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紫陽山莊】

字數:8432   加入書籤

A+A-


    葉楓在那個古樸的房間躺了數日,這些天,他幾乎不能做任何事。孱弱的身體在白蓮強喂給他大量的*後,他一次次地感到腹痛、胸悶、頭暈。

    讓他心痛的,不是婉娩這個紫霞仙子包藏在內心深處的險惡用心,而是白蓮那看似關切的目光下,淪為一個不明真.相的傀儡。葉楓覺得,她在婉娩的唆使下,完全將自己當成了活在夢魘中的病人。

    即使如此,那些迷魂藥,仍然無法摧殘他的意誌,他仍然記得他是葉楓,在紅楓鎮長大,一年前,在婉娩的挾持下來得阿修羅國,成為了一名修羅。

    葉楓的身體極為虛弱,他毫無反抗之力,每次不吃藥的時候,白蓮就以讓他早日康複為由,強製給他灌入那種香味特別的酥麻丁香散。並且,用她那種無辜的表情,來彰顯出她對葉楓目前處境的種種無奈,儼然,她已將葉楓當成了失憶的病人。

    後來幾日,葉楓的頭腦開始昏昏沉沉,在那些特殊藥效的影響下,他開始懷疑,是否自己真的做了一個很長的噩夢,這個世上,或許根本就沒有阿修羅國,他不過是因為中了某種毒,或遭遇到什麽狀況,意識才一直活在噩夢當中?

    難道,是這個夢做得太真實,以至於這個夢醒過來了,他還不太相信這隻是一個夢?並因此而否定了現實?

    但他仍然清晰地記得,在那個噩夢裏,有個百獸窟的岩洞,他在裏麵遇到過一個叫宋浩仁的人,他對宋浩仁說過這樣的話:

    “這一切煩惱痛苦的根源,不就是因為得知了真相,從自己的美夢中走了出來,麵對現實麽?有什麽過不去的?”

    但現在,從夢醒之人,卻換成了自己,他該何處何從?

    在半真半假之中,葉楓開始分不清夢和現實,這一年來的阿修羅生涯,包括一年前從小到大的記憶,在他心裏,越來越虛幻,越來越朦朧。

    半個月之後,紫霞仙子來到葉楓寢房,她依舊華服美妝,仙雅靈動。

    見到葉楓不再拒絕吃藥,她來到床前,滿意地頷首點頭:“看來這些時日他好了許多。白蓮,你可以帶著你家公子,在紫陽山莊四處逛逛,讓他多接觸一些現實中的人和物,這將有助於恢複他的真實記憶。”

    “嗯!多謝仙子靈丹妙藥,我家公子才能逐漸好轉。白蓮替我家老爺先行謝過仙子大恩大德。”說罷,白蓮伏身便拜。

    紫霞仙子忙將她扶起,淡淡說道:“不必多禮,救死扶傷,本是我紫陽山莊數百年傳下的宗旨。好了,閑話休說,你且扶著他四處走走,慢慢給他提一些他的過去,看看能否引起他記憶。”

    “是!”白蓮應了一聲,便小心扶著‘公子’下床。

    公子經過多日的‘調養’,身體也逐漸恢複了些力氣,在白蓮的攙扶下,已能平穩行走。

    白蓮領著他走出房門,外邊是一座小四合院子,有東、南、西三間廂房,其中公子睡的這間,坐東朝西,白蓮平日則住在南廂房,西邊則住著兩名仆役,平時就是他二人為公子熬藥。

    白蓮攙著他走下三道石階,通過院落中的花草園林,順著小道直望北緩緩行去,她嘴裏柔聲說道:“公子,你記起來了嗎?你叫秦淳,字子清,是洛河城南秦正老爺的次子……我是,我白蓮呀,從小到大,都是我伺候您呢。”

    公子喃喃念道:“秦淳?秦正?白蓮……”

    “是啊!”白蓮扶著他走出四合院,來到一條幽僻地小道,此刻陽光灑射,知了蟬鳴,青磚黑瓦的院牆之下,草木依依;右側則是一片竹林,竹林深處露出琉璃紅亭的一腳。

    “走,我們去那邊,到竹林內轉轉!”白蓮扶著秦淳,一步步踅入竹林中。

    “公子,從小到大,老爺對你管教得特別嚴厲,你卻十分逆反,凡事都有自己的一套主張,就連練劍也將家傳劍法,做了許多更改。由於不得族人認可,你在十三歲那年,為了證明自己,幹脆帶著白蓮行走江湖。後來,您有幸拜了一位劍俠為師,又經過自己的苦練鑽研,您對劍道終於有了自己的見解,能在劍意與劍鋒之間,作出收放自如的平衡,一劍能將竹子削成四截。”

