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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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直是沒事找事。

    天子就應該飛得更高?什麽邏輯?是不是天子也該飯量最大?在床上最威猛?敢情儒家就是這樣屹立朝堂幾千年不倒的?慕容一禎也在一旁沒眼色的附和,就是飛得再高些也絕無問題。眼見著周禦史又準備引經據典,氣得李清又想去掐曲大人的脖子,誰叫這家夥在邊上隻顧眯眯笑,一句話也不說的。

    試飛當然很成功,的確沒什麽好奇怪的,連李清都不認為自己做的是滑翔傘了,還真的隻能算個大風箏,咱可是會做橡皮筋動力小飛機的,一個大風箏飛起來有什麽好得意的。

    可整個莊裏現在就他一個人不得意。

    其實也不能說周禦史的所有建議都是百無一是的,比如他說的在傘頂上加的那幾杆旗,傘尾墜的那些飄帶,倒真讓這滑翔傘增添了不少威儀。本來就做的金碧輝煌的,再加上這些點綴,確實漂亮了不少。

    都是好大喜功啊。

    李清沒好氣的看著這些喜氣洋洋的人,有這麽好樂的麽?

    這就是李清不對了,人家還都是真心實意高興的,連周禦史也不例外。試飛一天下來,隻是稍微調整了龍椅的重心和牽引的繩索,其他一點問題沒有,而且這新的滑翔傘一上天,給人的震撼感就比以前那個強多了,別說是陳全帶的那些守衛在莊外的騎捷軍士兵了,個個看的目瞪口呆,連狗兒都隻眼巴巴看著,沒提出要上去坐一坐。

    幸好有那麽些兵士封著莊,否則這院子怕不又是人山人海了,曲大人自見了這“逍遙遊”第一次升空之後,就一直在樂,在李清麵前稱下官都好幾回了,渾然沒看見周大人的白眼,稱下官算什麽。這可眼見著要升官了。

    可高興就高興,亂提建議就不好了,飛得更高?咱那天子現在可是病怏怏著,心慕神仙?笑話,這世上葉公好龍的人多了,這現在已經是二十多米高了,不比開封府的城門樓子低,還飛得高些萬一把皇帝嚇得在上麵尿褲子怎麽辦?

    瞧著周禦史還滿臉的不服氣呢。李清手對周禦史一指,毫不客氣的說道:“你隨我來。”

    自從試飛第一次成功後,周禦史其實已經老實多了,至少在李清麵前一點氣焰都沒有,雖然沒像曲大人那樣失態的稱下官,可也是規規矩矩的稱李清為公子了,見李清說完轉身就走,眾人麵前一點體麵都不給他留,猶豫了一下,還是匆忙地跟上去。

    這人和人打交道也是要講眼緣的。第一眼就瞧著不上路。要改變印像就難了,李清可以和延州來的農家子弟稱兄道弟,就是見了莊裏種田的。照樣可以互相開玩笑,隻是像周禦史這樣的,還偏就沒好臉色給。

    李清徑自爬上那未竣工的小樓,還有一麵沒裝好欄杆呢,等周禦史跟到身邊,李清道:“周禦史,你走到邊上去,再過去點,過去點,往下看。”

    瞧周禦史那熊樣。離樓邊還有半米就不敢湊過去了,這才十幾米高呢,李清在身後冷笑道:“如何?周禦史,若覺得還不夠高,不如咱們爬上樓頂去?杜工部曾雲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今日與周禦史一效前賢可好?”

    周禦史瞅瞅還沒完全封住的屋頂,爽快的搖頭道:“不用了,夠高了。下官明白了。”

    瞧瞧,禦史啊,才那麽十幾米高,就嚇得稱下官,估計把他提溜到三十米高,沒準要自稱“小的”了,不過就是個七品官,牛皮哄哄個啥?

