理發師沒轍了,把她身上的布罩撤下來。

    一個提供紅酒的美發沙龍定然是很貴,沈蜜自然沒有心情喝什麽紅酒,隻想早點離開這個地方。她快速地去前台結賬,一聽那價格,她生平第一次體會到“肉疼”的滋味。

    可是沒有辦法,她還是拿出肖逸給的那個信封,想要掏錢,可前台小姐說已經有人付過了。

    望著跟過來的肖逸沈蜜從信封裏拿出錢遞過去:“肖逸,給。”

    肖逸似乎是一時間沒有看習慣她的發型,目光總是盯著她的頭發看,沈蜜下意識地別過頭去,手上還攥著錢執意要給他。

    肖逸說:“你幹嗎?”

    這麽貴,不能讓你花啊。”沈蜜說。

    肖逸忽然摟住了她的肩頭,親昵地揉了揉她的頭發,攬著她往外走。

    沈蜜被他的動作弄得一愣,靠在他的懷裏小聲問:“怎麽了呀?為什麽給你錢你不要?”

    她可是記得,第一次和他吃飯,一碗麵的錢他都不肯出的。

    推開沙龍的門,兩個人伴隨一陣無比熱情的告別聲,走向了劉北北的車,肖逸這才放開她。

    可能是看她太可憐了,肖逸今天跟她說話挺溫柔的,不像平常那樣生硬。

    怎麽一點默契都沒有?來的時候所有人都當我是你男朋友,哪有男朋友讓女朋友花錢的?”肖逸替她打開車門,示意她進去。

    沈蜜可沒在他這兒享受過這種待遇,在她的印象裏,肖逸是個又冷漠又傲嬌又小氣的男人。

    沈蜜眼睛紅紅的,望著坐進了駕駛座的他,說:“那麽多錢,我總不能讓你花啊。”

    肖逸笑了笑:“我跟前台的美女說好了,說你過生日,她和老板說我是她表哥,給我按員工內部價結賬,沒多少。”

    沈蜜撇撇嘴:“你可真行,我剪個頭發的工夫你都能認一個表妹。”

    肖逸的眉毛抬起一邊:“怎麽?瞧不起勞動人民的智慧?”

    沈蜜趕緊擺擺手,微腫的眼睛善意地眯起來,笑得跟哭似的:“不是不是,你是我們團隊的顏值擔當,我為你感到驕傲和開心而已。”

    肖逸的表情釋然了,顯然對這個結論很滿意,點了點頭:“你開心就好。”

    肖逸陪沈蜜折騰了一中午,也沒吃飯,沈蜜提出請他吃頓午飯,肖逸很自然地應允了。她給劉北北打了個電話,劉北北給按了,發來短信說是讓他們先吃,不用等他。

    兩個人便開車去了一家還算經濟實惠的西餐廳,點了兩份牛排和幾個西點。肖逸今天穿了一件豎條紋的白T恤,深藍色的七分休閑褲,腳上穿著一雙普普通通的白色低幫鞋,一身應該都不貴。但他個子高,長得又帥,看起來挺新潮的。

    他坐在她對麵切牛排,沈蜜發現他的脖子上、手臂上有一些紅色的疹子。

    你怎麽了?”沈蜜指了指那些紅疹子。

    肖逸往嘴裏送了一塊牛排,牙口很好,吃得也很香,一副習慣了的樣子,問:“起疹子了?”

    沈蜜點點頭,蹙起眉來:“你紫外線過敏啊?”

    日光疹。”

    啊,那你怎麽沒打傘啊?”

    他嘴裏咀嚼著食物,喝了一口紅酒,淡淡地說:“被你嚇死了,哪有時間打傘。”

    沈蜜一怔。

    兩個人四目相對,是肖逸先發現了不對勁,低下頭去若無其事地吃東西。

    沈蜜輕咳一聲,將這難以言喻的氣氛用正常的方式化解:“不好意思啊,讓你們擔心了。”

    他繼續吃東西,語氣也是客氣:“應該的。”

    沈蜜低下頭吃東西,把意大利麵裏的胡蘿卜全部挑出來,放在盤子的一邊。

    肖逸似乎對她的新形象很好奇,總是看似不經意地瞥她一眼,然後又收回目光繼續吃飯。

    沈蜜確實是情緒低落,話也異常少。以前跟肖逸獨處,沈蜜永遠是那個找話題聊的,可是今天她實在是沒有心情,兩個人就各吃各的。

    吃完飯,肖逸開車送她回家。沈蜜今天恰好背了一個提手上帶絲巾的包,她想起擺地攤那天,肖瀟給他脖子上係了一條絲巾,沈蜜不由得把絲巾解了下來。

    她瞥了一眼專注開車的肖逸,想給他戴上,但是那絲巾在指間繞啊繞,卻沒敢動作。萬一她提出來,他委婉地拒絕了,那該有多尷尬。

    好像她刻意對他好一樣。

    真羨慕年少那會兒,想對誰好就會很熱情地表現出來,不用顧慮對方是否願意接受。

    而如今她長大了,隻是純粹地關心他一下,就前怕狼後怕虎一樣舉步維艱。

    是她自己心裏有鬼吧?真的隻是純粹的關心嗎?

    沈蜜猛然發現,在乎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了。

    現在正是一天最熱的時候,火辣辣的太陽光照進車廂,她心裏的在乎終究是打敗了懦弱。

    沈蜜轉頭看著肖逸:“我這兒有圍巾,要不你戴在脖子上?”