    “在江湖上,公子為人宅心仁厚,智識過人,平生又誌在逍遙,雖屢次因朋友而卷入江湖血雨腥風,但最終都瀟灑脫身,江湖上送你一個外號:竹花劍,與梅花鏢、蘭花槍、菊花鈸合成為梅蘭竹菊四少賢。你們四人,常常在一塊切磋武技,經過天子關一役,打敗了當世揚名已久的劍客楚雲生,如今您在江湖上也頗幾分名氣呢?”

    “你說的…都是真的麽?”秦淳不解地問。

    “是呀!”白蓮莞爾一笑:“這些你都忘了吧,沒關係,在紫陽山莊多養些時日,公子自然就會記得了。”

    白蓮帶著秦淳來到竹林中的紅琉璃涼亭,步入亭中,依欄坐下,歎惋了一聲,接著道:“隻可惜,兩個月前,我們一行人遇上老爺當年的仇家,不知對方學了些什麽妖魔怪術,不僅擅長使毒,還能將尋常的金屬兵器,給隨意扭曲,你的快劍被他怪術破解,劍折之下。因見他要殺與您同行的其他三位少俠,便頂住那惡徒的毒掌,中了劇毒,腦部也因而受了重傷,幸好當時離紫陽山莊不遠,被仙子所救,對方不敢和仙子起衝突,這才恨恨離去。從此之後,我便以……以賣身於此為條件,讓仙子救治公子。”

    說著,白蓮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絲愁意,不過,很快便如烈陽破烏雲一般晴天雨過。

    “賣身於此?”秦淳奇怪地瞪著白蓮。

    “沒有關係的,公子,你能好轉過來,就是白蓮最大的心願。紫霞仙子待我極好,她已收我為山莊的藥堂弟子,這兩個月來,白蓮在此開始學習醫術……隻是,以後等公子痊愈了,白蓮……不能再追尋你左右,伺候您了。”

    ……

    又過了數日,秦淳已逐漸熟悉了這裏,他感覺阿修羅的記憶漸漸遠去,在白蓮和藥物的影響下,他開始接受了這個身份。

    竹花劍:秦淳。

    “我是秦淳,因遇見恩師,故我在夢中也能得到那位十步奪的師父授技?因被仇家所害,鐵劍不敵,故我在夢中使木劍?我因從小叛逆,故我在夢中不得族人友愛?我因酷愛自由,故我在夢中千方百計也要脫離那個阿修羅國?我……我是……我真是秦淳?”

    “秦淳……”

    秦淳在東廂房內徘徊數日,身體已日漸康複,甚至在他的腦子裏,已經浮現出白蓮所說的一切真實過去。他開始想象自己在家中因對劍的見解不同,與家人爭論不須的場景;開始浮現出自己憤然出走,在白蓮陪伴之下闖蕩江湖的場麵;開始意念著自己在天子關擊敗強敵揚名的畫麵;甚至,他看到和幾位友人在竹林交流武技的樣子……

    一個人的失憶,並非是別人欺騙他,而是其自己在騙自己,也隻有這樣,才能長久地欺瞞下去,因為一旦遇到任何破綻,他自己就會找到借口和新的謊言去彌補。

    而一個人,之所以能夠把自己騙進去,迷藥隻是一個很小的因素,更多地是來自內心的本能恐懼。

    當人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的過去,那他原有的世界觀就會坍塌。出於對安全感的迫切需求,他得知道,什麽事物對自己存在威脅。因此,在這個過程中,他必須建立起全新的世界觀,他必須有新的認知,以及,新的過去和回憶。

    這時候,大腦就會和本能意識產生共振,將此人的意識帶到一個虛無縹緲的境地,大腦思維就會自行構建一個虛擬的過去,虛擬的身份。再加上周圍人的灌輸,迷藥對其過去的洗白,此人便會慢慢忘卻原本深刻的回憶,轉而用意念自圓其說,形成新的虛擬人格。