    咱中國就這樣,越是小官越官氣十足。

    四月初四,晨,雲淡、風輕。

    李清一大早就醒了,心裏躁動不安,無關***。

    如今莊裏靜悄悄的,可不是誰把他吵醒了,人家有心事了。

    慕容一禎他們前兩天便讓曲大人、周禦史他們帶走了,還是李清自作主張多留了兩天的,他可沒忘還得給小太子做煙花的,雖然陳全這次可足足帶了五百人來封莊,可畢竟是自己兄弟靠得住些。

    原本應該做好了煙花便給石小公爺送去才是,由他轉給太子合適些,可李清現在心裏對他有那麽點意見,為了這個“逍遙遊”朝中都有人說要砍他李清的頭了,你這個公爺能一點不知情?也不叫人來知會一聲的。還是王欽若派他兒子來才知道。

    石公爺可是一直對他李清不錯的,李清在這大宋也沒幾個朋友,人家是國公啊,能折節下交,李清當然也把他當朋友,可這次居然不通知他,叫他心裏好生失望。

    所以他讓慕容一禎和曲大人直接把煙花帶給太子,得,這人情我自己留著。

    當然,這心事可不僅僅是因為石小公爺這次不講交情,他心裏還有個念想呢。做這“逍遙遊”也好,煙花也罷,可都是為這清明節準備的,連那交誼舞,謝大娘都讓一些小姑娘換了男裝,編排了好些動作,說是今年又有新鮮玩意了,敢情金明池夜宴的時候,秦時樓又可以出一把風頭了。

    金明池啊金明池,這就是李清心頭的念想啊,唐朝進士及第後,一般要去曲江邊遊宴,那曲江自秦時便被辟為皇家禁苑,由秦漢而至隋唐的一千多年裏,一直做為皇家林苑,到唐時做為上林苑的重要組成部分,更是盛及一時,是中國古代園林的集大成者,就是經過安史之亂被焚毀大半,於後世還留存有大雁塔等建築,相傳進士的曲江宴能使長安城內萬人空巷,可見盛名。

    如果說曲江宴是唐朝盛及一時的標誌,那麽金明池瓊林苑就是大宋繁花勝景的代表,特別是清明節天子駕臨,諸軍呈百戲以及水軍爭標,更是勝況空前,你叫李清怎麽不想去看看?這可是躋身曆史當中啊。

    其實想去看看,很簡單的,若英也委婉的說要李清帶她去瞧瞧熱鬧的,可李清偏賭氣不去。為迎接天子駕臨,金明池從三月一日起才封閉。平時可不禁止士庶遊玩,可那時候又啥看頭?李清心裏也明白,若英是為他著想呢,秦時樓作為外教坊司,年年都奉召入內獻藝,若英都去過兩次了。

    其實李清心裏還打著小九九呢,“逍遙遊”可是我李清製作的,不說製作成本。咱就沒考慮過,可全是盡好的材料用,雖然陳全帶的騎捷軍是自立營帳埋灶做飯的,可幾位官兒在我這吃得也不少啊,特別是曲大人,胃口還真不錯。

    邀咱進去開開眼界不算高要求,退一步說,小太子要的“夜合歡”咱可是盡心盡力了,不說絞盡腦汁想的新花樣,就是數量也多的嚇人啊。上千顆啊。張管家可說了,拿到東京城裏可買不少錢呢。

    小太子衝著這煙花的情麵上,也該想起我李清來啊。就當煙花的價錢買張門票行不?等啊等啊等啊等,等到太陽都偏西了,啥動靜都沒有,少了好些小丫頭,那是被謝大娘、雲三娘帶走了,慕容一禎那班兄弟們也不在了,平時不覺得,現在院子裏空落落的很是冷清。

    李清心裏可著實後悔了,當初咱就不應該拿什麽架子的,這“逍遙遊”名義上可是我做的。為什麽不也在牽引人裏湊個數呢?怕是周禦史也不好說什麽的,這樣不就可以混進金明池了?看樣子人還是要實在啊,好虛榮總是要吃虧的。