    肖逸倉促地轉過頭,看了一眼那條被她的手指繞得皺巴巴的絲巾。

    就是這短暫地等待他說話的時刻,沈蜜始終提著一口氣,放不下來。

    如果肖逸說一句“不用了”,她覺得自己的臉肯定會紅成螃蟹。

    然而他卻是慢慢地將車停靠在了路邊。

    嗯。”他沒有拒絕她。

    我給你係還是你自己係?”沈蜜把絲巾遞過去,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客氣一些。

    肖逸的左手搭在方向盤上,半個身子都轉過來:“我不會係。”

    哦,那我幫你吧。”沈蜜嚴肅地說。

    幾秒之後,肖逸見她還沒有動,眉頭挑了挑:“沈蜜,你想什麽呢?”

    沈蜜“啊”了一聲,趕緊向前湊了湊,雙手伸向他的脖子。因為綁著安全帶,她的動作有點笨拙和吃力。

    好在她在他的氣息漸漸把她的臉頰燒紅後,將那條絲巾繞到了他的脖子上。

    肖逸這人也真是的,這麽近,還直勾勾地盯著人家姑娘看,一點也不避諱,看得沈蜜心如鹿撞,心說他要麽是真沒把她當女孩兒,要麽就是故意的。

    事實證明,他似乎是故意的。

    你臉怎麽紅了?”他突然說。

    啊?”沈蜜倉促地給他係了個扣,然後坐回去,搓了搓臉,“有嗎?”

    肖逸的表情漸漸變成了玩味,估計是怕她不禁逗,從車窗跳下去,於是給了她一個台階下,說:“你忍一忍,北子這破捷達,空調壞了。”

    沈蜜趕緊順著他的“台階”將窗戶開大,肖逸又重新發動了引擎,一陣風灌進來,沈蜜用兩隻手不停地扇在兩頰旁邊,假裝很熱的樣子:“是啊,這破車簡直就是一個小烤箱,我都快被烤熟了!”

    沈蜜聽到他的喉嚨裏發出一聲輕笑。

    這笑不知是真的被她的話逗笑了,還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總之,沈蜜發燙的雙頰好久才降溫。

    把她送到了夕陽紅小區,沈蜜下了車,跟坐在車裏的肖逸揮手,肖逸指了指小區門口賣菜的一個小攤,說:“回去多吃點胡蘿卜,對眼睛好。”

    沈蜜笑了笑,他還在看她的頭發。

    我可不吃!胡蘿卜太難吃了!”沈蜜說。

    肖逸開車走了,脖子上還戴著她的絲巾,並沒有摘下來還給她。

    沈蜜雙手拿著包,垂在裙子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鬱悶的心情一下子舒解了好多。

    她走到小攤前,真的買了一斤胡蘿卜。

    晚上洗完澡,沈蜜戴著粉色的浴帽出來,把電視關上,從冰箱裏拿出一根胡蘿卜啃,這味道雖說吃不慣,但為了眼睛,沈蜜也勉強咀嚼著。

    胡蘿卜,兔子。

    她彎起眼睛笑了。

    打開微信,聶永恒發來一條:“在幹嗎?”

    沈蜜沒回。

    沒多久,劉北北發來一條微信,是個支付寶截圖。

    沈蜜打開自己的賬戶,看到錢之後,立刻給劉北北回了一條語音:“北子哥,你怎麽要了這麽多賠償啊,怎麽要的啊?”

    劉北北大喇喇地說:“哥有的是辦法,你就拿著吧,今天讓妹子受委屈了。”

    沈蜜心裏一緊:“北子哥,你別這麽說,你幫了我這麽多,我真的特別感激,我都放在心上了。”

    劉北北到底是個不善表達的大男人,隻發了個流氓兔的表情。

    沈蜜想了想,把劉北北的支付寶截圖給肖逸發了過去:“肖逸,你說北子哥會不會是自己掏腰包給我的錢啊?”

    等了半天,肖逸也沒有回。

    沈蜜去吹了吹頭發,回來的時候肖逸還沒回。

    她下意識地嘟起嘴,躺進了被窩。正要睡去,微信響了,她趕緊打開,肖逸的頭像旁邊有紅色圓圈。

    不知為什麽,沈蜜看到他頭像旁邊有這個圓圈就莫名地開心。

    肖逸:“有可能,他這人要麵子。”

    沈蜜:“那怎麽辦啊?我再給他發回去?”

    肖逸:“別,你拿著就行,沒多少錢。”

    沈蜜猶豫了半天,發了個卡通胡蘿卜的圖片:“那好吧。”

    肖逸:“吃胡蘿卜了?”

    沈蜜:“是呀是呀!”

    肖逸:“真聽話。”

    沈蜜盯著這三個字,忘了回複。

    發呆了好久,他可能看她沒有回,也沒回。

    沈蜜害怕談話就這樣截止了,趕緊打字,卻被他搶了先。

    肖逸:“晚安。”

    沈蜜躺在枕頭上,盯著屏幕,又忘了打字。

    許久,她忍住沒有給他回,而是關掉了手機。

    關燈,躺在床上,沈蜜翻了個身,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心裏軟軟的,卻又是空白一片,像是充滿了棉花。

    肖逸不要說晚安啊我會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