    ……

    又過了一個多月,紛飛的落葉,開始席卷紫陽山莊,天氣變冷下來。

    秦淳接受了自己身份,接受了這個陌生的過去,而且,這些身份的背景,在他腦子裏變得越發清晰,好似真是一場大夢酣然而醒,一切都回到了醒來時的摸樣。

    這日,秦淳試著在竹林舞劍,他本能地揮出手中長劍,竟舞出了十步奪。

    十步奪?第六步?疊翅對燕式

    並肩→側麵→騰身→偷心……

    “奇怪,這,這是夢中的劍式,難道真有如此詭異,如此難破難防的劍招?”秦淳晃了晃頭,讓自己清醒了一些,心中默道:“在那個夢中,我當時,當時用這招偷,偷了那姑娘一瓶藥,後來,我把藥放在,放在哪呢,放在楓葉閣?楓葉閣……我……”

    秦淳此時覺得腦子一陣疼痛,漸漸,體內就像毒蟲在爬,像蜈蚣在撕咬著每根筋脈,人也不自覺地抽搐,痙攣。而在夢中的那個痛覺,被祝炎兒的唾液染上了淫毒後的痛楚,忽然複蘇。

    這一刻,秦淳雖然渾身難受,但他的腦子卻開始清醒過來:“不對,不對,我不是秦淳,我是葉楓……我,我是葉楓……婉娩為了讓我成為暗影修羅,竟,竟然將我的記憶全部擦掉…我要是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得淪為一個真正的傀儡……”

    “呃啊!”秦淳慘叫一聲,愈發痛苦的全身開始不自覺地顫抖,他丟棄利劍,並在心底尋思道:“原來,原來如此……祝炎兒說陰陽雙煞丸由十八味*所煉成,這和白蓮喂我的酥麻丁香散,似乎在藥理上存在衝突,能和酥麻丁香散藥效相畏相反。所以,我才能在陰陽雙煞丸的毒性發作時,找回自己的記憶?”

    秦淳得知真相後,又心思道:“倘若白蓮的魂石真能讓婉娩監視於我,那,那她肯定也知道祝炎兒給我喂藥的事,會不會因此而知道陰陽雙煞丸?因而換一些辦法來對付我呢?”

    隨著痛苦的加劇,葉楓強忍著這種折磨,在心底繼續推測琢磨:“不過現在也好,我可以繼續以秦淳的身份活著,如果婉娩真的對我之前所經曆的一切了如指掌,在得知我現在淫毒發作的異狀後,她肯定會換其他藥來喂我。一旦她真的這樣做,就說明她給我的白蓮魂石,的確像我的眼睛和耳朵,能監視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屆時,我再另想辦法破之。

    “反之,她要是照常用酥麻丁香散這種沒用的藥來迷惑我,就說明她並不全部清楚我在百獸窟內的經曆,也就不太清楚陰陽雙煞丸的事。這對我揭開鬼魂石的秘密,是個極有力的佐證。我隻要扮演好秦淳這個角色,就能夠在保持清醒的情況下,打入她的暗影修羅組織,同時,也就能更好地調查出阿修羅國的部署。”

    想通了接下來的應對辦法,秦淳便放心地呼叫起來。很快,白蓮和兩名仆役聽到叫聲,便都趕了過來,其中一人去通知紫霞仙子,一人和白蓮合力,將他抬回房中。

    紫霞仙子很快來到東廂房,在給秦淳把脈之後,她麵色一鬆,對白蓮笑道:“好啊,你家公子就快痊愈了,他方才是因為練劍動了真氣,因此才讓酥麻丁香散的藥效有所抵消,但是這正好有助於使他分辨出噩夢和現實,看來你家公子康複指日可待了。”

    “啊!”白蓮聞言,大叫一聲:“太好了,公子,你聽到沒有!嘻嘻……”

    秦淳點點頭,虛弱地道:“原來,原來如此,多謝仙子救命之恩,秦淳大恩難報……”

    紫霞仙子微微一笑,道:“秦公子不必多禮,再靜養些日子吧。”

    秦淳麵上雖如此說,心中卻已明白:“果然,陰陽雙煞丸的事,甚至冰茜兒的事,她都並不十分清楚,她試圖欺騙我們所有人的同時,也欺瞞了她自己。接下來,我隻要做好秦淳,並且我得以拜她為師為掩護,深入學習這些醫術,憑借我的記憶力,學醫應該很快。然後,我正好借機會留在這個紫陽山莊,查清楚婉娩的暗影修羅。”

    打定主意後,葉楓以秦淳之名,從此在紫陽山莊安定下來。因為陰陽雙煞丸和酥麻丁香散相互的抵.製,秦淳驚喜地發覺,自己每次淫毒發作的症狀,越來越輕,似乎是迷毒和淫毒相互抵消,最終不僅讓自己頭腦情形,而且陰陽雙煞丸對靈氣的加強作用也未消除。