    悶悶不樂了一整天,要不是狗兒陪著玩泥巴,這時間還不知道怎麽熬過來的,若英讓李清去洗洗,李清還就不洗,小若風憋著笑在一邊站著,若英還真不好說什麽。隻好叫丫頭們打來熱水,若英扯著李清的手放在水盆裏,一邊幫李清洗去泥垢,一邊溫聲說道:“相公可記得在延州不?從那死人堆裏把相公扒出來後,妾身就對自個說了,終這一世,隻要能廝守在一起,即便粗茶淡飯也好,顛沛流離也罷,至於榮華富貴更不去說它,具是過眼雲煙,隻要是和相公一起,便處處都是仙境了,就是茅舍也強過那金明池的,若英不要相公帶我去金明池了。”

    傻丫頭,李清聽了這話,心裏也一團溫馨的,想想在延州的日子,確實也不該為這些小事煩惱了,隨手摟過一邊低首不語的若風,說的對,金明池熱鬧又怎麽樣,咱一家人開開心心在一起,照樣是神仙日子。

    也確實是自己得隴望蜀,甭說隔著一千年的,就是跑到異鄉一年時間能混成現在這樣算蠻不錯的了,這還幸好碰上謝大娘和雲三娘,特別是謝大娘,救了自己一命不說,人家不給機會,自己就算真會做曲又怎麽樣?她不幫著宣傳,誰知道李清的名字?

    認識幾個官兒還真當自己是號人物了,李清想想自己也有些燒了,說起來大家對他也算客氣,酒宴之上都是稱兄道弟,可在汴京城裏,他李清幾時不是個陪客?連人家府裏他就沒被邀請過幾次的,細論起來還就隻有王欽若在正廳裏讓他有過位置,連丁謂見他都是在後花園。

    怕是後世魯迅先生見了,絕對也給他一個“幫閑”的名號罷。

    第二日便是清明了,若英一大早便起了身,李清想糾纏下都來不及,賴了半天床爬起來,若英卻叫來安小哥,要他陪李清出去逛逛罷,裝病那麽多天,又被封莊了許久,別是悶出病來。

    得,還是聽話,一掃若風都是一身素裝的,知道若英是想祭奠下自己的親人了,那嶽父嶽母可沒見過,就是陪在邊上怕也是哭不出來,幹脆就讓若英、若風好好的哭一場,他李清就別的邊上礙事了。

    漫無目的的閑逛可有些悶,連安小哥跟在後麵都無精打采的,人家城裏人出來踏春,可這郊外對咱這鄉下人的確沒有吸引力,兩個人便心有默契的直奔汴京城而去了。

    一進了城李清便對安小哥說了,別陪著我了,你在京中長大,想是狐朋狗友也一大群的,幹脆讓我自己亂逛,你愛上哪上哪去,等天晚了,便上秦時樓來找我就是。

    安小哥還想說什麽呢,見李清興致也不高地,便答應一聲。自行尋朋訪友去了。

    按說李清打小就人來瘋,哪人多往哪鑽,今天汴京城裏可不一樣,不用鑽,哪都人多,可心情不好的,看什麽都沒意思,街麵上人潮湧湧。許多平日價不大拋頭露麵的大閨女小媳婦都出來了,又兼氣候乍暖,衣襟飄香的。這要是平時李清可愛去廝混的了,現在也提不起興致來。

    豐樂樓前的露台邊看了半天的雜耍,又在相國寺瞧和尚們做法事,玄妙觀的道姑沒一個長得好看的,無趣,倒不知妙真、妙玄他們是在哪個道觀坐而論道的,妙真那小模樣做個道姑很有些可惜了,如此青燈與青春相伴是一種罪過。這帳要算到元始天尊身上的。

    人太多。牽著馬實在是不方便,反正看著也是沒什麽意思,李清幹脆跑秦時樓去了。

    天色還尚早的。秦時樓裏倒是安靜的很,未到門前,早有執事的迎上來,這裏誰不認識李三郎的?自有人將馬牽去打理,李清對秦時樓來講可不是什麽恩客,所以執事的一徑將李清引到謝大娘的房裏坐著了。

    謝大娘不在這可是李清意料當中了,應該與雲三娘一道帶著人去金明池了,一想到金明池這三個字李清就不高興的。執事吩咐人上了茶,然後一邊陪小心的問道:“敢問公子可有何吩咐小的去做的?”