    原本丁丁等靈根的他,不得不懷疑婉娩和柳四娘對他靈根的鑒定純屬誤診。

    但即使如此,他也隻是暗中竊喜,經曆了被婉娩看破之後的重大挫敗,他行事也愈發謹慎起來。

    秋去冬來,秦淳逐漸熟悉了紫陽山莊。紫霞仙子是這裏的主人,紫陽山莊占地數千頃,莊內屋舍院落眾多,美婢奴役數百,專門伺候其他那些因為各種原因,而留在此地的‘傷患’。

    唯一與秦淳不同的是,這些傷患沒有中過陰陽雙煞丸的毒性,他們很快就在獨立的院落內,接受了這裏的治療,也接受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在這些人中,秦淳也有幾個眼熟的,他們都曾是白虎宗的修羅,等級不一。但是這些人,看來都已真正地進入夢鄉,早就忘卻了自己阿修羅的身份,並且安心地接受了他們是江湖名宿的荒誕謊言。

    隨著呆在此地的時間日久,秦淳再也沒有見過他們。他想,這些人肯定是因為之前失去利用價值,才被婉娩安置在此,然後通過這裏的一切手段,讓他們自己換一種活法,從此之後,他們將以活死人,或者死活人的身份,繼續淪為婉娩野心的可怕犧牲品。

    入冬後,葉楓的身體已經完全恢複了活力,這日,白蓮進了東廂房,告之秦淳紫霞仙子有請,他便隨著白蓮,冒著寒風出了院落,走上被落葉覆蓋的小路,行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來到紫霞仙子的大殿內。

    秦淳發覺大殿內立著三人,這三人他在白虎宗沒有見過,最年長的那個,也就是二十歲出頭,高個頭大,麵目冷峻;其餘兩個都和自己年紀相仿,一個體型尖瘦,一個矮小精悍。

    葉楓剛一進殿,那三人便圍了上來,一臉的熱情。

    高個子一改冷麵,笑道:“秦賢弟,你可無礙了?”

    尖瘦的少年拱手笑道:“秦兄,沒想到我們四人,在紫陽山莊又再度重逢,實在可喜可賀。”

    矮小的則道:“秦大哥,當初你遇上那仇家,我們三人沒能助你將其打敗,真是十分抱歉。”

    秦淳見他們一個個如見故人,心中隨即明了。這三人就是紫霞仙子虛構的梅花鏢、蘭花槍、菊花鈸,是與他齊名的三人。之前,他曾聽白蓮說起過,這三人分別是梅花鏢劉一德、蘭花槍單雲、菊花鈸李複,加上自己這個竹花劍秦淳。

    見到三人後,秦淳一臉歡笑,撫著他們的肩膀,說道:“沒想到上回因我之事,竟也連累了三位兄弟,實在是汗顏。”

    梅花鏢劉一德道:“兄弟,見外的話就不多說了,當初若不是你護在我們三人身前,我三人早就被那惡徒粉身碎骨了。”

    菊花鈸李複則道:“秦大哥,不知你可有那仇家的消息,如今我們在這養好了傷,不如我們四人聯手,再尋那廝報了這一箭之仇。”

    蘭花槍單雲瞥了李複一眼,喝道:“你小子恐怕是上回還沒長記性吧,憑我們如今的身手,還敵不過那廝。”

    說著,單雲又對秦淳說道:“兄弟,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如我們再苦練幾載,說不定還有幾分勝算,如今便去尋仇,隻怕有失。”

    梅花鏢劉一德喟然歎息一聲,道:“想我梅蘭竹菊,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氣,竟然被那廝名不見經傳的小人所敗,端的是十分恥辱。但是那廝確實技高一籌,我們想要出這口惡氣,恐怕還須高人指點,依我看,不如我們四人懇請紫霞仙子收我們為徒,若能得仙子指點,我們四人的武技必定精進,到時候,哼哼,自然叫那惡人好看。”

    秦淳聞言,點了點頭,對其他二人說道:“劉大哥說得在理,隻是紫霞仙子對我們已有救命之恩,如今想拜入她的門下,恐怕……”

    這時,一個幽豔的聲音傳來:“你們四位,既已無礙,還是下山去吧。”

    “仙子……”劉一德聞言,噗通跪在地上:“請仙子……”

    未等他說完,紫霞仙子步入大殿,見他跪在地上,便歎息道:“去罷,日後還望好自為之,你們隻是江湖之士,對五行術了解淺薄,那人是屬金的修行者,我隻能說,你們的尋常兵器,對他全不管用,還是好生自保為好。”