    李清端茶喝了口,手揮揮。“原就是逛的乏了,過來休息下,無事的,你忙自己的去。”

    那執事的答應一聲,悄悄掩門走了,叫來個小丫頭在門外守著,還叮囑了沒事可別進去打攪,也別聲張,好生在門外侍侯著。要是公子有什麽吩咐可要盡心辦好了。

    他可不敢自作主張找什麽姑娘過來陪地,李清什麽人啊,和咱當家的這幾位的關係就說不清楚,要是私自讓姑娘過來,沒準謝大娘回來知道了,怕不要扒了他的皮去?

    這才叫著閨房,沒坐多久李清就竄到裏間去了,又香又整潔,比後世亂糟糟狗窩一樣的女生宿舍強哪去了,其實李清在謝大娘的房裏也睡過一覺,來的次數就更多了,可都沒能好好看看,今兒好,沒人,咱使勁抄抄。

    詩集沒意思,可有本琴譜卻是標著他李清的大名,翻開一瞧,完全看不懂,天,許多都是有編號而無名稱,也是,李清可不敢說那曲名就是什麽獻給愛麗絲啊水邊的阿蒂麗娜,名兒怪些倒罷了,可怎麽編上哪認識的這許多妹妹呢?

    謝大娘別看平日裏花團錦簇,卻是個簡潔的人,閨房裏除了詩琴譜外,擺設都不太多,牆上掛些字畫,色調也是素雅的很,至於李清感興趣的豔情之類的,那可是影子都沒有的,後世常借宋朝來說事,可那類興旺發達,卻是要再等幾百年。

    打開衣櫥的時候,李清的確是躡手躡腳,很有幾分做賊的衝動和興奮,看來人都喜歡偷窺的,正大光明的看可沒啥意思。

    花花綠綠的裙子李清可不感興趣,不過總算給李清找著肚兜了,湊上去聞聞,香的很,紅的黃的綠的好多件,繡的圖案也是精巧別致,李清腦子裏還正yy的緊呢,忽見那櫥角下,壓著的不正是自己的那條紅內褲麽?

    原來藏在這裏,一瞧見自己的短褲,沒來由李清自己覺得害臊起來,似乎才感到自己的舉止不大體麵的,趕緊將肚兜細心疊好,放回原處。

    李清可不是個迂腐的人,謝大娘也好、雲三娘也罷,人家對自己的情意可不會一點不明白,現在也是宋朝,沒什麽一夫一妻那一套,雖說她們都身在樂籍,可李清打心底裏從來都沒有過一絲一毫的輕賤之意,相反,他尊重的很。

    也就是因為這尊重,倒讓李清扭捏了許多。

    他可是瞧見過謝大娘為柳七牽腸掛肚的樣子,一提起那名字便摔杯子,所謂愛之愈深,恨之彌切,不是情根深種怕也不會有那般舉動。要是柳七笑起來沒那麽迷人就好了,也是李清自己以前便很喜歡柳永的詞,麵對柳七時常有沒信心的感覺,在謝大娘的心裏,是我李三多一些,還是他柳七多一些呢?

    女人心,海底針,要想弄明白還真是傷腦筋的問題,傷腦筋就頭疼,幹脆懶得想了,爬到謝大娘的床上睡覺李清倒不扭捏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香,沒別的話說,至於究竟有幾分是謝大娘的體香還真無處考究,反正李清聞了半天也沒分辨出來,再說,也真是有些困了。

    香甜一覺。

    等李清睜眼時,窗外已是漆黑一片了,似乎房內的香氣更加濃鬱,依稀帶著檀木的甜味。帳外桌旁,一燈如豆,卻有個人影坐在燈旁的,李清撐起身子,輕聲問道:“是誰?誰在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